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另一个她——小七与霓凰(下)
林婶道:“主上,大夫刚瞧过,月姑娘内伤虽重,好在性命无忧,开了方子,药正熬着,主上不必太忧心。”
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只是这内伤,毕竟伤及肺腑,未愈前,难免疼痛延及四肢百骸,月姑娘若醒了,必定疼痛难忍,也不知要遭多少罪!”
林叔拉了拉自己老婆,示意“别再说了,没看见主上都心疼成那样了么?”
林婶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中了慕容还玉的五毒掌,能活下来已属侥幸。今日之事,均为慕容还玉所为,她根本就是恃宠而骄,仗着主上威势,肆意妄为!”越说越气,她可是将小月当作女儿看的!
“淑敏,不可无礼!”林叔只得出言呵斥。
“我无礼了么?还是她慕容还玉无礼?五毒掌,她用五毒掌对付小月,这是下了必杀之心啊!主上!”林婶原本看不惯慕容还玉飞扬跋扈、仗势凌人的样子,何况,今次受害之人又是小月。
司徒夜替尹秋水拢了拢被子,“她人呢?”
林叔答:“属下擅自做主,将慕容还玉关押在地牢。”
司徒夜道:“很好。”
林叔又道:“慕容还玉受的伤也不轻。”
林婶:“哼!害人害己!主上此番出手教训她,教训得极是。”
司徒夜这才明白原来外人皆以为是他出手伤了慕容还玉。仔细想,知道真相的人,见过霓凰真身的人,除了他,就是慕容还玉。随即问:“人醒了么?”
林叔回道:“醒了,只是有些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司徒夜冷冷道:“那就让她在地牢里安静两天!”
转过头,发现尹秋水的嘴唇动了两下,“小七,你醒了么?”
尹秋水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司徒夜在和自己说话,试图睁开眼,眼皮沉重,努力了好久,勉强虚开道小缝缝,瞧见依稀是他,心下欢喜,嘴角含笑:“你回来了!”
司徒夜听见她努力扯出这四个字,心一酸,俯下身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回来了。”
尹秋水气息不稳,声音苍白无力:“我就知道,我一定能等到你回来的。”说完,眼睑合上,又陷入沉睡。
司徒夜一直守在她身旁,待药熬好端上来,试了下,有些烫,搁在一旁放了会儿,端起来,复又放下。
林婶道:“主上,这药啊,还真得让月姑娘喝下去。五毒掌的毒性,虽解起来痛苦,月姑娘唯有,服下此药,方能将体内的毒和着血液吐出来,否则……”她不忍说下去……
尹秋水仍睡着,司徒夜不忍心将她叫醒,只因醒后所承受的痛苦实在太大;却又不得不叫醒,只因他一定要让她活下去,他拍了拍她的脸:“小七,起来,喝药,”一面将闭着眼的她扶起,靠着自己,“乖乖喝药,喝了就没事了。”
尹秋水闭着眼,闻着药味儿,一张嘴,“咕嘟咕嘟”喝完药,往司徒夜怀里一靠,睡了过去。但,没多久,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头痛欲裂不说,甚至痛到骨头缝里,又似有万千条小虫啃咬着她的血肉,疼得整个人蜷曲成一团,“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过一会儿,之前的种种难受与痛楚又一次袭来,如此循环往复,一整晚吐了不下十次,直到喉咙都喀出鲜红色的血,一开口,嗓子如同被针刺般干涩疼痛,“不用管我,死不了,你去休息吧!”尹秋水有气无力地说。
司徒夜就这么一直陪着她,熬了一整晚,“别担心我。庄里的事林叔自然晓得打点。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他很自责,也全未想到慕容还玉竟敢对尹秋水下毒手!
“放心,我命大,死不了,”她气息不稳,断断续续地往下说,“血是红的,毒应该排得差不多,也没那么痛啦!去歇会儿吧,有林婶在呢!”
司徒夜不肯,“再喝两道药,会更好些。之后我会运功为你疗伤。毒即便解了,内伤还得治。”整晚,他看着她痛苦不堪,却不能用内力帮她缓解半分。五毒掌乃取世间五中剧毒之物汁液提炼而成,会随着掌力渗入人的肌肤内腑及四肢百骸,若毒未祛除,采内力疗伤,反而会加速毒素入侵,致人于死地。
尹秋水知拗不过他,只微弱地点点头,不复言语,安静地蜷伏在他怀里,像只可怜的猫咪。从小到大,虽遇险境,尹秋水却从未遭遇过这般苦楚,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小德自被尹秋水救下小命,再不肯离她半步,蜷在她脚下,默默地守着。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慢,每一刻,都成为煎熬。除了喝药,吃不得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尹秋水难过极了,稍微好转一点,呜呜咽咽道:“这天杀的五毒掌,我肚子好饿,我,我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呜呜,鸡腿……呜呜,酱肉小笼包……呜呜,还有美味鹅肝……”通常这么哭着说要死要活的,还真死不了,活受罪却也难免。
彼时,司徒夜已为她输了好几次真气,见尹秋水哭闹着要吃要喝的,知她算是熬过最难的一关,总算放下心来,一旁的林婶,瞅着尹秋水一副小女儿心态,倒有些哭笑不得,“姑娘才好,吃吃喝喝的,待好些了再说。”
尹秋水秀气的双眉都快拧成一股麻绳:“再说?林婶,我,我从小到大,就是个吃货,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呜呜,我真的好饿……”
司徒夜抚了抚她脑袋,柔声道:“乖,听林婶的话,再忍忍,那些油腻荤腥的真不能吃,晚一些,送点小米粥上来,慢慢喝才行。”
尹秋水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司徒夜替她盖好被子,“我去处理点儿事,你乖乖休息。”
尹秋水苍白着脸,嘴一撅,“是去处理那个慕容还玉么?”
司徒夜道:“她把你害成这样,自然该受罚。”
尹秋水:“嗯嗯,好好罚,一定要让她知道欺负我的下场!”
司徒夜:“你想怎么处置慕容还玉?无论怎样的法子,我都会答应。”
尹秋水:“我有几天不能沾荤腥?”
林婶:“三日。三日内,姑娘只能喝小米粥。”
尹秋水偏着头,气呼呼道:“罚她——这三日内,跟本姑娘一样,只能喝小米粥!”
林婶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就这个?”
尹秋水想了一下:“是轻了些!我平生最怕吃苦,她却让我吃了如此多苦头,苦瓜,每顿都给她配上最苦的苦瓜,水煮的就行,什么佐料都不能放!”
司徒夜快被惊掉下巴,“小七,我刚刚说过,无论怎样的法子,我都会答应,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换言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尹秋水心一横:“那就,那就罚她抄心经一百遍,好好学习做人的道理!”一百遍啊,两万多字啊!还不抄得手软心发慌才怪!
司徒夜:“就这些?”
尹秋水肯定地点头:“就这些!”
司徒夜:“算了,还是我代你处置她吧!”
尹秋水嘟了嘟嘴:“不要,说好要按我的方法的。”
司徒夜:“嗯”。算是勉强答应,用了她的方法,再用他自己的法子,总行吧!慕容还玉嚣张了太久,不罚如何服众!
地牢,不见天日。
慕容还玉便是这地牢中的阳光,有她在的地方,怎样都不会黯淡,即使,她受了伤!
慕容还玉看见司徒夜,司徒夜是她眼中的那道光。
“你终于来了”她轻笑,尽管受了伤,她依然努力维持着自己明媚的仪态。
司徒夜:“慕容还玉,不听上峰之命,擅闯山庄,理当重罚。”
慕容还玉秋波一转,嫣然一笑,“理当重罚,就是说不必重罚。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够了!”司徒夜打断她,“慕容,由始至终,我从未对你有任何男女之情。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慕容还玉:“不可能,叶寻!你怎会对我如此绝情?就为了那样一个眉眼尚未长开的小丫头?”
司徒夜:“慕容,我和你的事,与他人无关。我很遗憾,过往种种,如果从一开始,我就阻止你,也许,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慕容还玉:“你,你什么意思?”
司徒夜:“慕容,哪怕和男人比,你也是绣衣中最出色的一个。所以,当年,在当年众多人选中,我选中你,作为我首次任务的搭档。”
慕容还玉舒展笑颜:“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司徒夜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搭档完成任务时,我曾经对你说的话吗?”
慕容还玉沉默了一阵,终于点头,“那又如何?”
司徒夜试图把冰冷的声音调整得没那么生硬:“回头是岸,不要执迷不悟,害人害己。”毕竟,慕容还玉对他一往情深,在山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他。
慕容还玉:“这些年,我为你做的一切,都不曾让你对我生出一丝情意?”
司徒夜:“慕容,这些年,我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
慕容还玉:“拒绝?那又如何?这些年,你身边也未曾有过让你动心的女人!否则,之前的女人,你也不会纵容我随意对付她们!不是吗?”
司徒夜:“之前?慕容,我很抱歉,那几年,出于某种原因,我对女人——除了生理需求外,确实没有好感,而那些女人,确实缠得让我心烦。所以,你对她们做什么,我都无所谓。我对你和她们不一样,是因为尊重,是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皆靠你自己努力所得,不是靠男人。而且,有你在,那些女人多少有所忌惮,我也能清静些。”
慕容还玉凄凉一笑:“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
司徒夜:“我承认,我的确利用了你。但现在……”
“但现在……”慕容还玉打断他的话,惨然笑道:“你遇到了喜欢的女人,对吧?”
司徒夜:“慕容,你不该伤害她!无论如何,她都是无辜的!”他不愿多提尹秋水。慕容还玉的个性,他很清楚。他对尹秋水表现得越在意,越会刺激到慕容还玉。
“无辜!”慕容还玉冷冷吐出两个字,“中了我的五毒掌,臭丫头还没死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叶寻,那臭丫头明明武功稀松平常,受了五毒掌后反而像换了一个人,竟然将我打伤。她不是人,难不成是什么妖物?”
司徒夜心下明了慕容还玉见过霓凰真身,当下却不动声色,叹了口气:“慕容,你擅闯山庄,伤害同僚,如今又在胡言乱语,尚不知悔改!念你有伤在身,先罚抄一百遍《心经》,静思己过!”说毕,正欲离去,却听慕容还玉一阵娇媚得意地笑:“叶寻,你舍不得,你下不了手。”
司徒夜身形顿住:“慕容,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从未对你产生过半分儿女之情!你好自为之!”
“等等”,慕容还玉嘴角浮现出恶毒的笑容,“叶寻,你一定没有告诉那臭丫头,五毒掌在她后背留下的那印记永远不会消失,那丑陋的疤痕会永远伴随她一生,对吧?哈哈哈……”
司徒夜忍住伸手想掐死慕容还玉的冲动,走出地牢。耳边还回荡着慕容还玉的怒吼:“为什么?那臭丫头有什么好?论相貌、论才智,她哪一样比我强?叶寻!你混蛋!”
司徒夜苦笑,“为什么不喜欢慕容还玉?”他也曾问过自己。也许他们太相似,同样地出色、同样地狠辣、同样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同样地冷心冷肠……比如说:倘若他知道尹秋水另有心上人,他下手,绝对会比慕容更无情!
也许尹秋水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己还能称之为人,心里还有一分温柔,而不是终日被权力、利益、算计捆缚。她是他灰暗世界的一道光!
时辰尚早,司徒夜舒展了几下身躯,回书房召来林叔,吩咐给司徒烈捎口信,“小七还需多养些时日,待好些再回去。正好,可以留下来多搜集些东义的军情。”东义军情——这也是司徒夜去孟城会晤的重要原因,“顺带联络孙简,看看贺兰苏叶那边可查出些什么?”
林叔正欲离去,司徒夜似乎想起什么,将他叫住,眉头微锁,道:“肃州可有得道高僧之类的人物,安排一下,隔两日我想会一会。”
林叔有些诧异,司徒夜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司徒夜解释:“那日我无故晕倒,像是撞了邪。近两日来总有些神思昏昏,大夫来看过两次,也瞧不出什么来?不妨试试。”
两日后,肃州不轻寺。窗外绿树成荫,鸟鸣啁啁,屋内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陈旧简陋的木几,木几上,放着一壶茶,两个茶杯。
木几的主人,也同这木几一样,不知年岁,白眉垂眼,目光清净。
司徒夜抿了一口茶,皱了下眉。茶壶茶杯非常普通,乃市井之家常备,没想到,这茶——这茶也算得上他喝过的最难喝的茶。
“施主,似乎喝不惯这茶?”白眉老僧眼中晕出笑意,透着几许慈祥。
“大师,我来,不是为了品茶。”司徒夜剑眉微蹙。
“施主,觉得此茶如何?”不轻大师不紧不慢地问。
“苦”司徒夜言简意赅。
“施主不妨再品一口。”不轻大师微笑。
司徒夜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水过喉,不若方才之苦,却升起青涩之感,“微苦而涩。”他吐出四个字。
不轻大师微微点头:“这就是了,初苦,而涩,再……”
话音未落,司徒夜端起茶杯喝下第三口,抿了抿薄唇:“甘之若醴”。
不轻大师慈眉一笑:“施主风采如昔,个性亦如昔。”
司徒夜抬眼望向对面的老人,眉微蹙:“大师见过我?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轻大师低喃道:“此生,施主与老衲,第一次见面。”
“此生?”司徒夜不喜欢这个词,正如他不喜欢霓凰所说“这一世”一样,仿佛他有前世,而且,还是不怎么样的前世。
不轻大师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缘来缘去,本属天意,施主今日的疑问,答案全在这两册古籍里。”一面说着,一面将放在身侧的两册书卷递与司徒夜。
司徒夜接过,打开,书中闪过一道金光,一条金色小龙一跃而出,在他和不轻大师面前划拉了一阵,形成一道屏幕,就在小金龙消失之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小七”司徒夜脱口而出,随即看见尹秋水额间的凤凰印记,惊道:“她不是小七,是霓凰!”
隔着屏幕,他已看不见不轻大师,却听得大师感叹:“小七即是霓凰,霓凰即是小七。”
屏幕中霓凰冲着他明媚一笑,灿若星辰,又一撅嘴:“父皇,霓凰才不要去人间历练。”
司徒夜这才意识到霓凰并非对着自己笑。果然,霓凰侧身,前方出现了一道银色身影,高大挺拔,气宇非凡,那人本严峻,在看向霓凰时却转为温和,伸手捏了捏霓凰的脸,“你不肯受天雷劫,才被罚去人间受苦历难,为父虽为天帝,也无法帮你。天规不可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