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另一个她——前尘往世(下)
司徒夜沉默。良久，开口：“为何我与小七会有数世姻缘？为何每一世，小七都不得善终？”就算他站在男人的角度看，小七每世终局都太惨了。
不轻大师深深叹息：“命数天定，因果相续，轮回流转，环环相扣。霓凰上神与施主今世相遇，但愿能扭转乾坤、重定命局。”
黄昏，茶已凉，人已散。
尹秋水苦哈哈地趴在床上，小口小口艰难地吞咽着淡而无味的小米粥，“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她掰着手指，“明天，早膳，我要酱肉包，酱肉包。是的，每一顿，我都要吃肉。”
林婶忍住笑：“月姑娘，这伤，还得养一阵。”
尹秋水小脸皱成一团，像个包子：“每天都这样趴着，我快成另一只小德啦。对了，那个慕容还玉怎么样啦？”
林婶：“这两日倒安静了许多，每日吃着苦瓜和小米粥，抄《心经》。”
“嗯嗯，不错，”尹秋水表示满意，“若不是想着她要抄《心经》，我还得罚她像我这样整天趴着，尝一尝不得动弹的滋味。”
司徒夜回了山庄，在脚将踏入尹秋水房间时又退了出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过往种种，思绪混乱，他需要冷静。
夜深人静，司徒夜仍坐在书桌前发呆。为王者，怎会为儿女私情所羁绊？他心里清楚得很，而小七，却是他割舍不下的情缘。
“罢了，顺其自然就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儿女情长弄得英雄气短。今世，好好爱护小七便好。”司徒夜想起临别前，不轻大师赠言：“施主，放下执念。”
心念一定，坦然许多，去了尹秋水房里，小妮子还醒着，眼眸里带着星光，依旧趴着，窝在脚下的小德倒睡得安然。
“哎呀，你终于肯来瞧我了？”尹秋水乐呵呵地说。
司徒夜坐她身旁，随手抓了她几丝头发于掌心把玩，“事多，心里烦。听林婶说你吩咐膳房明日做酱肉包？”
“嗯嗯”，尹秋水趴着移过去将脑袋靠在他膝上，像只慵懒的小猫。
司徒夜想着她第一次人间历劫时并不这样，整个人清清冷冷的，有心事也在心里藏着，不如今世如此懂得撒娇，但凡有点儿心事也憋不住。
他道：“刚好了些，还是吃点素的，荤腥少沾。”
她却踢了一脚睡得酣畅淋漓的狗狗：“小德，明日没有肉骨头啃喔！”小德汪汪叫了好几声表示抗议。
司徒夜想起她后背的伤，前两日，她昏睡时，他看过。青紫色的掌印，在雪白粉嫩的肌肤上，丑陋而扭曲，不忍直视。“你后背的伤，若要恢复，尚需时日，少吃荤腥，好得快些。”他不忍告诉她真相，那疤痕，是永远消逝不了的。
“好的快些？”尹秋水细声细气道：“你又何必瞒我？五毒掌的伤痕是好不了的，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已属幸运。”
“我不想你难过”司徒夜实话实说，“不过关于五毒掌的事，你怎知晓？”亏他还特意叮嘱林婶等人不能提及伤痕一事。
“幼时听师父提及，多少也了解些。我打算伤好后去请个最好的纹身师傅，在那儿纹个图样遮掩遮掩。”尹秋水答。
“主意不错。想纹个什么图样？”司徒夜好奇，以尹秋水精灵古怪的个性，必定不会走寻常路。
果然，“斗战圣佛孙悟空如何？”小妮子两眼放光，“如果我有他那么厉害，被打得惨兮兮的就是慕容还玉。”
“不行”司徒夜果断拒绝，他可不想日后亲热的时候看见猴子蹦哒。
“那么苍鹰？”
“不行！”
“战狼？”
“不行！你能想点儿柔和的东西么？”
“柔和的东西？”尹秋水敛眉思索，小德的软毛正好蹭到她脚心，“纹一只小德？”她灵光乍现。
“不行！”司徒夜要“炸”了，平日里小德就像糍粑块似的粘着她，还想纹在身上，门儿都没有！
“那么，凤凰，凤凰总可以了吧？吉祥如意。”尹秋水半眯着眼，她都想得快要打瞌睡了。
司徒夜没吱声，凤凰！这是天意还是巧合！不过，最关键的那一刻，是霓凰神识觉醒，救了小七。“那就凤凰吧！”他叹了口气，低头一看，尹秋水已枕着他膝盖进入温柔的梦乡，嘴里还嘟囔着，仔细一听，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过了几日，尹秋水可以下地活动，司徒夜放了心。
至于慕容还玉，《心经》已抄完，苦瓜连着吃了多日，但并无甚用处，依旧死性不改。擅闯山庄这事闹得太大，司徒夜撤了她的职，废了她武功，从绣衣名册中除名。
慕容还玉在西戎绣衣界混了那么久，从云端落入泥潭，竟然一脸平静，临别时，倒给司徒夜撂下句狠话：“得不到的，我便毁掉他。”
司徒夜并未放在心上，慕容还玉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将来断然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孙简那边进展顺利，关于贺兰苏叶，的确如此前所料，是东义放进西戎极重要的棋子。证据确凿，司徒夜将搜集的情报秘密地传给上峰——他老子司徒烈。至于怎样处理贺兰苏叶，就由司徒烈自己决定。
欧阳安那边，林叔已将整理收集的资料通过秘密渠道递给了刑案司。“证据还不够，且让他得意两天，但李昱宁断不会放过他。”
尹秋水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位顶级的纹身师，从事这行的女师傅本不多，顶级的就更少，何况还要经过山庄的层层审查。虽然背上的伤难看，但想着纹身那么酷，小妮子仍乐观地怀着一颗跃跃欲试之心。
问题是，纹身的希望被彻底打破，打破这希望的不是别人，是尹秋水自己。只因，她背上的伤痕结了痂，脱落后竟然又是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小妮子本想偷偷瞒着司徒夜，等纹了身，就算他发现又如何？
但……但……但，司徒夜没给她这个机会，“你怎么知道我那疤痕好了？林婶讲的？”尹秋水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问。
“自己发现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自己发现的！你竟然敢偷窥？偷窥我？”小妮子发飙，她恨自己睡得太香甜，让司徒夜有机可乘。
“偷窥？注意用词，本公子可是关心你的伤情，又不忍搅扰你睡眠，如此体贴，应当心存感激。”他剑眉轻扬。
“心存感激？哼！小人！”尹秋水很生气，她期盼良久的纹身没了。
“别忘了，上一次是谁未经允许擅自扒光本公子的衣服。”司徒夜漫不经心地提及。
“我那不是为了救你吗？”尹秋水嘟着嘴，气鼓鼓地小脸看起来像个小肉包子。
“我不也是为了关心你吗？再说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他一面说一面伸出食指搓了搓她的脸。
“干嘛呢？干嘛呢？”小妮子嚷嚷。
“试试看会不会漏气！”司徒夜扬起嘴角。
“小人、大混蛋！气死我了！”尹秋水骂来骂去也不过只有“坏蛋”、“浑蛋”这几个通俗词汇，良好的教养导致她国骂用词的缺乏。
不知为何，司徒夜特别喜欢看尹秋水生气的模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他暗自感叹，比霓凰那张死人脸好多了，悦目多了。他的目光转转到尹秋水粉粉的嘴唇上，“那就小人到底好了”一低头，吻了上去……
他们在某日子夜时分离开山庄，一行四人，奔驰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星夜疾驰，尹秋水摸了摸飞飞公主漂亮的马鬃，“飞飞，你会想庄里的伙伴么？会不会遗憾和它们连道别也来不及？”
司徒夜与她并辔而行：“小七，没有道别，做这行，从不告别。”
“为何？”她不解。
“因为，告别意味着此去无归路。”他答，转而一笑，“不过，想必，他们会记得你。”
“嗯？”
“因为，他们此生，大概不会再遇到似你这般闹腾的人啦！”
“哼，我生气了。”
“嗯。”
“你都不哄哄我！”
“因为，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
回来的感觉非常的不好，因为他们到的是鹿鸣苑。
尹秋水打心眼里佩服司月，他是怎么做到在近两个月的日子里，让司空星那只老狐狸以及鹿鸣苑的众人，深信不疑司徒夜与她一直在东厢房的？
只是心中怀着怅然，林叔和林婶在到达鹿鸣苑之前与他们分开，也许他们此后不会再见，那些在肃州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至于司月和司徒夜说了些什么，尹秋水也不甚在意，末尾司月那句“只是让公主受委屈”她倒听得分明。
“是挺委屈，差点儿小命不保。”她暗想。
东厢院里月色清冷，尹秋水禁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明日，明日我们就回去。”司徒夜安慰她。
“好奇怪啊，司徒，原本能和小言、孙嬷嬷、秋云团聚，应该很开心才对，为何我却想着林婶，还有林叔。今日那一别，大约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尹秋水讲出心声。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虽然如此，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司徒夜道。
尹秋水闻言莞尔一笑：“感激涕零，珍惜当下就好。”她年纪虽小，但自幼长在宫中，对“天长地久，一生一世唯有彼此”的男女之情虽向往却不执着，父皇如此宠爱母后，还不是妃嫔美人莺莺燕燕一大堆。
“你不信？”司徒夜有些失落。
“当然信，你说的，我自然相信。”尹秋水主动挽起他的手臂。
“那还说什么珍惜当下就好？”司徒夜道。
“天长地久难道不是由每一个当下组成的么？”尹秋水转身垫起脚尖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甜不甜？”
司徒夜心情大好，去他妈的前世，他就要宠这丫头一辈子！是的，“扭转乾坤，重定命局”！他发誓不会再让小七受伤害！
离开鹿鸣苑时，出了一段小插曲，司空星听说司徒夜要带走小月，表示要先请奏大单于，待大单于首肯了才行。
司徒夜剑眉一挑：“本王带走自己的女人，还需要别的男人同意！嗯！”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尹秋水就走人。
尹秋水一听司空星说要等司徒烈同意才行，“嗖”地一声就往司徒夜怀里蹿了进去，将司徒夜的衣襟紧紧揪住，她才不要留在“鹿鸣苑”这鬼地方呢！
司空星瞧尹秋水一副就算把司徒夜的衣服扒下来也不能把她从怀里拖出来的阵势，也是吓了一跳。全天下能这样不顾不管颜面，众目睽睽下强贴男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何况还是威名赫赫的秦王殿下！
但秦王，那脸色，那叫一个舒坦！
司空星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想堵上自己的小命！他刚刚就那么一说，秦王一副送他上西天的表情！司徒夜是唯一被大单于允许进鹿鸣苑的皇子，就冲这个，他心里难道还道还能没有点儿谱吗？
他深深鞠了一躬，“老奴恭送秦王，恭送月姑娘。”
司徒夜将尹秋水抱上马车，尹秋水喘了一口气，催促道：“快快快，我们快走！”
司徒夜：“怕什么，有我在，谁敢动你！”
尹秋水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就说了嘛，在司徒夜身边最安全！我不就担心司空星反悔么？早走早了，早走早了。万一他纠缠于你，就麻烦了，万一他在你父皇面前告黑状怎么办？”
“你担心这个？”
“嗯，君子斗不过小人。离间父子之情这种皇室常用手段，几千年来就没消停过。不过，怎么说刚才也是我硬缠着你不撒手，即使你父皇知道了，也不能够怪你的。”尹秋水忐忑不安。
“原来你方才如此，都是为了我。”司徒夜握住她双手，心下大为感动。
“你悉心护我，我自然好好护着你。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尹秋水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微低着头，司徒夜能看见那如轻羽般的睫毛在微颤着。
秦王府，一大群人翘首以盼。
尹秋水随司徒夜下了车，尚未站稳，司徒言一头扎近她怀里，“小魔女，你回来啦！”
孙嬷嬷一如既往的老成持重，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公主平安回来便好。”
倒是秋云，眼圈儿一红：“主子，您可算回来啦。”
尹秋水抬手捏她的脸：“瘦了，想我想的？”
秋云一撇嘴：“主子，您还有心情说笑，也不管我和孙嬷嬷多担心。”
尹秋水一手挽住孙嬷嬷，一手牵起秋云：“我这不回来了么？回房聊、回房聊。”
被忽略的司徒言在后面叫喊：“小魔女，小魔女，你就这么撇下我啦？”
尹秋水回头冲他一笑，“小魔童，去陪你皇叔吧！啊！对了，皇叔给你布置的功课，你该不是没完成吧？”
司徒言秒怂，恰好看见他最尊敬的皇叔正用那双清冷的眼瞪着自己，一时心怯：“皇叔，大部分功课，我都做完了……”
司徒夜蹲下身，与侄儿平视，微笑，笑容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两月不见，言儿长高了些。那没完成的少部分是指哪些呢？嗯？”
司徒言：“皇叔，少部分就是指……皇叔，您一定很累，您先休息，我，我去书房，先生待会儿就来了。”
司徒夜：“皇叔虽然很累，可是更担心小言的学业。既然先生要来，皇叔正好与他交流交流，对吧？小言……”
司徒言欲哭无泪，可恶的尹秋水，好端端地提什么功课啊？亏他刚才对她那么热情，哼！
尹秋水一脚踏进离苑，“喵呜”一声，球球正半眯着眼晒太阳，“球球，还不滚过来。”
球球睁开蓝绿色的猫眼漫不经心地瞅了她几眼，仍将身子蜷成一团，闭了眼，一副非诚勿扰的模样。
尹秋水道：“球球果然风采依旧，高贵冷傲，不若小德，平易近人。”
“小德？”孙嬷嬷和秋云不解。
“哦，忘了介绍，小德是一只大白熊犬，是我在肃……呃，在鹿鸣苑时司徒送我的小奶狗”，提到这个，尹秋水突然想起小德还留在马车上，“糟了，我把小德给忘了。”
“汪汪”两声低而委屈的犬吠，一团毛绒绒的白影蹿至她脚下，舔着她的脚尖，“小德”尹秋水弯腰抱起它，“这是孙嬷嬷，这是秋云，是我的家人哦！”顺势举着它的爪爪摇了摇。
孙嬷嬷疼惜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乐观、开朗、善良，这俩月显然经历了不少事，少女的稚气退了不少。
鹿鸣苑是什么地方，她侧面打听了些，越清楚越担忧。西戎大单于竟然将南苑国长公主放进那种供男人取乐玩耍的地方，怎么说，都没安好心！思虑再三，她修书一封，将此事秘密上奏皇上、皇后，但等到现在，公主都从鹿鸣苑回来了，南苑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孙嬷嬷不知道，这封密信未出秦王府已被扣住送到司徒夜手里。看完信，他心里有些复杂，司徒烈的真实想法恐怕除了他自己外，无人知晓。孙嬷嬷信中所述的担心，他也有，但这封信若真送到尹恒和上官流云手上，会起怎样的风浪，很难预估。
以女人作借口，两军交锋的事并非没有。也许，在司徒烈心里，尊贵的南苑国长公主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拿捏和摆布的棋子；但于他而言，尹秋水是上天给予的恩赐，是他想要守护和要想共度一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