第23章 浮尘（三）

一场雪将晋昌城变成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还在下着，丝毫不见停歇的意思。

天色渐晚，路上鲜有人走动。

一阵北风吹来，吹落树枝上堆积的雪块，啪啪啪地打在外墙上。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一个中年人赶着马车停在大门口。车刚停下，门就开了。默石从车厢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内。

“给老爷打伞！”一个干瘦矍铄的老人说。说完，一个丫鬟举起油纸伞准备撑开。

默石摆摆手，示意不用打伞，不经意向大门东边一看。一个人躺在大门旁，靠着门柱。

“泉叔，是怎么回事？”默石看着那个人说。

“今天早上就躺在那里，赶也不起来！”泉叔回答。

默石皱皱眉头，说：“你找人把她送到东边禄药师那里，尽快吧！然后给点钱打发走。”说完，拍拍身上的雪往里面走。

没多久，泉叔领着两个家仆来到大门外，指着躺在门口的人说：“你们把她抬到禄药师那里去。过两天再去看看是死是活。”说完进门，把门合上。

两个家仆唉声叹气自认倒霉，有气无力的半抬半拖着将人送到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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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石在家排行老三，自小家境富贵，从曾祖父开始，家里的长辈就一直在国都为官。到了他这一辈，大哥也在府尹下面当差。而他从小就对做官不感兴趣，别人在忙着学经典时，他却在偷偷习读杂家之言。虽然不用功，但是对于先生要考的东西，却对答入流。先生一直不停的摇着头，惋惜道一棵好苗废了。

家里的嫡子已经踏上仕途，因此长辈们对他的要求也就不是那么苛刻。他们也看出默石的志向不在从仕。

成年后，家人本想帮他谋份差事，结果，他却说自己要去从商。父亲一生气，把他赶出家门；好在母亲疼惜儿子，偷偷给了一些钱。没想到，默石在从商方面天分甚佳，没几年就赚了许多钱财。默石的经商赚钱的感觉比一般商人要强的多。比如下雨比往年少，预感天渐旱则囤积粮食，待缺粮时，待城里缺粮时，以低于市面的价钱卖出，既赚了钱，又有好口碑。在布料方面，他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别人以一般布料为主，贵的布料为辅；而他只经营好布料，贵重布料，价钱是一般布料的十倍，二十倍，别人门前人来人往，他门前门可罗雀，但是，一点不影响他赚巨财。后来，因一场病，他对药材感兴趣，于是开始增加药材方面的行商。

在默石的下面有三个大掌柜，大掌柜又分别管着下面的小掌柜；日常默石相对轻松，时不时的到下面的商行去走走。

他的商行遍布晋昌国重要城市，他也因此历遍全国。

外面的雪还没有化，毕竟还是寒冷的冬季。暖炉里的火温和的烧着，书房里很温暖。默石正闭着眼睛想着布庄的事情。在门外似乎有人在来来回回的走着，声音很小。

“谁在外面，进来吧？”默石说。

吱的一声，门开了。泉叔进来，转身将门关上。

“老爷，有事向你禀报。”泉叔说着，来到默石面前。

“说吧。”默石闭着眼睛说。

“我家大儿媳妇生了一个胖小子，家里没人服侍，现在冰天雪地不好找人，只能让我家老太婆过去照顾。而我家老太婆一走，家里的厨房就少了一个人，本来是两个人，走后就剩一个人。”泉叔说。

默石没有说话。

“前两天，在大门口的那个女人，一点事都没有，现在好了，我问她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的。原来，她是远疆国人，名叫桑。是在找她失踪的儿子，儿子三岁。结果儿子没有找到，在路上遇到歹人，被虏到山上过了半个月，后来歹人出去，她乘机逃了出来。遭遇各种事情后，颠沛流离到晋昌城，无亲无故，身无分文，饿倒在我们大门口。我看她老实周正，是否可以让她到厨房试试。”泉叔继续说。

“可以试试，做之前要签红契，在前一个月她不能单独干活。你也顺便多观察，她是不是真的良善之辈。”默石说。

“前几个月，我会让阿梅看紧她的，我也会让她知道规矩时不时的去检查。现在我就去安排。”泉叔说。

咔的一声，门关上了，一阵脚步远去后，书房恢复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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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桑的女人在默石家干活规规矩矩，做事尽心尽力；人比较沉默从来不多嘴。宅院里的人都熟悉和接纳了她。

在春暖花开的下午，桑正在厨房理菜。

小福过来说：“桑姐，和我一起到账房那边去。”

桑心想：“有什么事？难道是主人不合意，要把我辞了？”

带着疑问，桑跟在小福后面小跑着到账房处。宅院里的下人们都在，整齐的站成两排，泉叔站在前方面对着大家。

“吭、吭。”泉叔小声的清清嗓子，然后大声说：“人都来齐了。我就先说几句，然后大家各领季俸锁好，再各自干活。”

接着，泉叔大声说：“上季院里的规矩大家都遵守的不错，只是有几个小事，还是给大伙说一说。第一，小福在未经允许把未婚妻带到外院，被夫人发现，扣薪十铜币；第二，阿宝在花园把老爷喜欢的莲缸打坏，莲缸价值十银币，老爷不追究，但是按规矩还是要扣二铜币；第三，匀嫂事假三日，扣十铜币。接下来，各自领后回去干活。”

泉叔话刚说完，大家就跑到账房先生那边领季俸。泉叔把桑叫住，让她最后去领。

人都走完了，只剩泉叔和桑，泉叔对桑说：“你的季俸这次比较少，主要是扣了你刚来时的药费。”

“多谢泉叔。”桑说，“能有口饭吃就好，不想还有钱拿。实在是太感谢泉叔您了，还有老爷、夫人。”

“嗯！”泉叔满意的点点头，挥挥手，示意桑去领季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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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厨房后，匀嫂说：“泉叔那个铁公鸡，真是抠门，老爷都不在意，他反而硬生生的扣我的钱。”说着，把刚挑好的菜，连带竹篮一同重重地扔到水盆里。

桑低着头干活，微微的一笑，劝匀嫂不要往心里去。

“他给了你多少季俸？”匀嫂问桑。

“还没数”桑回答。

“拿给我，我给你数数。”匀嫂说。

匀嫂帮桑数完后，大骂一句：“泉叔真是个铁公鸡，一个老不死。”气呼呼的为桑抱不平，然后把钱用纸原封包好还给桑。

桑笑笑不以为意。

做好饭菜后，匀嫂突然想起一件事，对桑说：“啊呀，刚想起一件事，明天是二少爷的生日，前两天在城西的糕点铺定了一些糕点，准备今天去拿的。你赶紧去拿。”说着，从碗柜里拿出一张纸给桑。

桑从偏门出去后，沿着正街一路向西。天渐黑，幸好那家糕点铺关门比较迟。

桑背着装满点心的筐往回走。天已黑，各家的灯都已点起，桑沿着街往回走。过了前面的翠绮纙楼，就还剩一半的路程。翠绮纙楼是晋昌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到了夜晚便成晋昌最为亮堂繁华之地。桑之前路过两次，见过几个里面的姑娘，那姑娘们肤如凝脂，姣娜多姿，像仙女一般美丽。桑不羡慕她们的花容月貌，却不住的为她们惋惜。

桑走过桥头，只见一个婆子站在柳树下，时不时的用柳条打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绕着柳树干躲避。桑问身边卖杂果的货郎那边是怎么回事。

“那个婆子是牙婆，打的是不知道哪里弄过来的女童，在那里等着老鸨母过来。”卖杂果的货郎以不屑的语气说，眼神流露着厌恶。

“被老鸨母买走了，是不是就像那些女子一样？”桑指着站在翠绮楼门口迎客的姑娘。

“她们还算是好的，命不好比她们还要惨。”货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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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快步小跑着回去。刚才她把季俸做为定金给了牙婆，让牙婆不要把女孩卖给别人，自己回去凑齐剩余的钱。

牙婆也乐意这么做，要是今晚桑凑不齐钱，定钱都白白的归她了。

在借遍所有能借钱的人后，还差一银币。正在焦急中，匀嫂说：“你可以问泉叔看看？”

桑跑过去，在账房处找到泉叔；泉叔正和账房先生在对账。桑把情况和泉叔一说。

泉叔皱皱眉头，说：“此事不小，我问问老爷和夫人吧？”说完，出外院，向内院走去。

半晌，泉叔回来了。“托老太爷的福，你可以去了。”说着，从囊中拿出一银币给桑。早已等的焦急的桑接过银币，连忙出去快步似跑的到柳树下把剩余的钱给牙婆。

接下来的一年多，桑的季俸都用来还钱；而那个女孩乖巧聪明，跟着桑一起生活。桑心中失子的伤痛，寻子的遭遇，各种屈辱的不堪在女孩笑容中逐渐得到平复。

桑给女孩取名缈，女孩叫桑母亲。时间一长，大家都不记得女孩是买来的，认为就是桑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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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石行商规模越来越大，结交的朋友越来越多。不仅是晋昌国本土，还有远疆国，云台国，海桑国，南泉国的富豪巨贾。

卓伦是默石的好友之一，他是远疆国远亭关附近的人，做药材商行，商行不大不小。

默石与卓伦的相识比较奇特。那是在一个雪夜的冬季，他们先后到若水城，天下着鹅毛大雪，几乎所有的食肆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小店没有关门。而小店剩余的食材很少，仅能提供简单的饭菜。卓伦来到后，拿出十几种食材，让食肆主人加工，又拿出两坛好酒。对比默石桌上的简单几个菜，就如草房与王宫的差别。卓伦与随行掌柜准备用餐时，发现默石桌上过于简陋，于是邀请默石与随行人一同过来用餐。

两人因性格相似，想法相近，甚是投缘，一见如故。于是乎，在若水一同购药材，然后一同行至镇寿，结下深厚情谊。卓伦路过晋昌城必定拜访默石，默石路过远亭关必定拜访卓伦。

两人商行往来也甚多，互通有无，两利俱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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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伦的药材商行主要是在远疆国北部与晋昌国南部，偶尔到其他城市去供点货。

阿德药铺很多药材是从卓伦那里买过来的，两人相识二十多年；两人虽说不上是深厚交情的老友，却也关系不错。在来若水前，卓伦拜访阿德时，阿德说自家药铺制首乌量不多，需要增一些。卓伦问掌柜，是否有制首乌时，掌柜摇摇头说，全部卖出去了。

卓伦来到若水，正巧碰到默石也在城内。

老友相见，一同相互邀请游山玩水。晚间席间，掌柜过来和卓伦说制首乌生首乌全都被默石老爷买走了，市面上暂时没有。

卓伦于是向默石要点制首乌，说：“默石兄，有个朋友药铺需要制首乌，没想到若水的首乌都被你买走，能不能均百斤给我？”

默石一听，哈哈笑起来，道：“卓伦兄，小事一桩，泉叔，拿笔来；来，来，我们仞掌柜现在就可以给你写。”

泉叔随后拿上笔纸，仞掌柜很快把货单写好，盖上印信。

卓伦随后派随从跟着泉叔的侄子一同到药材仓去取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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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叔侄子有福是今年刚进默石家，跟在泉叔后面学管理外院和辅助主人行商；在默石家做了近四十年，泉叔年纪大了是时候回家享几年清福。

有福带着小厮领着卓伦的随从来到药材仓。

小厮敲打着仓门，良久，负责看仓的老两口过来。也难怪，刚开春，天微寒，人早眠。

老头提着风灯，照着货单确认印信。随后，小厮和老头进去取药。

老头走在前面，嘴里反复告诫小厮，说：“慢点，不要碰倒药箱，药袋，那可是救命的东西，不能错半点。”小厮左耳进，右耳出，当没有听见。

来到制首乌存货点，老头对小厮说：“平时都是我儿子爬上去装药的，今晚不在，麻烦您上去装两袋，左边是制首乌，右边是生首乌，从左边箱里装两袋递给我。”

小厮拿着两个麻袋爬上去，说：“畚斗在哪里？”

“看看旁边的生首乌箱里？”老头说。

小厮伸手到旁边箱内一摸，果然在里面，随后拿出，当感觉畚斗里面还有生首乌时，嚓的一声，已经铲到制首乌里面去了，想悔已来不及。小厮心想：“应该没有什么事，都是首乌。”于是继续装满两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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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伦与默石一同离开若水，经过镇寿时，卓伦将阿德所需的药材派人全都送过去。

两人带着随行人一同继续南下，卓伦回远亭关，默石要到莫无看看布行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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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夜眼的伤在调理了五六天之后，基本恢复正常；行走和活动起来没有异感。阿洛也将镇寿城和四周都游览一番。他们两人准备北上去寻找离轲和缈。

天气日渐寒冷，夜里已经开始下霜。

在镇寿城买了路上的干粮、棉衣和厚被后，两人出北门向晋昌城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