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虔敬与冲突
这份邀约不仅仅面向专业哲学家,因为思考并不是终身学者的专利。从古希腊开始,哲学就有着悠久的“业余传统”。这种传统在文学、诗歌和艺术领域中根深叶茂,也在哲学论坛里欣欣向荣。哲学不必有大学,而是大学(在理性状态下)能恰好满足人们社交与独处的两种需要。就像在亚里士多德的吕刻昂学园,花园是心灵生活的伴侣。在美学上,花园迎合了人们不同的品位:艳丽多彩或淡雅柔和、几何规整或蜿蜒曲折、喧嚣热闹或清冷寂静。更重要的是,在一个加速前进、充满过度刺激和干扰的现代社会,花园能给人一个放慢脚步、仔细观看并大胆思考的机会,它是治疗分心的一剂良药。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写道:“人类还在凭技术与理智生活。”(4)两千多年过去,花园依然是二者难能可贵的保留地。
花园可以是美丽的,有时美得令人窒息。花园可给予人慰藉与平静,让人精神抖擞,也可让人懊恼与愤怒,而这,往往就是花园的哲学价值。尽管花园拥有一些共同的主题——有序与无序、成长与衰败、意识与无意识、静与动——但花园也揭示了某种冲突:每一种文明以及每一种思想中的观念冲突。因此,花园的故事涉及各色人等及种种彼此龃龉的感受。简·奥斯汀在她的农舍花园里寻找完全的慰藉;天寒地冻中,伦纳德·伍尔夫的苹果树却体现了世界的危险与野蛮。马歇尔·普鲁斯特蜗居在霉味和厕所味熏人的卧室里,对他来说,那三棵盆栽象征着对逝水年华的追寻;尼采的意大利思考树,给了这位病态哲学家力量和勇气——忘记过去,继续创造和毁灭。丑闻缠身的法国女作家科莱特在面对玫瑰的沉思中获得了平静;一代人后,她的同胞、流连于咖啡馆的萨特,描述了一棵栗树引发的恶心——那是振奋了一代人的存在主义呐喊。就这样,透过花园,不同的哲学立场变得更加鲜明,也更加深入人心。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写道:“虔敬,要求我们尊重真理甚于尊重朋友。”本着这种精神,这本书并不是一场关于“伟大花园”的巡礼,而是对伟大心灵及其所爱的、所恶的花园的巡礼。这不是一本哲学书,而是一本关于哲学生活的侧写,这样的生活赐予我们的,是一份日渐亲密的关系——关于我们与自然、人性以及与这两者的奇妙结合体: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