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傣诃伊秘境(十四)
大地在颤抖,一片硝烟弥漫。
襄龟子边打边退,根本不是战燹的对手,但仗着声势浩大的征讨大军,他依旧大笑不止:“战燹,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放虎归山,却遭猛虎反噬,真是好笑至极。”
战燹渊渟岳峙,面不改色,散发出如高山般的静穆沉稳,下一秒一剑挥出,冲上前的人,一排接连一排地倒下,根本没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皎月当空,一道瘦弱的身影正艰难地从天鸟的背上爬起来。
疯了吗?她这是要做什么?
战燹仰头瞥见了,即感大事不妙,本以沉稳的节奏应战,一个转身急了,恰巧迎上了风眼将自己掀翻出去,差点失了章法,一时间大批人马趁势涌上来,挥刀朝他一阵猛砍。
江风凛烈,天鸟低旋。秀发散落的人儿已认不出是谁,但却不带半分迟疑,朝着江眼中心纵身一跃,而当血雀想阻拦也无能为力,只得俯身冲出,急忙追撵。就在她一把抓住叠岩石,即将与其一道淹没于这滔天江水同归于尽时,血雀一声嘶鸣,奋力划过浪尖的凌厉、冲出江眼奔腾的疾驰,拼死一搏将人箍了出来。
江心的金光时柱瞬间被江水隐没下去,时光穿梭门刚被撕扯开的口子也很快回弹回去。
而此时围着战燹挥刀的一群人,被一道迸发的剑光爆得四散开来,血肉横飞的一圈,他立于中央,全身上下亦是血肉淋漓,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谁的。一双赤红的双眼,嗜血阴鸷;全身竖起的铠甲,像极了带血的刺猬,尽管伤痕累累,但依旧巍然屹立。
襄龟子见势凶光必现,怒火攻心,气得发抖的手指向夜空中的天鸟,大叫道:“快…...快抓住灵女!她便是这战燹的阴体本体,只要杀了她,阴阳受体亦将不复存在!”
江风刮得更加猛烈,惊涛拍岸,一石激起千层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众人皆仰头望向天空,尽管狂风吹得眼不开眼,但数万只弓箭仍旧齐齐对准了夜空,弓弦紧绷,蓄势待发。
“住手!”一声高喝,黄帝冲上前,“襄龟子,做人怎可言而无信?我们结盟,定是要携手对付战燹,你怎可单独行事?再则,我告知你南姑娘乃是阴阳受体的本体之一,并非让你来取其性命!你怎可滥杀无辜?”
“哈哈……”一阵似笑非笑,一张脸似怒非怒,却展开他全部的真颜,“黄帝老儿,与你结盟不是来同你说理的。老朽做什么,还需向你禀呈?管好你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紧。”
“你…..”黄帝还想继续发难,突觉胸口一阵潮闷,下一秒呼吸短促,令人喘不过气,一阵奋力的咳喘后,黑红的浓血吐满了整整一手,“你……”
“没错,刚刚祭天酒中老朽是放了些丹药,倘若你乖乖听话,呆着别乱动,等药劲过了,自是不会死!”
大批人马还在不断向前涌进,战燹一道剑光、一道剑光的奋力厮杀,可毕竟血路重重,怎样杀才是个头?世间芸芸众生,他又如何能赶得尽?杀得绝?只得眼睁睁看着黄帝倒下,任由襄龟子满面得意,颐指气使。
而此时的襄龟子杀红了眼,管那空中是谁,他只是一心想夺回叠岩石,重启时光穿梭之门。
只听他高声一喝:“众位听令!战燹问世,世人诸厌!如若不想死的,便联结起来!剿灭战燹,还复清明!”
“剿灭战燹,还复清明!”四下一片激昂回应,声势浩大,势不可挡!
“剿灭战燹,还复清明!杀……”
阴霾的夜空阴云密布,被狂风吹得仿佛笼上了一层灰色的网,无边无际。一道闪电霹雳划开天际,登时电闪雷鸣,一声“杀”声喝下,万箭齐发,箭矢如雨般射向夜空,风驰电掣,暗夜再无安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鸟钦朝着战燹的方位一个侧身翻转,将南汐从背上奋力抛下,像是要抛下身上的一块赘物,却又不想使之沾染半分霉气,就一心想着于这百米高空之下,定能有命中之人。而下一刻,则在自我奋起的腾飞时还是未能幸免,伴着血雀的一声哀鸣,朝着西山的方向,极速下坠。
“不要……”
南汐惊声尖叫,竭尽全力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怜两个人儿一前一后坠下,纵使相望咫尺,也终是阻隔千里。
江风大雾吹散去,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夜空一轮孤月的清辉,轻匀如绢,柔和似锦,簇拥着一个傲然挺立的身影冉冉上升。
一翻凌空旋转,战燹稳妥地接住了南汐。
回头间,“剿灭战燹,还复清明!”杀声沸腾,不远处,更多的人马朝他二人奔来。
南汐丝毫不惊慌,只是双眼直楞,口中不停念叨:“天鸟钦,天鸟钦…...”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儿女情长。战燹气急参半,更多也说不清什么滋味。他放她出来,原本是想让她看尽世间真面孔,好尽快面对现实。这下好,看是看到了,但不是一会儿要冒着生死,一会要闹到人发痴,他终是失算了。
关键时刻还是叼兽急中生智,“战燹大人,他们人实太多了,我们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我们得赶紧逃,反正夫人要找天鸟钦,边逃边找便是。”
战燹怒目划过,叼兽便知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逃,是得赶紧离开!这不,大人还受着伤呢。不对,不对,是夫人还受着伤。”
他紧张地开始上下打量,南汐紧握叠岩石的手血流不止,应该是在与江涛夺取时划伤的;再定晴一看她手臂连着脖颈处的淤青,应是刚高空坠下重力所致。
于是,他二话不说,抱起南汐飞身上马,朝着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西山山脚下有一处隐洞,幼时的天鸟钦受委屈时常来于此。有一日,他正在隐洞里痛哭流涕,忽然走进一个小男孩问他为何哭?天鸟钦说别人说他是只鸟,都笑话他,欺负他,于是小男孩轻轻抚摸起他的背。
突然,小男孩一惊。
“别哭了!你告诉他们,你可是这世上唯一有两瓣心的神族。”
天鸟钦听了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什么是两瓣心?”
“我曾听祖父提起过,古神一族的后裔有两瓣心,一瓣在左,一瓣在右。左边的是不死,可以救人;右边的是不甘,可使人永不放弃,奋勇向前。可惜我没有。
“那我……那我有,是吗?”天鸟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嗯,刚刚我摸到你左右两边都有心跳,你一定就是了!你那么了不起,为什么还哭呀?”
这个小男孩便是钟山谷。
隐洞中阵风吹过,传来山间的咆哮。天鸟钦躺在石边,全身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任篝火燃得再旺,四面的岩石仍旧冰冷,丝毫感受不到温度。
明黄在他眼中飘忽,幼时的回忆历历在目,不禁好笑起来。
钟山谷,你果真是在骗我,我有两瓣心,为何还会死?
可是这个他认为的谎言,却陪他渡过了最为桎梏的时光,直至成年,才放下对这两瓣心的执念。如今师傅的重提,却仅仅只是将其当成了诱饵,何其不堪,何其残忍。
时光回溯,眼波流转间,一个小男孩缓缓走进来,随着越走越近,小男孩也逐渐变大,变成如今高大挺拔的模样。
天鸟钦以为眼花,在垂死挣扎之际竟生出了幻觉,这个时候怎可能还有儿时的玩伴来相送?直到听见南汐的哭喊声,他才知道自己没做梦,是钟山谷带人来寻他了。
“你来了?”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南汐说的,可那人只是静静伫立一旁,默不出声,静默的看不出情绪。
可是,只有他懂,那人越是沉痛,越是只会把自己的心锁起来,钟山谷一向如此。
于此,他看着他,笑了。
“天鸟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对不起……”
血雀伸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擦去南汐眼角的泪。下一秒,纤细的骨节突然增长,锋刃的利爪破节而出,像尖锐的刀刺,猛得扎进自己左侧的胸膛。
站在一旁的人再也没忍住,慌乱地单膝跪下,刚伸出的手紧紧箍在瘦弱的腕节上,坚定如铁,却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着瞧见,他生生从胸口挖出一个东西,忍着颤抖的手,缓缓转过手背来。
一瓣他如视珍宝、还滴着鲜血的心脏,在他小心翼翼捧着的掌心里跳动。
“这一瓣不死心,你们拿着,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另一瓣,就留给我自己吧!如若还有来世,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让我,喜欢的人,哭。”
血雀的手终是垂下子,缓缓闭上眼时,唇角还勾着笑。正如他来时一般,面带微笑;走时,也不忘携着美好。
隐洞内一片沉静,许久,只听着岩洞中的水滴答滴答的声响,还有篝火劈里啪啦地乱炸,再无往昔的畅聊。
那人包好了心脏,冷静地处理好了情绪,便要带着南汐离开。而南汐自责地已经哭不出声了,只顾痴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有两瓣心,还会这样?”
战燹道:“因为……人心难测!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走吧!”
南汐呆呆跪坐在天鸟钦的身旁,依旧不愿离开。这时叼兽冲进洞来,大叫道:“不好了,快走!他们要找过来了!”
“你们走吧!我一人留此便可。”
“你在胡说什么?又发什么疯?”战燹咆哮。
“我没疯,清醒的很!你怕我有事,无非是怕对你没好处!”
是啊,这字字咬金之言,何尝不是他曾说过无数次的话,不知到头来哪句真、哪句假,究竟又是诛了谁的心,连想辩驳之言都显的苍白无力,索性他不想解释,也正是如此吧!
叼兽眼见二人眼神交锋,火药味浓,便忍不住上前道:“夫人,你怎可这般说大人呢?”
“住口!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的什么夫人!”
“夫人不管爱听不爱听,叼兽今天定是要把话说明白了。”
“闭嘴!”战燹也嚷。
两人都不服软,叼兽何尝不是?但他还是要犟着性子,哪怕死也半分不在乎,该豁出去的时候,定是要豁出去的。
“战燹大人早就与阴阳受体融合了,大人的安危并不会受夫人任何影响!大人视夫人如心尖肉,哪怕舍弃一切也要护着。叼兽看在眼里,羡慕于心。夫人怎可对大人说出这般话?”
叼兽说着红了眼眶,南汐哑然,不可置信的目光审视过去。
熟料他眼力劲强,冲上前一把拽起战燹的手:“夫人如若不信,看看你受伤的手掌,大人可有半分血痕?再看你身上的淤青,大人也有吗?”
战燹懵了,破天荒的怒不起来,惊诧的目光锁在了叼兽高高举起的手上,竟忘了抽回来,仿佛眼前的叼兽是另有其人。
南汐缓缓抬起手,回想起战燹曾想掐死过自己,但就在快要窒息时却又突然松开了手,她仿若才恍然大悟。
叼兽这般执拗气恼,不是大胆,也并非冲动,横竖一死,想着还不如来得痛快一点,也见不得他们这般相互折磨。
正在此时,洞外传来纷杂的声音,很快就有人冲进来:“他们在这里!快来呀!他们在这里…...”
战燹本就郁结,这群人更是不识好歹,正好撞在了枪眼上。他一剑呼出,将一等人全部掀出洞外,死得死,伤得伤。
南汐捏紧双拳,步步后退,她最不想见到的场面,却偏偏要让她遇见。
洞外人头攒动,只听得有人大声嚷道:“怎么办?战燹在里头,我们冲不进去。”
“那就火攻,活活烧死他们!哈哈哈…...”
很快,洞口就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树枝堵住,外面还有人不断叫嚣:“快快束手就擒,还可以饶你们不死!否则,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世人诸般厌弃,叫什么战燹,太抬举他了,还不如叫‘朱厌’,哈哈哈…..”
“烧死‘朱厌’、烧死‘朱厌’……”四下一片呐喊、喝彩。
战燹哪受得了这般气,几次想冲出去,终究还是忍住了。倘若不是顾及其他人,就凭他一人,再多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而如今,情况不同了,他有了软肋,步步掣肘。
一阵疾风从洞口的缝隙之间吹入,风力更加集中猛烈,吹得篝火几次要熄灭。下一秒,无数只弓箭带着火头,冲破洞口树枝的间隙,迅疾且密密麻麻,来不及反应,岩壁四下已是“哐当”作响。
战燹奋力抵挡,挥着剑四面旋转,可被挡回的箭恰巧又落在了洞口的树枝上,防不胜防,瞬间树枝被点燃,借着风力,火势迅速蔓延。
叼兽拉着南汐后退,可是隐洞就那么大,总有退到无路可退的时候。
火箭如雨,大火冲天。
“夫人,当心!”叨兽尖叫,一个环抱,紧紧抱住南汐。而于此同时,南汐惊得睁大眼,这才发现他身体的异样,可此时叼兽的背上扎满了箭羽,虽已拼尽全力,但依旧无法逃脱万箭齐发。
南汐仿似被唤醒,这才从呆滞中有了保护人的冲动,拖着他,找到顶里面一块狭窄的岩石后面挡身。
“你…..你是……”
叼兽腼腆一笑,微微点下了头。
“不,你不会有事的,不……”南汐慌乱,侧身抱起叼兽,双手触摸到一片湿乎乎,还带着温度的液体,颤抖的手不知放哪儿好,满背的箭羽,也不知当拔不当拔。
“夫人,叼兽兑现了守护夫人的承诺,安心了。”
“不,不,不,对不起,都是我,一错再错,死的人应该是我。对不起…...你不能有事,不…...”南汐泪如雨下,双眼红肿,哭得竭尽要昏厥。
“不要……哭,眼泪不是女人唯一的武器。从小被父母遗弃,又遇人不淑,被人贩子卖进青楼的这样一个人,看尽了人世炎凉,受尽世间不公。她冒着必死的信念逃出来,从此女伴男装,因为她知道哭无用,只有男儿身才可以真正强大。直至一天她遇到了一个人,他杀光了她想杀的所有人,消亡了世间一切的虚伪及不堪。因此,于她而言,哪怕死,也定是要跟着他的,跟着他回归混沌,便是重生,有何不好?”
“好,你别说话了……”
“像他这样一个人,本不该动情,有了,便是很可怕,我多么希望那个可怕是因为我。倘若再来一次,我好想成为他刁蛮任性的小公主,让他能永远宠…..着…..我…..”
“会的…...一定会的…..”
叼兽在南汐怀中安详睡去,而她抱住叼兽的双手却不肯放下,目光呆滞,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
风还在刮,火光四溅,箭雨虽停,但洞内已是滚滚浓烟,熏得人快要窒息,而洞外还不住传来狂妄大笑。
战燹一把抓起深陷痛苦无法自拔的南汐,大叫道:“我会为他做最好的衣冠冢。如若你再这样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死!”
南汐不住咳喘,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后的岩石,“那儿有水滴声,听着像是空洞的,后面有出路也不好说。”
战燹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一剑飞出,砍得岩石飞溅开来,一道裂缝顺势被劈开,月光洒进来,他拉住她,侧身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