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藏谷关大战(二)
风卷狂尘,藏谷关被吹得鬼哭狼嚎,今晨天本就阴沉,这刻,整块天幕被阴暗笼罩,沉闷的气流憋得人喘不上气。
一个头顶裹着青纱的女子从马上重重摔下来,她第一时间并不是调整好身体爬起来,而是跪在地上,慌乱地将散落的头巾重新裹上去,连带正脸都要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
此时,洁辰已经侧身下马,飞快地朝她跑去。女子见人朝她冲来,趴在地上转头向身后爬去。
“苒寍,苒寍…..”洁辰的一声呼喊,并没叫住她,反而加速了她的逃窜。而此时一旁的皓童,仿佛如梦初醒,立马也拔腿冲上去。
洁苒寍见状更是惊慌失措,连滚带爬也顾不得站起来跑,被洁辰追上一把拉住,却疯狂推搡她,想要挣开,而洁辰却死活不放手。
“苒寍,你去哪了?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尤其是大主教,他…..”
洁苒寍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到他爹,她就气不打一处出,由惊转怒,愤然而起,满腹委屈道:“找我做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滚开!都给我滚开!滚得越远越好!”
洁辰郁结,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何事,想安慰却见她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无耐之时,正好皓童赶到,皓童一见真是她,喜笑颜开,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洁苒寍突然发出惊声尖叫,全身不住颤栗,惊叫着双手高高举起,做出求饶的姿势,把皓童搞懵了,赶忙放开了手,“苒寍……是我呀……苒寍……怎么了?苒寍……”
她坐地抱膝,人像丢了魂,一会儿惊恐,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失声痛哭,洁辰见她这样,紧眠的唇已隐隐颤动起来,头不由沉沉垂下,“苒寍,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大主教已经不在了,你又变成这样,今后要我怎么办啊?”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凝滞了,什么反映也没有,下一秒又忽的抬起头,愤愤的目光射到洁辰的脸上,咧嘴狂笑道:“死了?死得好!哈哈哈…...死得好!早该死了!”
洁辰气得“啪”的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但仍然阻止不了她的狂笑,一边笑一边还不住说:“死得好!早该死了!”
皓童一把拉住洁辰的手,生怕她又是一巴掌,但洁辰并没有,而是痴痴地站起来,双眼一阖,大滴的泪珠簌簌直下。
皓童仰头看见洁辰的伤感,再低头一看洁苒寍,她的眼角不知何时也挂上了泪,只是咧笑的唇角弧度有些夸张,夸张到泪珠径直流进去。
他上前紧紧抓住洁苒寍的胳膊,“寍宁,离开这里,跟我回绥国吧!不管发生了什么,忘掉这里不开心的一切,跟我走,好吗?”
洁苒寍一把推开皓童,嚷道:“我要的,你给的了吗?滚开!”
“苒寍…..”皓童眼底的失望,让他片刻哑然无言。
此时,太子宵远远看着霍罙驱马来到洁辰身旁,自己也很想上前却无能为力,刚刚身受重创,不是仓墟剑将他撑住,恐怕他现在已倒地不起。
“辰儿,没事吧?”霍罙上前道。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感觉到洁辰的语气不对,霍罙一秒脸就变了,转头瞥向洁苒寍,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说说看,本世子对你做了什么?”
洁苒寍闻言身体一颤,尔后缓缓抬头又继续疯笑,只是这次她捏紧了拳头,边笑边从地上爬起来。皓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跟着站起来。
“圣女洁辰,你听好了,只要你敢离开天启国,就不再是天启国的圣女,南夷霍氏会杀光这里所有人,包括你;如果你不离开天启国继续做你的圣女,我一定会杀了你来取而代之。总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哈哈哈…..”
霍罙驱马而上,怒目睁眉,一把利剑朝洁苒寍直驱而来。
“住手!”洁辰伸手挡在了洁苒寍身前,可霍罙一掌推出,洁辰瞬间被带出几丈远,跌倒在地,明晃晃的剑光并没丝毫停顿,而是继续直驱向前。
这下洁苒寍算是真慌了,惊恐地瞪大眼,转身拔腿就跑,可双腿难敌四蹄,眼见着霍罙驱马持剑就要一剑刺到她了,皓童突然冲上来,双手迎上,握住剑锋,牢牢将马上的人钳住。
“滴、滴、滴”,鲜红的血顺着手心滴到土里,霍罙仍没停手,剑力向前,皓童力道实在抵不过了,只得任霍罙再一用力,剑锋冲破钳制,刺进了他左侧胸膛。
哪怕这样,皓童紧抓剑锋的双手依旧没有松开,只是随着剑力向后移。
霍罙手上的剑力继续向前,逼得皓童脚跟不住向后退,眼见他不要命也要挡在前面,霍罙就更怒了,只见他掌心一个旋转,剑力向前的冲击力立马改为向四周扩展,登时绞得皓童胸口如万蚁蚀心般,巨痛难耐。
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双唇紧抿,单膝跪地,以胸口为盾,死死挡住霍罙的进攻,尽管手心、胸口、嘴角不住向外淌血,但他的目光仍旧坚毅,没有一丝退让。
就在这时,霍罙持剑的手突然一松,剑掉落在地,皓童身体也随之向前倾倒,双手捂住左侧胸口,眼前一片眩晕。与此同时,霍罙也紧紧捂住胸口,同样的绞心之痛也随之传来,痛得将他从马上拖拽下来,他一个翻身单膝立稳,双手捂胸,只不过他捂的是右侧。
“难道?”
霍罙艰难地抬起头,忍着额头的冷汗涔涔,不禁暗暗道:难道古神一族的两瓣心真实存在?一瓣在左,一瓣在右。左边的是不死,可以救人;右边的是不甘,可使人永不放弃。
两瓣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远古时侯,天鸟钦的一瓣不死心是留给了化身为战燹的钟山谷,一瓣不甘心是留给了自己。难道…..
他咬牙深吸一口气,屏息凝气,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一众人。
虽然他周身的随从、侍卫都围过来,急不可待,但洁辰却丝毫未动,远远地、冷冷地看着他。
而皓童的身侧,太子宵虽是伤势不轻,虽仅有他一人,但他已经杵着剑跌跌撞撞近到皓童身侧,他二人相互扶持,相互搀扶着上了马。
他再转头瞥见身旁的洁苒寍,看着为了救她险些丧命的皓童,一步也未上前,只是在自顾狂笑,还不忘添柴加火对洁辰大声嚷:“看到了吗?世子罙要杀我!世子罙要杀我…...”
这才是洁苒寍,她得不到的,从来也不会让别人得到。霍罙只觉得心更加绞痛了,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她。
这时,一对人马急驰而来,洁辰侧身上马,她早让南荣秋做好接应太子宵离开的准备,此时就是最佳时机。
待到太子宵上马后便开始四下张望,他似乎意识到落下一人,便急忙驱马去到一堆土堆处。而于此同时,他们身后不远处,又是一片尘土飞扬,孝霍侯带着大队人马正朝这里赶来。
“动作快!快走!”南荣秋一声大喝,但她注意到洁辰的目光聚焦在了太子宵身上,因而其他人的目光也都会聚焦在他身上。
太子宵见状一剑将土堆铲开,一个满脸灰土的女子紧闭双眼,丝毫对周边发生的巨大震荡没有丝毫反应。
眼见着飞扬的尘土由远及近划出一条弧线,情急之下,太子宵驭马侧身,刚一伸手想拉起土中的人,却只见一只飞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射到马蹄之下。马儿一个急停,双蹄高抬,一阵惊恐的嘶鸣,险些将太子宵从马上甩下来。
有人驾马飞驰,目光烔然似火,手中的弓箭再次拉满。
“快走!先离开这儿再想办法!”
洁辰的一句话,太子宵蹙眉,好似有所动。大家都看着他,前有困境,后有追兵,洁辰留好的后手不可错失,就像孝霍侯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心慈手软,事先假装不干预,关键时候还是会出现一样,总归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太子宵想到此,哪怕他清楚知道,霍罙即不会心慈手软,孝霍侯也不会善罢甘休,但在他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是绝无可能硬扛的。
既然段干钮钮已被认定是他的软肋,霍氏的人定不会要了她的命。于是,他掉转马头,趁霍罙心绞不起,他的队伍也像离了重心的散沙,仓墟剑一剑飞出,熠熠蓝光呈扇形射散出去,将一众人等掀翻在地。太子宵仅凭一己之力,杀出了重围,众人也跟着他的马,拍马提缰,一众马儿便四蹄翻飞,向前疾驰。
尘土飞扬,太子宵回过头来,在滚滚黄尘之中,他看到了敌人的身形,大队人马不仅没有放弃追杀,而且越追越急,没过一阵,连面目都能看得清了。
是舍尔。
不愧是南夷霍氏的一员猛将。
太子宵心中暗暗盘算,再这么追下去,不说人受不受得了,光说马儿就很难敌过对方,他们的马均是养马岛驯养的一批最强悍的战马,论脚力、体力无马能及。
与此人过招不下数次,他虽为南夷之人,但行事作风却又与他们大不相同。此人最大优势是精于谋划,从太子宵劫亲被他生擒,所有人均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便不难看出。
但是往往一个人的优势太过,有时也会成为他的劣势。
于是,等舍尔马蹄下的尘烟扬起仅离太子宵的人马几丈远的距离,突然,一阵马儿的嘶鸣此起彼伏,舍尔带队的人马个个勒马急停,逼得马儿气都喘不上,只得猛得向空中踢腿。
前方的山地呈现一片沟壑,地势险峻,山峦叠嶂。太子宵的人马刚一越过去,便没再向前,而是调转马头正面对着他们,像是要束手就擒一般,眼神中却又透着虎视眈眈。
舍尔在此刻果真迟疑了,紧急勒令所有人马停止向前。
双方马儿在沟壑间蠢蠢欲动,但只有太子宵与舍尔却是纹丝不动。这深深的沟壑之间好似埋伏了一块深弹,谁敢上前,谁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出了藏谷关就可以上滇陇道了。这藏谷关虽不比水路通达,但关有关的险隘,水有水的汹涌,只能各求多福了。”
太子宵唇角微扬,眼神的欣笑中带着几点意味,“本太子欣赏你,如我大绥能得你一般英才,定会尊他、敬他,还会授以阶武大将军头衔,为我大绥开疆拓土、安邦定国。”
“太子殿下过誉了,奴有奴性,定不能与人相比,更何谈英才了。”
“人各有志,志各不同,不作强求。不过,替你们世子殿下代句话,他曾想一一拿下绥国城池,让他记住我说过的,待到天启周边部落一一收归,才配得上与我大绥抗衡。如今,第一步我已然替他达成,以后就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这时,舍尔身旁有人道:“卫使大人,就这么放过他们吗?他们的人马抵不上咱们的一半,要不要让属下……”
“是吗?”他话还没说完,舍尔便偏头望向他,眼中带着几许讥讽,“要不你去试试?”
这人一听,立马提绳,两腿猛得一夹马肚,马儿哧溜一下冲出去,身后迅速跟上一群人,尘土扬起几丈高,是将太子宵一网打尽不可。
看着突然迎面冲上来的人,太子宵胸口忽感一沉,血腥味直涌心头。他皱起眉,眯起的双眼仅露一丝缝,杀气便侧漏无遗。剑锋悬在空中一转,换以往,仓墟剑的剑芒会耀眼夺目,今日光艳却暗淡了几分。
身侧的洁辰见状,手心被缰绳勒出了血痕,眼见着太子宵口角渗出浓血,她硬是一动未动,只是深深凝望着他。
眼见着人马冲上来,南荣秋上前对洁辰急道:“圣女,要不要我们……”
“勿动!”
洁辰此刻的紧张不亚于任何人,但自己此时如若冲出去,那太子宵的隐忍就白费了,不仅如此,以他逞强的性子,自己出面,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
正当这时,对方的人马已经呼啸而至,前蹄刚一踏入隘口,两侧的山峰隐隐传来隆隆闷响,下一秒,整个山隘口突爆山崩地裂、飞石溅落,将他们之间的沟壑炸出一道碎石屏障,登时将急驰而来的一群马炸飞出去,马上的人嗷叫着重重摔倒在地。
舍儿这边的人看得是触目惊心,纷纷庆幸自己的卫使大人没有轻举妄动的决策是有多么英明,而舍尔自己则是一脸狐疑。
起初他判定太子宵是想设诱敌深入之计来震慑对方,他如若不是有心想放过,便不会只是派身边不死心的人去试探,他预料这批人马对太子宵来说还够不成威胁,他回头复命时也好有个交待,熟知对方埋伏了如此大的阵仗,这是他意料之外的。
不光舍尔这么想,连太子宵自己也是。
他惊疑得看了看手中的仓墟剑,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这把剑上,而太子宵心里清楚,并非是他,那究竟又会是谁?
一股流,一双手,在暗夜中无形操控。也容不得太子宵多想了,他调转马头,一群人也迅速跟上,马儿四蹄翻飞,很快将身后的碎石满天,隆隆巨响甩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