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另一个她——前尘往世(上)
天长日久,不知年岁已深。
花开花谢,不过四季轮转。
转眼,霓凰到人间,已历经十四载春秋。
司命星君受天帝天后所托,霓凰到了人间,也极受父母兄长疼爱。天下四大诸侯之一——东伯侯唯一的女儿,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日子自然过得相当滋润。
“小七”父母兄长这样唤她,只因她生在七夕。
“出生在七夕的女孩子,自然心灵手巧,将来啊,定会有段好姻缘。”祖母看着眼前水灵、娇俏的孙女儿,满是欣慰与欢喜,转而对儿子儿媳道:“小七长大啦,该为她终身大事考虑考虑啦!”
小七的心里,记挂的却是——昆仑修仙,这才是她的终身大事。去往昆仑的路线地图至少已翻了八百遍,但,实施起来总是很难的!身为东伯侯掌中宝的二小姐,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围得跟铁桶似的,哪里有半分机会上昆仑。
过些时日,府上一片阴云笼罩,王上有令,天下诸侯须选一子质于王都。东伯侯夫妇感情甚深,伯侯只这一位夫人,并无妾室,膝下唯有一儿一女,哥哥姜槿源,妹妹姜槿妍。长子必留于府中,没有质子,质女亦可。姜槿妍的命运由此拉开了她无法想象和预测的篇章。
父亲和兄长疼爱槿妍,几经思虑,欲将她托付于二王子殷鸣夜。姜槿源与殷鸣夜打小相识,向来交好,临行前,叮嘱自个儿妹妹:“二王子虽不受大王、王后喜爱,但英勇擅战,在军中肃有威望,我与他相知相交,他已答应好好照顾你,定不会食言。”
作为质女送去王都的,多为父母所不喜或为妾室所生不得重视,姜槿妍倒成了例外,顶着东伯侯嫡女的光环,难免召来一群莺莺燕燕质女的孤立、排挤,好在她生性淡泊又不喜争斗,倒也相安无事。
殷鸣夜无事时,会特意来瞧瞧她,带着她曾开了书单的书,或是东伯侯夫妇寄来的书信、物件,一来二往,说说话聊聊天,两人渐渐熟络,却也平添了些风言风语。她听了,也不过云淡风轻一笑,从不往心上搁。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所居之处的质女悄无声息地减少,有的,成了大王后妃;有的,成为王子的妻妾;有的,成为质子夫人。余下的质女,难免唉声叹气,不知日后身安何处。唯有她,泰然处之,或许天性使然,对男女情爱无甚向往,想着若年岁大了,恰好可寻个理由找个托辞去昆仑修仙,岂不妙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子殷鸣泽虽妾室众多,仍未娶妻。姜家势大,东伯侯威震一方,姜槿妍尚未婚配,最为合适。
“小七不愿嫁与太子”,姜家二小姐回得斩钉截铁。
“为何?”来王都看她的母亲问。
“不喜欢”姜槿妍撅了撅嘴。
“小七可有意中人?”母亲笑问。
“意中人?”姜槿妍心里不期然浮现出一双幽深如湖的眼,“呃……”双颊微红。
母亲不复多问,心下已了然。
过了些时日,木槿花开时节,又有人来求亲。她有些不耐,搁笔问:“是谁呀?无聊得很。不愿不愿!”
母亲慈爱一笑:“退了?这回可是二王子殷鸣夜。”
“等等”她樱唇轻咬,双颊绯红。
佳偶天成,琴瑟和谐。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新婚,殷鸣夜拥姜槿妍入怀,从此,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可唤她“小七”的人。
二王子的野心,身边人岂会不知。她有也时会担心,不过,朝堂之事,终究与她无甚关系,唯愿父母兄长平安而已。东伯侯拒绝了太子殷鸣泽联姻之求,却将掌上明珠嫁与并不受大王王后喜爱的二王子殷鸣夜,早已与帝后及太子生了嫌隙。
姜槿妍偶尔想着,若当年一心一意去昆仑修仙,也许倒了了这些红尘羁绊,不似如今,牵挂甚多,难免有心累无力之感。只可惜,既已选了红尘路,也无处退去,何况又有了孩儿殷绍。
她这些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殷鸣夜倒未曾发觉。姜槿妍性子温婉,对他体贴。坦白说,自有了小七,他才真正有了家,有了牵挂,生命多了些色彩。
唯有一处遗憾,夫妻亲密之事,似乎对槿妍可有可无,殷鸣夜若不主动,她也不会提及。这些年,殷鸣夜纳了几位侧妃,又收了些妾室,在外面,也有许多风流韵事,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在所难免,槿妍总能置身事外,对姬妾所生的孩子也照拂有加。旁的男人羡慕不已,尤其是太子殷鸣泽,他自己的正妃乃南伯侯嫡长女,是出了名的妒妇加悍妇。反而殷鸣夜自己,暗里会冒出几分惆怅,也不知小七吃醋,会是何等模样。
庭院年深,朝堂惊变。
太子殷鸣泽竟然谋反,佩剑率兵闯入大王寝宫行刺,二王子殷鸣夜救驾有功。太子被废,王后被打入冷宫,二王子成为太子,姜槿妍贵为太子妃。从前,认为东伯侯没眼光,竟与二王子联姻的人,如今,倒大赞东伯侯深谋远虑,眼光独到。唯东伯侯却比往昔更严肃了几分,嘱咐府中人一律低调谦和,不可恣意娇纵,胡作非为。
岁月匆匆,隔年,王驾崩。殷鸣夜即位,四方诸侯朝贺,天下奇珍异宝、绝色美人进贡不少,王后槿妍贤德惠聪,又为新王添了一子,更得新王怜惜。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女子争相效仿皇后妆容。只槿妍自己,内心悄悄羡慕那无拘无束,遨游天下的逍遥生活。权势,于她而言,是一种无声的束缚,宫中生活,无异于带着镣铐起舞。尽管如此,她仍小心翼翼地作一名好皇后,作一名好妻子,做一名好母亲,唯独不能做的,是她自己。
岁月无声滑过,平静因为殷鸣夜从宫外带回的一名女子打破。苏酥,她所得到的,岂止是盛宠,简直是专宠!后宫怨声载道,殷鸣夜我行我素。有两个平日得宠的妃子,仗着往日的恩宠和母族的势力,不听王后规劝,非去找苏美人的不是,结局是做了人彘。
后宫自此噤若寒蝉,又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妃子、美人,自知得罪了苏美人不得善终,索性自行了断,留下孤儿苟且偷生。苏美人风头日盛,后宫,俨然已成东、西宫并列之势。
槿妍想着法子,暗中保护好这些孩子。殷鸣夜与苏美人的事大多不闻不问,倘若实在过火,从旁提点殷鸣夜几句,不复多言。外人不知苏酥底细,槿妍却知道。
东伯侯秘密递了消息与女儿,苏酥恰是与他家世代为敌的有苏部族首领苏瀚之女,并且,在殷鸣泽被废前已与殷鸣夜过往甚密。苏瀚与殷鸣夜之间已答成一项神秘的盟约。至于盟约的内容,唯有苏瀚与殷鸣夜知晓。
“盛极必衰”槿妍时常想到这四字,宫中生活如履薄冰。但无论怎样小心,冰总有裂掉的一天。槿妍只希望,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家人,孩子还能幸运地活着。
不幸终于来临,临海一战,东伯侯所率之军几乎全军覆没,关键时刻,苏瀚率有苏部族力挽狂澜,反败为胜。殷鸣夜借机削了东伯侯兵权。墙倒众人推,朝中忽然多了许多参奏东伯侯的折子,数罪并罚,王后的父亲与兄长被流放苦寒之地,永不返朝。
朝堂原本连着后宫。槿妍也觉奇怪,上本要求废后的声音一浪高于一浪,殷明夜全都压了下来。但于槿妍而言,苟延残喘有何意义,苏酥的手段她岂不知?悄悄联系父亲旧部,将两个孩子送去昆仑,“从此隐姓埋名,永不参政,切记切记。”
完成这一切,她松了口气,转身去了王宫外的一处悬崖绝壁,下临深渊,粉身碎骨也比在王宫里当囚徒好上千万倍,轻轻一跃,了却红尘……
这是霓凰上神第一趟人间旅行,怎么说呢?
“还是吃了不少苦的”霓凰很认真地对自己哥哥白鹭上神说。
“是么?”白鹭不信,“我去尘镜偷偷观望了几次,不都锦衣玉食,看起来过得不错嘛!”
“你不明白,那都是表象。宝宝心里苦。”霓凰翻了个小白眼,配上一副你不懂人间的表情。
关于这一次历劫,月老狐狸仙表示有话要说:“其实,殷鸣夜内心深爱姜槿妍,此生都未曾再立王后……”
“拉倒吧,叔公,殷鸣夜这一生不知睡了多少女人,还深爱!叔公,你身为月老,这鉴渣能力不行啊!怪不得人间渣男渣女愈发多起来!”霓凰十分不屑。
庆贺霓凰上神重返天界小型总结会上,各路神仙踊跃发言,唯司命在一旁凝眉沉思,似有无限疑虑。
霓凰斜着眼瞄了司命一眼:“司命有何难解之事,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帮忙想想办法。”
司命吞了吞口水,“无事,无事,近日人间凡人命数变化者甚多,小仙唯恐出错,心里有些不踏实。”
霓凰“哦”了一声,感叹道:“司命真是尽职尽责的好神仙。”
司命一面回答:“此乃应尽之责”一面想着:“奇怪啊奇怪,姜槿妍命册上明明写着受炮烙之刑、剜眼之刑……怎么后续都没了?怪哉怪哉!”
天上日子逍遥,不知年月,霓凰过得逍遥自在,也会想起殷鸣夜和两个孩子,偷偷起了去窥探尘镜的心思,“不知他们结局如何?”转而又放下,“人仙殊途,各有各的归路,何必多想。”
但是,上神的历劫并没有结束,人间的历劫只是一个开始……
“为何我又得下去?”霓凰有些抓狂。
“因为你不肯接受天雷劫。”天帝语重心长地对宝贝女儿说。
“好的,我愿意接受天雷劫。人间太苦了,我才不要下去。”霓凰耍赖。
“晚了,距离上一次的天雷劫尚有十万余年。你若不肯下界应劫,待这一身修为散尽,仙体不保,恐会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返回天界。”天帝深深叹息。
“母后,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霓凰扯着天后的衣袖撒娇。
“霓凰,乖,去吧。去人间历练总比堕入魔道好啊!”天后规劝。
上神霓凰,又去了一趟凡间。
世人曰:“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而再,再而三……”兜兜转转,霓凰上神也不知去了多少趟人间,历了多少次“七情六欲”之劫,当然,每一次历劫归来,上神总是有收获的,比方说天界麻将馆、天界海盗船、天界豆腐脑、天界糖葫芦……
最著名的当属上神第一次凡间历劫归来,亲自动手研发的两道名菜——“油炸纣王”、“烧烤妲己”,其实,就是油炸臭豆腐和烧烤土豆,只一旦冠了名,意义就不一样,尤其是每次青丘女帝君上天界述职,晚宴必有这两道菜,吃得那叫胆战心惊!
私下,青丘女帝愁眉苦脸地对霓凰上神道:“咱俩可是闺蜜啊,你这记仇都记那么久。”
霓凰一面亲热地挽着女帝的胳膊,一面淡淡然地说:“我跟你记什么仇啊!这两道菜,如今已是天界十大名菜,每次你来,都是我亲自下厨,我这不对你好着嘛!”
女帝打个冷颤,“我这不是奉了女娲娘娘的命,派了只小狐狸去么?”
“小狐狸”,上神瞥了瞥嘴,“帝君派的大概是整个青丘最好的一只狐狸吧!本神在凡间被整得死去活来,帝君大概瞧得眉飞色舞吧。”
“哪里哪里”女帝尬笑,“霓凰,咱俩可是姐妹情深啊,想当初你一只绒毛未退的小鸟儿从树枝上掉下来时,若非本君相救,岂不成了那老虎的盘中餐。”
“嗯嗯,所以,为了表示感谢”霓凰扬了扬眉,“本神为帝君准备了两袋烧烤妲己,够吃大半年的。”
青丘女帝抚额:“……”
到了第N+1次人间旅行前夕,霓凰上神去了月老的姻缘阁,趁月老忙着捻红线的当儿,找到自己的那根姻缘线,“咯嘣”一下留给剪断。
月老大惊失色:“凰儿,凰儿,这姻缘天注定,怎可擅自剪断。”
霓凰撇嘴:“剪断才好,省得我与殷鸣夜数世纠缠。每一次历劫,我都会遇见他,每一次,我都会被他虐得不是心疼,就是胃疼、肝疼……凭什么呀?偏偏我还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哼,气死本神了!”
月老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展现出神之疑惑:“凰儿,凰儿,之前你也不这样啊!这许多次不都殷鸣夜陪着你嘛?怎么这次,你就想换人了?怪哉怪哉!”
霓凰气呼呼:“哼,本来这许多世我也认了!但,我怎么知道我还得去凡间历劫!并且,这家伙可恶之极,上次,他可是对天发誓,说要与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这回,本神还非成全他不可!”
月老劝道:“哎哟哟,凰儿凰儿,人说的话你能信吗?不能信呀!”
霓凰点头:“叔公说的甚是。所以,此番历劫,我偏要斩断情缘,才不要和那个人渣、混蛋、禽兽,不,用禽兽这个词形容他简直在侮辱禽兽,禽兽不如的家伙彻底了断!”
月老瞧着地上那断了的红线,甚为惶恐:“红线所牵,天作之合,有违天意,必遭天遣呀。凰儿,你这红线一断,命数一改,恐怕此回去人间,会遭大劫啊!”
霓凰上神那一世在人间,确实未曾与殷鸣夜相遇,未曾遭遇情劫,有爹娘疼,有兄长护,只不过身为宁国公主,却是个短命鬼,不到十六岁,以身祭炉,铸就藏心剑。
并且,托月下仙人“吉言”,肉身灰飞烟灭便罢了,偏她那仙魂却也困在藏心剑中,不得飞升,回不了天界……
天帝天后想尽办法,天上地下,四海八荒,魔界冥界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把宝贝女儿给找到,谁能想到她一缕芳魂被禁锢于一柄剑中……
霓凰想尽办法也未能出来,仙力愈发衰退,魂魄色泽越来越淡,似乎要被藏心剑吞噬。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那剑几经易主,不知落入谁人之手。这人每日无事便往将藏心剑上滴上几滴自己的鲜血,这血,竟能渗透剑身,滋润霓凰的魂魄,天长日久,那尽乎于无的魂魄渐渐有了身形。
又不知过了多少春秋,不再有鲜血渗入,霓凰再次陷入绝望。那剑,却遭逢闪电雷击,被劈开一道缺口,霓凰飞身而出,跌跌撞撞跃上天界,谁知,还未到南天门,一道惊雷,霓凰躲闪不及……
“为何这一世,在人间,霓凰的神识在小七体内觉醒?”司徒夜不解。
不轻大师微笑地看着眼前眸若星辰、品貌非凡的年轻男子,缓缓道:“因为你!”
“因为我?”司徒夜反问。
不轻大师道:“的确是因为你。霓凰上神虽然斩断了你与他的姻缘线,但……”他停顿了半晌,似乎在犹豫究竟说与不说,垂眉叹道“因为,你就是那个给藏心剑喂血供养她魂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