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浮尘(一)
商帮的帮头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坐在马上;马由他的第四个儿子牵着。老人的儿子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健硕而挺拔的身形,像一柄宝剑在为整个商帮开路。这次组成的商帮由二十多头骆驼和五匹马组成,骆驼用来驼物,马用来驼人;骑马的一般是年岁大的,或商行主人,其他人都是步行。此行的商帮由四个商行组成,最大的是帮头家的,有十头骆驼的货物,剩余十多头骆驼归其他三家。
帮头据说行商有快五十年了,儿女们都劝他不要出去;可是老头很倔一定要继续做,并对所有人说,以后他要死在行商路上。家里无奈,只好让他继续上路,跟着儿子继续领着骆驼在行商路上奔波。
阿洛牵着骆驼走在商帮队伍的最后面,商帮行走的速度不算快,阿洛走的不费力,一路都没有骑骆驼歇脚。
阿洛跟着一行人已经走了两天,前进方向也由向正西,变成向西北;原因是因为正西的山路太难行走,改为走平坦的远路。阿洛与一个走在队伍后面的商行主人聊的比较多,因此商帮的规矩略有了解。商行主人名参,二十多岁,两年前因父亲身体有恙,接替父亲开始行商。
夜里,商帮的人一同把货物卸下,将货物围成一个圆形,货物之间用绳相互连结;接下来是骆驼和马在货物里面成一圈,最里面扎帐篷人住。在外圈确保有两人守夜,一个时辰换一班,两个守夜中一人负责巡查,走动多一些;一人走动少一些,负责防备及警报。
天亮后,一鼓响起,所有人起床收拾;二鼓响起,所有货物上驼背;三鼓响起,整个队伍出发。途中,帮头会根据情况安排休息地点和时间。
一路下来,阿洛感觉挺轻松,该行路行路,该休息休息,还有充足的时间欣赏沿途风景。
刚开始两天,路上还是绿树成荫,待过了一个叫“鬼哭”的隘口后,绿树逐渐变成野草和石山,鸟鸣换成蹄声。
第四天的正午,队伍正在一处绝壁阴处暂休。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只见远处一阵扬尘飘起,逐渐靠近。商帮的人都拿好自己的武器摆好阵势,站在骆驼围成的圈后。帮头站在最前面,旁边一个仆从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钱袋和一些礼品。
马队靠近,停下,扬起的尘土随着微风远去,散开。
突然,马队的人同时抽出刀,阿洛一看,拔出锏准备应战。可是,很奇怪,商帮的其他人都没有拔刀。
“怎么回事?办坏事了!”阿洛心想。
“琅老头,你是想和我们干一仗?”马队的领头向帮头斥责道。
帮头连忙跑过去,道:“误会啊,误会,他不是我们商帮的人,他不是我们商帮的人。他是一个不识途愣小子,跟着我们走一段路。杜尔头领,千万莫生气,他只是一个不懂事的愣小子。”阿洛连忙把锏收起,安静站着。
接着,仆从走过去将准备好的东西献上。马队后面一个人骑马过来将物品收入袋中。
帮头和马队头领套着近乎,小声说着话。
不多时,马队头领向帮头拱拱手,带领人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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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队走远后,帮头将阿洛叫到面前。
帮头严肃地看着阿洛,沉着脸说:“我行走近五十载,一直平安无事,就是因为我懂规矩,守规矩。车有车道,马有马路,规矩是不能坏的。今天你差点坏了大事,我们不能和你一起走了。你走吧?”
阿洛一听,感觉无可奈何,确实自己不小心犯错了。于是,对帮头说:“琅帮头,对不起,我确实错了,为了不耽误你们的事,还是您先走,待走远后,我再出发,请问是否可以?”
“如此甚好!”帮头道。
接下来,帮头命令商队启程。老人的儿子和参安慰阿洛一番,并交代接下来的行路路线。
两人拱手与阿洛道别后,转身离去。空地处只剩下阿洛一人,一阵小小的失落在阿洛脑海中闪过。不过,阿洛回头一想,本来自己就是一个人游历,又何必失落,于是,安心的靠着石头闭目养神,待商帮走远后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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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了近一天,路越来越难行,山却逐渐变高,逐渐荒芜;“又走错路了?”阿洛问自己。
走了一阵,阿洛看着四周的山,摇摇头,可以肯定自己在之前的一个岔路口走错了。只见四周除了奇形怪状的山石就是杂草,上无飞鸟,下无走兽,荒无人烟。
正当阿洛思考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在远处山谷有几个白点在挪动;阿洛仔细辨认一番,那些白点是山羊,在白点旁还有一个牧羊人坐着。
阿洛加紧脚步走过去。
“兄台,请问此处如何去镇寿?”阿洛走到牧羊人附近提高音量问。
牧羊人走到阿洛身边,说:“你是要去镇寿?”牧羊人长的黑瘦,个头比阿洛矮一头,穿着满是灰尘的羊袄。
“是的,有劳兄台指点如何行走?”阿洛说。
“路还是挺多的,只是你牵头骆驼,有些路你还不能走。让我想想。”牧羊人对阿洛笑一笑说。
一会儿,牧羊人想到了,对阿洛说:“小兄弟,你往回走一段,在一块像羊头的石头旁,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一直走就到平坦的地方,再沿着山脚走一天就到了。只是在那条小路中,有一个地方有块横亘石,骆驼过去有点困难,需要用木头垫一垫,在横亘石头不远处有个小洞,洞里有些木头,你可以拿出用,用后放回原处。”
“感谢兄台,感谢兄台指点。请问此处是何地?”阿洛道。
“荒谷,穷乡僻壤的地方。”牧羊人说。
阿洛笑笑,拱手向牧羊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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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牧羊人所说,到那块像羊头的石头旁,在左边有一条小路。阿洛牵着骆驼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走了近一个时辰;前方有一块近一人高的石头把路挡住了。
阿洛将骆驼拴在路旁一块像笋一样的石头上,然后爬到横亘石上;站在横亘石上向远处看,一路都是平坦的下山路,在路的尽头是平地。阿洛心里一阵欣喜,只要把眼前这个横亘石过去后,接下来都是易行之路。
阿洛轻跃跳下横亘石,到附近寻找放木头的小洞。果然在横亘石东北边,有一个被杂草遮盖的隐秘小洞,不认真分辨几乎不能看出草后有个洞。阿洛将洞口的杂草拨开,再将堵在洞口的干草清出。阿洛往里面一看,里面没有木头,却有一个人头。
阿洛往后退两步,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阿洛心想,再看看四周,没有血迹和打斗痕迹。阿洛到洞口向内仔细看一看,里面貌似是一整具尸体,没有腐烂的味道。
正当阿洛在寻思怎么回事时,尸体轻咳一声。
阿洛再次被吓一跳。
“好像不是尸体,是活人!”阿洛想。于是,他将手伸进洞内,抓住那人的衣服肩领处,用力往外拉。阿洛用手探探那人的呼吸,尚有一丝呼吸;只见他双眼紧闭,两颊深陷,脸色死灰,嘴唇干裂。阿洛赶紧取来水囊,撑开嘴唇,往他嘴里滴一些水,然后停一停。如此反复的给他喂水。
天逐渐黑了。
阿洛四处搜一遍,找了一些枯死的灌木和枯草,生起一个小火。在微亮的火光下,那人的气色有所恢复。阿洛将他扶起靠在石头上躺卧着,把水囊壶嘴放在他的嘴边,喂了更多的水;这次比刚才好很多,那人自己开始吞咽水。
阿洛从筐内拿出馕,肉干和一些糕点,自己拿起馕小口吃起来;将肉干和糕点放在那人手边;然后,开始打坐。
过了许久。“感谢恩公救命之恩!”那人用虚弱的声音说。
阿洛回过神来,对那人说:“兄台,您醒过来了!举手之劳,勿需挂怀。兄台应该很饿吧,我喂你吃点东西?”
那人摆摆手,轻声地说:“勿劳恩公,小人自己来。”说完,用颤抖着的手,摸索着手边;抓取一块糕点后,颤抖着往嘴边送。阿洛安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时不时的喂点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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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冷的风吹过,阿德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拿着竹帚将店铺门口梧桐树的枯叶扫到墙根。
三天前,阿德将亡妻棺椁送到荒谷安葬后回到镇寿城。妻子的坟安葬在父母坟旁边,一来妻子可以在阴间受父母庇佑,二来一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拜别同宗叔伯兄弟后,阿德一路兼程回到城里。
阿德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学医,出师后,自己开了一家药堂。阿德的药堂主要是卖药为主,偶尔阿德也帮轻微病症的人看病,顺带开点药。十多年的时间,在城里也积累了一些好口碑;来买药,来看病的人还挺多。之前,妻子在世的时候,就他们两人在药堂忙里忙外,现在妻子不在了,阿德考虑找个帮工。
当阿德准备将树后也清理时,在树后的树叶堆中,有一个孩子蜷缩在里面。孩子闭着眼睛,貌似睡着了。
阿德心头一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头看看街道四周,一切都是老样子,几个行人在街上行走,开门的店家在忙着准备开门迎客。阿德蹲下去,摸一摸孩子的额头,探一探鼻息,顺便给孩子把一把脉;孩子睡着了,也没有生病。
“可能孩子父母有事,临时放在这里的。”阿德想。于是,他从铺里拿来一条薄毯,打个对折,将孩子包裹在里面,然后回到店里继续收拾。
街上逐渐人多起来,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树后的枯草堆;只有两条野狗过来嗅一嗅,被阿德赶走了。阿德药铺来了几个老主顾买了点祛湿除风的药,他们都是住在城里的老街坊;剩下的时间,阿德一直坐在药铺门口的长凳上,看着街面留意着那个孩子。
许久,孩子醒过来了,爬出薄毯,站在树下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阿德走过去,问:“孩子,你父母呢?”
孩子木然的看着他,摇摇头。
指着孩子睡觉的地方,阿德又问:“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孩子依旧木然的看着他,摇摇头。
接着,阿德又问了几个问题。
孩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摇头。“难道是个傻子?”阿德心想。
“你饿不饿?”阿德问。
孩子点点头。
阿德把孩子带到铺内,给孩子盛了一碗早上吃剩的粥,接着生火煮了两个红薯和一个鸡蛋。孩子吃完后,阿德让他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自己的亲人,而他自己则忙里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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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了,雪也下了几场。孩子的亲人始终没有来接;阿德也在镇寿城里打听谁家丢了孩子,结果,没有人知道孩子的来历,好像这个孩子是凭空变出来的。
孩子也乖巧懂事,除了坐在长凳上等待亲人,还帮着阿德拿些小东西,跑跑腿;做饭时帮着烧灶火。
孩子的到来,给阿德带来了阳光;丧妻之痛虽然时不时的在他的心里某个角落继续像钢刀一样在抚平的伤疤又划开伤口,而在照料教授孩子过程中,可暂时忘却那些伤痕,让那些伤痕在寂静的角落里自己愈合。
冬逝春来。
按照镇寿的习俗,人们都沐浴更衣迎接春天的到来。
阿德先沐浴更衣后,再帮孩子洗浴。
“孩子,以后你就叫我叔父吧。”阿德说。
“嗯,我以后就叫你叔父。”孩子回答。
“你的名字叫什么?”阿德又问。
“不知道。”孩子回答。
“也难怪,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也是正常的。”阿德自言自语说着,继续给孩子擦洗背。
孩子洗完后,阿德给他换上新衣。新衣是十天前,阿德托街口的裁缝做的;之前,孩子的衣裳都是向街坊讨要的旧衣裳。
看着孩子穿上新衣,阿德心里高兴极了;这也是这半年来,阿德第一次从心里涌出的欣慰。
“没有名字也不行,我看你膝部有伤疤,很像夜眼,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白马夜眼吧。”阿德对孩子说,“也方便你的亲生父母寻亲。”
“好。我有名字了!”孩子在床上一边翻着跟头,一边开心的说。
阿德本来要找帮手的念头也打消了;药铺多了一张嘴吃饭,再请个帮手,药铺估计要由略盈余变成亏蚀,只能自己辛苦一些。
就这样,阿德带着白马夜眼生活着。
白马夜眼一边等待亲人,一边在阿德叔父的照料下日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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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等的亲人一直没有等到,白马夜眼由开始满怀希望,渐渐的变成失望,后来变成绝望,最后听天由命不抱任何期望,任之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