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宵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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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倾覆

乌云压顶,灵山笼罩在一片阴霾中,遍地的死尸,督灵院的血腥气四下弥散开,令人作呕。

四下正大乱,然而就在这危急时刻,一只手伸了出来,稳稳托住洁辰的腰身,平日里抚琴弄墨的细长指节,却在此刻无比刚劲有力,将她一把揽到胸前。

一眼抬眸,无法掩藏的惊疑在眼底暗涌流动,青丝云衫也随之整个人在空中腾起而翩然飞舞,白色面纱随风吹落,相拥的二人四目相对。

此人迅速将洁辰转移到一处高地,此处乃是灵山东头的一座山丘,刚刚他就是在这儿静观眼前发生的一切。

危急时刻,英雄救美,羡煞旁人。

然而,洁辰却已敛眸低头,“放开我!”

原以为洁辰温柔的外表下会有一句感激之言,却没曾想脚跟还没站稳就听她嚷着要放开,于是他大手一撒,洁辰不由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立马转过身去,冷道:“怎么,你就是这样答谢你救命恩人的?”

“我让你救了吗?太子宵,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果然,上一世的灵女是那么高洁清雅,心怀天下,是让战燹想拉她重归混沌时又爱又恨的样子,这一世的圣女依旧如此。

上一世,战燹厌世不懂人间温情,但却生了贪恋这份温暖的念头,到最后又怕这份光芒灼伤自己,进而,他要天地同归混沌,让那人和自己永远在一起,谁知道,却是永别。

一生不懂爱,懂时却已晚。

两人都带着对上一世彼此的怨恨重生,原不想有任何交集,可命运的交叠又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是啊,死又何防?你的一生又何曾为自己活过?”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洁辰扶着腿,哪怕刚刚落地时把脚崴了,也要一瘸一拐地拐到他眼前,一抬头就同他对视上:“为什么不回去?这里现在已经够乱了,为何非让自己搅进来?”

“我就是让你看看,让你好好看看,这世上之人是何等伪善、贪婪、阴晦,你还值不值得为他们而活?”

他近乎居高临下地俯视,矗立的身形像巍峨的山峰,令人有种沉重的压迫感,突然有一个过往的声音在洁辰耳旁回响。

“让伪善、邪恶、阴晦统统埋进土里,千年、万年、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这世间本就不济、不堪,让一切重归混沌,任何人、任何事都将不再受苦痛折磨、揉拧煎心,有什么不好?”

洁辰的头皮登时发麻,一想到上一世的战燹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全身汗毛倒竖。

她心慌想要退避,然而对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手掌犹如铁钳般牢牢将她钳住,甚至让她感到隐隐疼痛,而心有余悸的喘息,她只听到:“怎么?你怕了?”

洁辰一声冷笑:“我怕?我真正怕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世上各类神魔,都是人缔造出来的。人之所以匍匐于他们脚下,或敬畏、或恐惧,那是因为他们无知、蠢钝,根本不懂这背后隐藏的真相,而只是单纯的相信他们存在而已。正如燹是要毁天灭地一般,你们信,那他一定就是;反之,则永远不可能。而你,究竟是在怕我什么?”

“如果,你又要杀光我身边所有人呢?”

太子宵的脸沉得厉害,眼神中投出阴鸷的光,射着她不说话。

是啊,二十一世纪的厉中宵杀了喻星辰的父亲喻建,上一世的战燹又杀了南汐身边太多人,即使有的不是他亲手所杀,也是因他而死。

这一世,洁辰实在是怕惨了,她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会因他而亡。

这隐藏已久的怨气非但消不下去,反而还疯狂滋长,使她的语言变得更加激烈:“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堂堂一国太子,从哪儿来就该回哪儿去!否则,每个人都想要了你的命,到时,你又可以为自己滥杀无辜找借口了,是不是?”

太子宵一手钳住她的胳膊,另只手突然用力将她又拉近了一寸,将她整个人紧紧贴住自己,那如火的怒光似要将人吞噬,可她却清晰地感到被拉住的一只手上传来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她的手正被拽着握住一把刀,鲜红的血沿着对方的腹部流向刀柄,流进了她的掌心。

“你疯了?”洁辰惊叫,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钳制,可她的手好似被一股巨大的磁力吸住,怎么也脱不开。

“来呀!杀我呀!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杀人的借口了。你还会怕我吗?来呀!”

看着他眼底泛起的幻光,隐伏于脖颈的青筋径直暴起,似笑非笑的脸庞带上了几分诡谲,洁辰吓得拼命往后退。

而下一秒,太子宵双手一松,洁辰连人带刀不由向后趔趄而去,重重跌倒在地。

刀进刀出就在眨眼间,令人猝不及防。

她怔怔看着自己手上紧握的还淌着血的刀,惊得手一抖,刀“哐当”一声掉落地上。对方看着却是相当欣慰,像是在看一场成功完成捅入和拔出的任务。

太子宵双手捂住腹部,额间渗出层层汗液,凝滞的喉结绷得笔直,一双唇抿笑着无比凉薄,只笑不语。

洁辰的身体感到一阵僵直,脚底的寒气直逼脊梁骨,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边瑟瑟向后,一边还要强装镇定,口中不住嗫嚅:“不…...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对……对……他是阴阳受体,一定不会死的。”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出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皓童冲上来,一把扶住太子宵,扯破他身上的袍子,按住伤口止血。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不作,不作就不会有事了。太子宵,你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啊?失血过多是会丢命的,好歹都是去过二十一世纪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常识?幸好我还是个外科大夫,但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

听了皓童的话,洁辰的心不由颤了一下,惊慌失措之下忽有几分清醒,但她十分坚定的是不再犹豫,而是选择转身夺慌而逃。

躺在地上的人眼神逐渐迷离,望着洁辰渐渐跑远的身影,他依旧在魔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加大了,仿似在向她宣说,“你我赌约,哪怕千年万年,只要一天没有成埃落定,一天就还要继续。”

带着这份执念,他笑着昏了过去。

“蓝雪花,你还楞那干什么?快过来帮忙搭把手啊?”

皓童在替太子宵包扎时太过专注,压根没注意到洁辰的一举一动,待他回过头,却看见洁辰愣在他身后,他才叫洁辰过来帮忙。

实则是洁辰跑了一圈又折返回来,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此时的她二话不说,连忙过去蹲下身来,一把接过皓童手上的东西。

“你快走,快去看看苒寍,她被关在圣宇殿了,我怕出事,这儿就交给我,你快走。”

洁辰的冷静自若完全和刚刚判若两人,皓童也没多想,只当是她想转了,再怎样,她总不会伤害太子宵吧。

再加上皓童一听到洁苒寍被一个人关着,马上就六神无主了,但要是他离开了,又放心不下这边,于是他急切地询问洁辰:“你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吧,我已放了火冲通知秋娘来接应,她马上就快到了,你快走!”

听了洁辰的回答,皓童便不再踟蹰,一头像要扎进土里似的,拔腿就冲了出去。

戌时,丞相府。

段干钮钮用过了晚膳,便坐在床榻旁津津有味地盯着另一个人吃饭,时而嘴上还不停和对方叨叨着。

舍尔连日来一直都是这样被绑在床上,饿了就被段干钮钮安排的下人喂饭,要上茅房了就被人押着去,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也不做任何反抗,还乐此不疲的每天倾听段干钮钮说各种话。

直到此时入夜,丞相府突然闯进了大批人马,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丞相府照得通亮。

突然,一个侍女神色慌张地冲进屋里,“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今日的朝夕庆典出事了!”

“出事?我都还没去凑热闹,能出什么事啊?”

侍女急的一口气没接上来,只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小姐,听说今日的庆典之上有人谋返,是孝霍侯带兵剿灭乱党,当场诛杀了很多人,现在正带着王上的圣谕四下搜寻乱党余孽,已经搜到我们府上了,小姐,要不您还是赶紧逃吧!”

“逃?”段干钮钮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为什么要逃?我爹又没谋反,对了……我……我爹怎么还没回?我爹呢?”

“小姐,现在府里的人都被抓起来了,老爷一直没回,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先离开再说吧!”

说话间,一阵“橐橐”的脚踏声由不远处传来,随即,内院的一排院墙上映出了火红的光,大批的士兵正朝内院赶来。

舍尔一听,见势不对,束缚双手双脚的绳索“崩崩”两声一下就被他绷断了,立马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段干钮钮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舍尔拉住了她的手,“走!”

“欸…..”

见段干钮钮还在迟疑,舍尔已经打开了窗,搂住她的腰,一个纵身俯跃,二人便飞身上了屋顶。

这感觉段干钮钮有种莫名的熟悉。

次日清晨,整个天都闹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在议论昨日庆典发生的大事,不敢大声,只敢私下交头接耳,因为实在死的人太多,此事还牵扯到了督灵院的圣女及一众信教徒。

乔装混在人群中的段干钮钮和舍尔一早出来打探消息,可人人说法不一,均是模棱两可。

有的说是督灵教联合西寅龚氏谋反;有的说是东淮、西寅、北胥三大世家联合谋反;还有的说是天启的丞相和督灵教的密谋,就是没人提及南夷霍氏反叛的,毕竟这场惊天动地的叛党之乱,南夷霍氏是立功之臣,不是他,恐怕天启早已变了天。

就在这时,纷杂的人群突然向两边散开,只见一队皇家禁军小跑过来,大家见了连头都不敢抬了,纷纷将头低的老下。

段干钮钮还傻乎乎地想往前凑,被舍尔一把拉住,等那一小队禁军贴完告示走远后,他们才凑过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段干钮钮差点叫出声来,舍尔上前一把捂上她的嘴,将她拉到一处后巷隐蔽处,才放开手来。

“啪”的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了舍尔的脸上,“为什么拦我?没看我爹出事了,三日后要被处决了吗?”

这一巴掌下去,舍尔的脸僵硬了,但他倒不是觉得疼,只是心有那么一下也跟着被抽了。

“说话呀?”

她的一声嘶叫,舍尔知道回避不是办法,于是便道:“段干姑娘,如果此时冲出去,你觉得你救的了你爹吗?”

“至少我可以去找邆郯——陛下,让他给我一个交待。”

“你以为眼下是何时局?西寅的义龚侯被就地伏法,整个督灵院已被查封,其他两大世家匆匆返回封地,你觉得陛下现在能给你个什么交待?恐怕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段干钮钮的眼睛瞪得溜圆,泪水充盈着眼眶。

“刚刚,告示上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孝霍侯早就预谋好的?”

面对炙热的拷问目光,舍尔不敢直视,眼神闪躲之间,眉峰蹙成了山,他偏开头思索着究竟该不该接话,该如何接话。因为他知道是孝霍侯蓄谋已久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段干钮钮见他不出声,认为他是在回避,火气一秒就上来了。

“对啊!我差点忘了,你和他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不应该救你!”

“段干姑娘,你先别激动!”

“你叫我别激动,我怎能不激动?我爹爹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我爹爹他怎可能通敌卖国?他一辈子效忠于天启王室,尽忠职守,送走了老的,还有帮衬小的,哪个不是他一手扶持?事到如今,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凭什么?”

段干钮钮的撕嚎,声声搅进舍尔的心里,他心如凌迟一般,绞痛难忍,可他又能如何,自己只不过是个奴隶,是条狗,谁也护不了。

“不行,我得去找他,我要见我爹!”见段干钮钮情绪激动的无法受控,推搡着要冲出去,舍尔一掌击在她的肩上将她打昏过去。

昏过去的人眼睫上还带着晶亮的泪光,舍尔轻轻地将泪拭去,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让她的整个头能埋进自己温热的胸腔,那一刻,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无是处的。

下一秒,他一个打横抱起她,带着眼底的倔强,一步步走了出去。

在回去复命之前,他要先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