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宵吟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2章 暗杀

“苒寍……苒寍……”

寂静的夜,只听的风呼呼地刮,将身旁的篝火吹得东倒西歪。太子宵坐靠在一棵大树旁休息,迷糊间听见了皓童的低吟,再仔细一听,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他微闭着眼,“你要去哪儿?”

脚步声戛然而止。

“去看看皓童的伤势如何了,他一直这样昏迷不醒,你就不担心?”

“那颗不死心,一半在他身上,一半在我身上,我没事,他会有何事?”

洁辰转头望向他,惊疑道:“你也看出来了,世子殿下和皓童的心命相连?那是——是天鸟钦的两瓣心?”

“当初,天鸟钦将自己的一瓣不死心给了钟山谷,尔后又被卷入襄龟子开启的时光穿梭门,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世子罙与皓童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下世今生,一世半心。”洁辰突然想到了曾经无面人的暗示,她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继续道:“一定是,皓童与穆琛,一瓣不死心一分为二,下世今生,一世半心,后来穆琛的给了你;而世子殿下拥有的则是另外一瓣完整的——不甘心。”

太子宵抬起头,夜沉如水,他的眸光微敛,深深凝视着这清冷月色下的女子,“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洁辰微低了头,特意回避了他的目光,她并不准备回答,因而移步想从他身旁绕开。然而,洁辰的手却突然被一只高高举起地大手牢牢抓住,使得她的身体不由向前一倾,差点跌倒,最终步子不得以停下。

“你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哪儿?”太子宵低沉的声音传来。

“哪来的,自是回哪去。人生本就应各就各位。”

即使这个声音很轻,却还是不由让太子宵的心一紧。

一个席地而坐,一个侧身站着,两道平行线始终无法交集。

“宝月流辉,澄潭布影,即使水无蘸月之意,月无分照之心,但唯有水月两忘,方可称断。”

已是欠了一世的回答,太子宵不能再晚于此时说出来了,总好过他曾经无法表达,一直深埋于心的要好。这个中缘由,只因上一世的南汐曾对战燹说过的一句话,“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自必毫无瓜葛。红尘陌上,你我别再见了!”

洁辰被拉扯的身体不由一颤,心仿若被狠狠抽动,周身的血液也随之汹涌奔腾。

造化弄人,命运多舛,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重来一次何尝不想放肆一下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想按自己的方式痛快地活一把,可每次让她做的决定的时候,却总是绕不开那个死结。

异于女子的感性,异于常人的理性,洁辰是与众不同的,但她内心仿似总有千丝万缕缠绕,纠结不堪,以至于听了太子宵的一句话,硬是没忍住眼角噙着的泪,悄然滚落。

她用力抽出了手,生怕被人察觉,头也不回地走开。

正在这时,寂静的夜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且声音越来越密集,太子宵一惊,立马冲过去一把捂住洁辰的嘴,将她拉到身后的草丛,躬身躲藏。

洁辰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恐地睁大了眼,回头一看是太子宵,便也没再出声。

只见阴冷的月光下,几个黑衣人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人群,四下好像正在找寻着什么,最后将目标放在了昏睡的皓童身上。

其中一个看上去好像领头的,蹲下身,一阵手忙脚乱,正当他要解开皓童胸前裹布时,突然,一道蓝光泛起,一把尖利的剑锋不偏不倚架在了此人的脖子上。

他抬头一看,连忙双膝跪地,眼中全是惊喜,“太子殿下,是我,是我呀,万祥,副将万祥呀。”

说着他连连朝太子宵磕头行礼,太子宵仔细打量一翻后收起了手中的仓墟剑。

“你不是……”

此人激动地不住点头,“副将万祥参见太子殿下!那日劫亲,在下身中数箭跌入海中并未死,后来还被人救起……”

“是吗?甚好,甚好。“

见太子宵眸光暗淡,仍似存疑,万祥又站起身,将身上随身带的一样东西递到太子宵眼前,忙道:“殿下,你看,这是顶好的金疮药,对外伤有很大帮助,属下正准备给皓大人治伤。”

他接过万祥手中的药瓶,双眼虽盯着药看,但心里却想着其它。

对于这样一个久未谋面、生死不明的人突然站到你面前,又是在这种时候,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行踪的?如果说习武之人随身携带金疮药是一种习惯,他又是如何提前预知有人受伤,像是专程来送药的?

万祥如有读心术一般,太子宵虽一句话没问,他却马上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忧,我大绥军队已在前方滇陇道做好接应,明日一早便可安全抵达绥国境内。天师巫住已经安排好了,特命在下来此接应。”

这个天师巫住,无面人也,确是神通广大,再加之绥国上下对其无比尊崇,未来也是一大麻烦。

想到此,太子宵手一紧,险些将手中的药瓶捏碎,低声道:“这些也是他教你说的?”

万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一心想接应殿下您,绝无二心,请太子殿下明鉴!”

“起来吧!能再见,甚好!”

太子宵转过身,只见洁辰站在他身后有好一会儿了,关切的目光随着眸光低敛,很快便转移到他手中捏着的药瓶。

“中宵,你的手?”洁辰惊道。

太子宵惊楞地望着她,并非是因为她说了什么,而只因她唤了一声“中宵”。从二十一世纪回来,这还是洁辰第一次这么唤他,让他突然有种喻星辰回来了的错觉,短暂的甜蜜顷刻涌上心头。

洁辰见他还在发愣,匆忙上前一步伸手打翻他手中的药瓶,这时他才恍过神,低头一看,只见自已的十根手指黑黢黢的,而且黑色还正沿着指根在迅速蔓延。

“秋娘,拿下!”

月色下,几个黑衣人很快被人团团围住,万祥被人押到了太子宵跟前。不容分说,洁辰一把剑架上了万祥的脖子上,“解药呢?”

万祥低头,一声不吭。

“再说一遍,解药呢?”

洁辰的剑又逼近了一寸,跪地之人依旧不做任何回应,面如神灰,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太子宵眼见洁辰眼中闪着怒火,全身不住颤抖,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真担心一向温婉的圣女会伤人。

他上前轻轻按住了洁辰的手。

下一秒,他突感胸口气血逆行,一口黑血立即喷射而出。

洁辰慌乱,以至于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也没顾上,只顾着冲上前扶他,太子宵也尽力想支撑住身体平衡,但毒性的强烈迫使他的身体不由向前倾,洁辰就快拉不住了,他却突然用单腿跪地撑住地面,硬是没让自己倒下去。

“为什么?”太子宵语气低沉,躬身平视万祥的目光竟没一丝怨念。

万祥看着他面色发黑痛苦的模样一下就慌乱了,他不住摇头,一脸的懊恼,看得出他原本无心伤害太子宵,像是有什么苦衷,但当太子宵追问其原因,他竟不肯开口,只是紧抿着唇,泫然欲泣。

就在这时,林子外围一圈霎时灯火通明,很快将他们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一群高举火把的人像是从暗夜中涌出的豺豹,眼里放出凶狠的光。

南荣秋一行人赶忙抽身拔剑,可为时已晚,只听叮呤咣啷一阵嘈杂声传来,刚冲出去的一群人很快就惨叫着倒地。她带着一群人正准备又冲出去,只听洁辰叫道:“秋娘,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南荣秋刚迈出的步子还未被洁辰喝住,那群暗夜里的豺豹手持利器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免不了又是一场激战,南荣秋准备豁出去了,顿时场面一片混乱,血肉横飞,任谁都会在这刻垂死挣扎。

洁辰一面使出全身力量艰难地撑住太子宵,一面回头望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皓童,心急如焚,眼见着死伤越来越多,她突然大喝一声:“督灵教信徒听令!”

她这一声好似有某种魔性,刺杀的人群里果真有人愣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因她刚刚看到了很多眼熟的面孔,便趁势继续道:“天启国圣女在此,度化神魂,为下世争得荣耀,此时即起,放下杀戮,洗净前尘俗恶……“

洁辰口中念念有词,一大串语言,是督灵教平日里做礼功时信徒们常听到的,且只有他们能听的懂的语言。

火光熊熊,发出劈里啪啦的炸裂声,燃得夜通红。圣女的祈祷还在继续,四下逐渐祥和,双方陷入僵持。

这时,一道阴鸷的眼神穿过人群直逼圣女,这个一直隐藏在暗夜中的人信步从人群中走来,唇角勾起几分讥笑,“看来是小看这天启国圣女了。”

然而,洁辰只是轻瞟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一群随从,心里便重重一沉,扶太子宵的手抓得更紧。为了能迅速将此人从眼底抹去,她特意压低嗓音,调整气息,好让所有人都觉察不到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所威胁,可偏偏还是能被一个人看出来。

他的五脏六腑被毒得血气翻涌,眼神泛起迷离,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人,只因那人从小留给他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便强撑着身体道:“是你?”

“托渊王的福,公子宵居然还记得老夫。”

“是太子殿下,见了绥国的太子殿下还不敢紧下跪!”万祥咆哮,被押解的身体左右挣扎。

这人眼中射出凶光,头一转向万祥,晶亮亮的刀就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活腻了?别忘了,你的人还在我手里。”

“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只要我完成任务,你就必须放了他们。如今太子殿下身重巨毒,我自知死足不惜,可就算我死,也必须让你兑现承诺!”

“哼!好大的口气,碾死你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你觉得你够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人睥睨的目光都快溢出眼底,只是轻轻手一挥,身旁的随从便立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

“停手!”太子宵叫道,正因这一声忽而爆发的力度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如同要了他命一般,只觉心肺炸裂、血灌入喉,以至于后面还想说什么,只得哽咽:“先生……先生……停手……”

看见太子宵透黑的脸憋的黑红,手扶胸口痛苦地抽搐,这不由让他回忆起那年春分时节的往事。

春分祭日,秋分祭月,在绥国是国之大礼,寻常百姓人家不得擅祭。那一年,厉渊王在西山晴雪举办了盛大的祭日庆典,刚年满六岁的公子宵和其他的王公贵族一同前往。

正当乐师奏响礼乐,所有人都被这宏大且庄重的乐曲声所震撼时,唯独有一个人紧捂双耳,紧闭双眼,显得极其怪异。

而恰巧此时厉渊王正踏着礼乐缓缓走上祭台,一瞥眼就瞧见了这台下的场景。当时有这般怪异举动的人正是他最宠溺的皇子——还未封太子的公子宵。

厉渊王停下脚步,立马差人勒令乐师停止演奏,这时国子监的主事人上前回禀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

“回陛下,祭礼已起,既安且宁。再则阳乐发生,承日之神,兴甘风雨,坤元载物,怎可以停下?”

听了主事的话,厉渊王面露难色,显得更加局促不安了,一旁的文武百官也纷纷对公子宵开始指责,说的也总是那些陈词滥调,像什么他命里本是灾星,一出生害死自己母妃,还要让绥国不得安宁,等等。

这时主事道:“陛下,莫慌,让臣去看看。”

在得到渊王的应允后,主事走到公子宵面前躬身道:“宵殿下,这礼乐是让殿下哪里感到不适了吗?”

公子宵不语,依旧是紧闭双眼,紧捂双耳,而且比之前捂得更紧,小脸涨得通红。

几番询问下来,公子宵仍然一言不发,直到祭祀结束,礼乐停止,他才把手放下来,面色由潮红转而变得苍白。

国子监的主事起初以为只是一个皇子的肆意妄为而已,此番观测下来,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于是他呈了渊王,以教授公子宵礼乐为由,收公子宵入国子监。

此时,国子监的主事人正是——邓稼檐。

公子宵进了国子监后,跟着邓稼檐学习琹曲,他弹得那一手好琹便是出自邓稼檐之手。

邓稼檐为了弄清公子宵为何对礼乐的反应如此之大,便令人在公子宵面前奏响了祭祀那天的礼乐。果不其然,公子宵的反应还是跟之前一样,小脸憋的通红也不肯放下手。

邓稼檐想用此法逼公子宵说出原由,他若不开口,就令人连续不断地奏乐,熟料公子宵就是不肯开口,哪怕小脸憋得通红,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也只是道:“先生……先生……停手……”

几次三番下来,屡试不爽。

他担心搞出事,真伤了皇子他又担待不起,于是便打消了用此法的念头,想着以后再换一种方式试试。

后来,公子宵在音律上的天资卓越,甚得他欣赏,只是公子宵不通人情,对身边的人和事显得相当淡漠,便难以建立深厚的师徒之情,更不谈能通过彼此信任达到相互交融的目的。

不过在与公子宵的接触中,还是被邓稼檐敏锐的察觉到,公子宵听乐时心弦会动凝之异,情动于中而神飞于外,外感于人而复动于中。至于他何以对礼乐反应如此之大,却始终不得而知。

再后来,邓稼檐在绥国历经种种风波,逃亡至天启国后成为了如今傣诃伊部落的当家人。

夜风微凉,火光闪动,往事历历在目,此时又见太子宵满面通红、痛苦不堪的样子,期间有那么一刻邓稼檐心颤了,但很快想到自己后半生沛流离都是拜渊王所赐,他立马负手而立,微昂了头。

“宵殿下与老夫初次在傣诃伊部落相见之时,怎么没提‘先生’二字?如今为何要提?”

太子宵硬撑着抬起头,艰难道:“先生何尝不是?”

当初,他二人第一次在傣诃伊部落重逢,首领岩糥就要杀太子宵,此时的邓稼檐出手阻止,绝非是单纯的顾念旧情,更何况他心中怀着对绥国的恨意。而太子宵的记忆确是逐渐被唤起的,他说什么都不记的,邓稼檐只当他在装,因而特意制造机会让岩三接近他,好在暗中观察。

后来,终于让他等到。

先是在太子宵劫亲时暗中救下万祥及其手下,又利用与万祥出生入死人的性命来要挟万祥给太子宵下毒。他要的不仅仅是太子的命,更要的是整个绥国的颠覆。

他一步步苟活至今,不仅成功上位,还借势走到今天,都是为了等待时机,大仇待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付绥国的机会。

见太子宵毒性爆发还能强撑,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与强者硬碰硬。可如果在这么拖下去毒不解,一个鲜活的棋子没了,只怕除了可以抚慰下情绪,就没任何其它价值了。

邓稼檐瞬息理智,他虽惜才,但对方却始终没有多少回应,即便过了多年还是一贯如此,要不然他还真怕自己会踟蹰不前。

于是他偏过头,不再多言,只是手向空中一挥,身旁的随从便立马收到了号令。

明晃晃的刀锋划过火焰的跳跃径直朝万祥的头落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传来,邓稼檐惊恐地回头,只见挥刀人的胸口被一剑穿心,手中的刀也随之“哐当”一声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