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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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若水怨(一)

嘈杂的人群中,一双焦急的眼睛在寻找着自己的爱人。在焦急的眼神里带着忧伤,洗净的眼角隐藏着洗不掉的泪痕;长相清秀而憔悴的姑娘拖着疲倦的身体抱着一个孩子,在人群中心如火焚地寻找着离别三年多的爱人。而她耳边的喜庆的乐音,仿佛无声;身边拥挤的人,仿佛无人;在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有等待的爱人。

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人们祭祀若水神,祭祀先人,感恩神灵祖先带来一年又一年的丰收。

整个乡的人都来到若水河畔的水神祠,人们一同在这里庆祝丰收,祭拜先祖。今年是祭祀之大年,本地风俗是每年都有小祭祀,逢三年则大祭祀。大祭祀比平时更为隆重,不光本地的德高望众者过来出席,本地出去后飞黄腾达的大人物也常被邀请过来一同观礼。

一阵鼓声之后,人群安静下来,人们知道祭祀仪式即将开始。接着,礼乐奏起,从水神祠走出一名年轻人在本地的官员和威望德高者陪伴下来到祠前大场上。

姑娘看着那个年轻人,眼里泛起光,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随后眼神又黯淡下来,满眼又被深不见底的幽怨填满。她抱着孩子努力地往前挤,无奈人太多,挤很久也没到那个年轻的大人物附近。

在祠前大场矗立着一尊洁白的若水神像,在神像前已经摆满了祭祀供品。年轻人带着大家在若水神前正拜三下,然后向众人一揖,大声诵读祭文。

站在姑娘旁边的人不停地称赞年轻人年少有为,祖上积德,在年纪轻轻就成少尹大人,还迎娶了当朝宰相侄女为妻前途不可限量。姑娘听着,心里在滴血。她抱着孩子奋力挤到前排;被挤开的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在新的落脚点站着继续观看祭祀。年轻人诵读祭文完毕,一阵乐音奏起,接着开始向若水投放祭品。

年轻人带领众人拿着祭品向河边走去。走到姑娘前方,年轻人的目光和姑娘一对,一瞬间,年轻人把脸转向另外一边,脸色耳根泛红。姑娘心里面却像掉入冰窟一般,手脚开始变得冰凉。她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和他在河边一起牵着手走,不能和他分享后园成熟甜蜜的桃李,不能和他在寂静的月夜爬到山顶欣赏月光下的若水河;那个最爱的情人已经永远的不能回到自己身边。

“母亲,你眼泪流出来了。”怀里的孩子以稚嫩不清的话对母亲说。

“没事,有沙子进到眼睛里。”姑娘说,随手用衣袖将泪擦净。

在嘈杂的人声,乐声,竹爆声中,姑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抱着孩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人群中一阵骚动,最后有认识的人,将她扶起送往家中。

年轻人站在原地回望人群,随后,继续领着众人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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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若水,将若埭与若隰隔开,若埭在河东,若隰在河西。千百年来,两个村子隔河相望,一条渡船将两个村的人们联系在一起,而这个渡口也叫若渡。

在渡口撑船的船家有两家人,一家是若埭村民撑船,渡船夜里停靠在河东的码头;一家是若隰村民撑船,渡船夜里停靠在河西的码头。

阿芸是河东渡船家的女儿,阿白是河西渡船家的儿子。从小相识,两小无猜,隔着河望一眼,对方几个动作便猜到对方的想法。

父母忙的时候,阿白便带着阿云在若隰村与若埭村两头玩耍,两个村的孩子们与他们两都亲近熟悉。而他们两人也是唯一对两个村都熟悉如自家的孩子,就连祖辈、父辈里都没有比他们更熟悉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孩子们长大了。

小女孩变成端庄秀丽的大闺女,小男孩变成了壮实的大小伙儿。

若水的水在流,心中的情丝也在生长。

阿白自小聪颖异常,学东西比其他孩子都要快。先发现这一点的是阿白的祖母,常年纺织绣缝的她,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发现年幼的阿白竟然学的大人用纺着纱线,而纺的纱线竟和大人纺的一般好。

村里的教书先生也发现阿白是异常聪明的孩子。阿白不光学课业快,而融汇贯通的能力也远超他的想象;有时候自己都自叹不如。

人们都说阿白受到了若水神的祝福,才如此聪明。阿白的家人和阿白也深信不疑,对若水神的信奉比别家更为虔诚。

阿白年纪渐长,到若水城求学。离开前,阿白拉着阿云的手在若水神神像面前一同许下永结誓言。带着家人的期盼,情人的牵挂,阿白在异乡日夜苦学;学业才华突飞猛进。几年后,作为学政的恩师举荐他到国都参加国王专门收揽国内杰出的人材的国考,并在国考中获得甲七优秀成绩,国王也很欣赏阿白的才华。

年初,阿白的父亲也向阿云的父亲提亲,准备年末将阿云迎娶过来作为阿白的妻子。

阿白家在欢欢喜喜的准备儿子婚事,阿云家也在欢欢喜喜的准备女儿婚事。

若渡码头沾新人的光也被装饰一番,变得喜庆;来往的人也沾了喜气,心情变得舒畅。

——————

阿洛独自走着,心情很舒畅;路边是成熟即将收割的稞麦田。稞麦饱满的麦穗把茎秆压弯,黄绿的叶子在干爽秋风中轻微颤动,秋虫的鸣声穿过草尖给乡野增添别样的欢乐。从四周待丰收的庄稼来看,若水应该是一个不愁吃穿的富庶之地。

继续在乡间走着,听着鸟唱虫鸣,阿洛却感觉有些奇怪。

具体为什么奇怪,自己也不能说出原因。又走了一阵,阿洛心里恍然大悟,人,在这田里地头一个人都没有。在阿洛的印象中,田地里除了晚上,白天再不济也会有一个两个人在田地里忙活儿。而此刻,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虫鸟鸣叫声,四周欲显得寂静异常。

阿洛远望,在前方大概十里远处有一个村庄。于是,他牵着骆驼,加快脚步往前走。

来到村前,阿洛走到第一户人家门口,隔着院子的杂木柴门向屋里喊话。

“有人吗?”阿洛大声向屋内喊。

门微微开一条缝,屋内的人,通过门缝察看外面的情况。接着从门缝传出一个声音,“小哥,你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性命不保。”接下来门关上了。

阿洛接下来去敲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同样从门里传来让他赶紧离开的警告话语。

无奈,阿洛只能牵着骆驼沿着村旁的路向若水城走。

“现在正是午时,天黑前可以到达若水城吗?”阿洛想,“空兄应该是记错了,他说一天就能到若水城,我都走三天了,仍然没有到若水城。也有可能他把在骑马记成走路了。而现在连问路都没法问了。”

当走到快离开村子的时,正好有一条狗从院子里跑出来,接着一个老人追了出来,然后将狗往回撵;而狗死活不想回去,在空地欢快的跑来跑去。

阿洛走过去,对老人说:“老丈,请问从这里到若水城需要多长时间?”

老人对阿洛说:“约莫着需一天的时间。”

“从这儿到若水城的路上是否有住宿的地方?”阿洛问。

“应该是没有的。”老人说,“你去那边有急事吗?”

“没有急事,只是四处游历路过若水城。”阿洛回答。

“我家有空房,可在老汉家住一宿再行路。”老人一边说,一边看着欢腾的狗。

“那太感谢您了,我正好愁今晚没地方住。”阿洛感谢老人说。

狗跑了一阵,活动尽兴之后,终于肯回到院子里。

阿洛在老人的侧厢房安顿下来。看到时间尚早,想到外面走走,老人连忙将喊进屋。阿洛进屋问老人什么原因不能出去。

老人坐在屋里,透过留着不大不小的门缝看着外面。阳光透过门缝照进屋里,让整个屋子里显得亮堂许多。

“这是一个悲伤的事情。这个村叫若埭,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若水,对岸就是若隰。今天两个村的人都不能出门,出门可能被诅咒。以往被诅咒的人,轻则重病数月,重则在莫名的忧郁中死去。”老人说。

“什么原因导致两个村被诅咒?”阿洛问。

“因为深情。”老人说,“至死不渝的深情转为怨念后,变成令人胆寒的诅咒。”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阿白兄是我的堂兄,阿云姊是阿白兄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堂嫂。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自小生活在一起,一同长大。阿白自幼聪明绝顶,才华出众;阿云温婉善良,聪慧贤淑。他们的事情当时在我们两个村都传为美谈。年初,阿白和阿云定亲后,准备年尾成亲。”

“不想,阿白被恩师举荐到国都,被国王赏识,被派到边塞做官。不料因阿白为人正直、办事清廉被奸人陷害,深陷牢狱之灾。阿白和阿云的婚事也因此耽误下来了。大家都哀叹阿白没有活的希望时,不幸中的万幸,阿云姊肚子渐大,原来阿云怀上了阿白的孩子,两家则简单的办了一个婚礼把阿云迎娶到阿白家。在年底的时候,阿云嫂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

“后来伯父四处托人打听阿白的消息,好像是他的恩师四处托友人保阿白的命,又听说国都的一位大小姐看中了阿白兄也在帮忙解救阿白。也算是上天有眼,陷害他的边疆太守,因吃了败仗,国王派人调查,发现那个太守为人贪酷,在当地横征暴敛,又克扣军饷,各种赈灾钱银,民间和军中对他怨言极深,敢怒不敢言。而阿白敢于说实话,反而被陷害。事情真相大白,国王下令为阿白洗冤,并重新委以重任。”

阿洛听着,连连点头,说:“很好,好人终于有好报。”

老人摇摇头说:“可惜人不遂人愿。”

“各种原因各种阴差阳错,后来阿白在国都迎娶了那位贵小姐,好像叫茵萝。阿白后来回乡时,和我们这些族内兄弟说原本打算迎娶茵萝后,再回来迎娶阿云;谁知茵萝却善妒,不允许阿白拥有其他女人,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茵萝不光是阿白的妻子,又对阿白有救命之恩,因此迎娶阿云将阿云带到外面一同生活之事只能作罢。”

“阿白兄因公事繁忙,只能偶尔回乡。后来,伯父病重,两老人被阿白接到身边赡养尽孝。在那之后,阿白没有再回来;阿云守着祖宅带着幼子生活着。心里的那份深情却与日俱增,后来,阿云渐渐的变得恍惚,在若埭若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阿白,阿白”。有时是白天走来走去,有时是夜里走来走去。我们都哀叹她的不幸,劝阻又没有用。她的儿子苦苦的在后面喊着拉着,也没有用。阿云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刚开始,人们都去劝阻,后来,劝都不劝了,任其四处游荡。”

阿洛认真的听着老人说话,而老人脸色愈发凝重。

“在一个阴雨秋夜,阿云的儿子阿圆来找我,说他的母亲一直没有回家,他非常担心。于是,我让左邻右舍一同去寻找。后来,我们在若水神像前找到了阿云。她已经没有气息了。当我们要将阿云抬回家时,我们无法搬动,阿云貌似重有千钧。也许是神的旨意吧,我们只能将阿云葬在原地。后来阿白派人将阿圆接走了,这里只剩空屋和阿云。”

“第二年,在阿云的忌日,很多人在感受到一阵寒冷之后,就病倒了,几个月之后才康复,也有几个体弱的在变得沉郁后死去。接下来几年,在阿云的忌日都发生类似的事情。之后,在阿云忌日当日,两个村的人都不敢出门,再也没有人生病和死亡。在二十年前,有一个热心的法师不信邪,过来帮忙驱邪,在路上摆阵驱邪,结果一阵受寒之后,自己受到诅咒,病了几个月,在沉郁悲伤中死去。”

“后来,我听一个得道高人说,那不是邪魔,是神对阿云的怜悯,我们只要在当日闭门不出则不会有任何事情。于是,若埭、若隰在每年的今天所有人都闭门不出。”

阿洛听后,心中一阵惋惜,又深切感激老人的善德;连忙过去,对老人深作一揖,感谢老人的救命之恩。

老人摆摆手,把阿洛扶起,说只是举手之劳。

阿洛与老人坐在屋里攀谈着,把自己的游历故事和老人一一讲述。

在傍晚时分,突然狗变安静了,周围也变的寂静无声,一阵寒意从门缝隐隐传来。

阿洛看着老人,老人看着阿洛默默地点点头。阿洛透过门缝向外看,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心很痛、想哭却无泪,想喊却无声,郁悒至极。

一瞬之后,周围仿佛变得热闹,心情也变得舒畅,手脚也感受到温暖。

“刚才...”阿洛想问,却没有继续说,说了也似乎是废话,阿洛透过细细的门缝呆呆地看着余晖照耀的院子。

夜里,阿洛久久不能入眠,想着阿云的故事。

次日,阿洛向老人作别。临行前,将空送给他的雪莲干花送给老人;并对老人把空交代的话说一遍。老人一听推让不受,阿洛再三请求,老人方收下。

按照老人的指点,阿洛沿着路走,来到若埭渡口,乘渡船过若水,来到若隰渡。

走过若水神像时,阿洛停下来,看着神像和阿云墓,良久,阿洛牵着骆驼继续向若水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