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奇葩警员
时间的巨轮转动到2018年6月28日，古董此刻正扬起脑袋，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调整着酸胀的眼眶。三年前的今天，因为自己的急躁与判断失误，导致徒弟在行动中牺牲，而前来支援的警车与救护车又因为天降大雨的关系在路上延误了，徒弟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最终丧生在他怀中。
三年来，每年的6月28日，古董都会来烈士陵园看自己的徒弟。来时，他都会带上一瓶红星牌的二锅头跟一包中华香烟，到郭凯茂的墓前谈谈心。自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古董主动找领导打了个申请，自行请调到了海城市的青山区派出所。局里很多人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因为局里领导并没处分他，他却选择了自降身份，放弃了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甘愿变成一名普通的派出所民警。
这一举动注定没人知道原因，也没人能懂，只有古董他自己最清楚，他无法面对心中的那一道坎。他先扭开二锅头本想喝一小口，但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值班，根据警务条例值班期间不许喝酒，就直接往地上倒了一大半，又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放在郭凯茂的墓碑前。
“凯茂，今天所里分来几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家伙，他们和你那时候一样，一样的岁数，一样的朝气蓬勃。说心里话，其实师父不想让他们来。要是换到当初，我也不希望你来。”古董说着，又往地上倒了一点酒。他伸手摸着墓碑上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这是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慰藉。
“凯茂，师父现在又要走了，明年今天再来看你，你在下面就放心吧。这些年，我一直没闲着，肯定能给你讨回一个公道。毒蝎那群人，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他们给绳之以法！”说话间，古董将剩下的酒都给倒在了地上，“凯茂，师父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你还在……”他把酒瓶放在墓旁，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眼看朝阳逐渐升起，阳光照射在烈士陵园所有的墓碑上，这个瞬间每块碑的墓志铭都显得熠熠生辉。古董抬手抹了一把泪水，转身离开了安葬着无数人民英雄的烈士陵园。
古董拦下一辆出租车，顺便看了看手表，早已经八点半了，也就是正式的上班时间了。他所管辖的青山区是一个老城区，相比于新城而言，硬件设施与城市规划自然差了一些，加之老城之中人员混杂，管理这块更是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当初古董请调到海城市的青山区，在同行们看来，无异于自讨苦吃。但他这样做也有原因，起因是毒蝎一伙人最初的老巢就蜗居在老城区。时至今日，他都怀疑毒蝎团伙仍有可能暗中活跃在老城之中。调至老城之后，古董曾千方百计追寻过毒蝎一伙人的行踪，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
十五分钟之后，古董付了打车的费用。下车走入派出所时，他还跟几个同事打了招呼。他径直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拉开那把黑色的皮椅子，慢慢地坐在办公桌前，再次翻开“6·28”郭凯茂案的卷宗影印件。
古董盯着卷宗中的一张照片愣神许久，照片上面是一把警枪。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让自己终身难忘的雨夜，心爱的徒弟郭凯茂被歹徒用警枪杀了，等他赶到时那把警枪正静静躺在徒弟的脚边。
每逢古董想到此处，双手都会忍不住开始颤抖。放下了卷宗之后，他紧闭着自己的双眼，用胳膊撑着脑袋靠在了办公桌上。桌上还放有厚厚的几叠文件，都是与当年案件相关的重要资料。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在翻阅，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张照片早已烂熟于心。对于毒蝎团伙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那伙人逮捕归案。
平复片刻，古董才翻开桌上老领导提供的三份新警员档案，结果边看边摇头。显然，他对即将入职的三个新人不太满意。因为古董最初知道上级要分几个新人到所里时，他就和自己的老领导拍了桌子。其实，他也不明白为啥很火大，可就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或者说是惊慌与恐惧。他又翻看了一阵子几个人的档案，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四十了。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第一天就集体迟到。
古董心中越想越失望，又是一声长叹。可没一会儿，他突然发现派出所门前变闹腾了，像是有人在骂街。他放下手里的档案，寻着声来到了门口。推开门，发现果然正聚着几个人在吵架，旁边还站着晨练回来拎着菜驻足观望的大妈们。好家伙，他从警多年，还没见过谁敢在派出所门口掐架闹事的。他心里一时间别扭至极，难不成这青山区派出所是个摆设？群众有了纠纷不找自己解决，就站在门口骂街摆平？
一念至此，古董大步上前，扒拉开围在前面的人，成功进到了里圈。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下，可把他气了个七窍生烟。站在最中间骂得最厉害的家伙，居然是刚刚和他在档案上打了个照面的派出所新成员之一唐海城。他旁边停着一辆价值不菲的红色小跑车，从车门的划痕来看，明显是旁边的黑色重型机车所致。
唐海城没注意到一旁黑着脸的古董，还在火力全开与人争吵。
“姑娘，虽然你是个小美女，但说话做事咋这样呢？你那重型机车刮着人家车了，是你不对吧？你就这么个态度？我哥们儿都说这车不值几个钱，蹭了就蹭了，不用你赔。我也是路见不平，可你这态度我可真忍不了。什么叫我假冒警察，就是个托儿要讹你？”唐海城双手托着腰，大声嚷嚷道。
古董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对方身穿黑色衬衫的领口中露出一截哥特风极重的项链，背着一个骚气的大红色Nike单肩背包，右边耳朵上还别着一根小熊猫，咋看咋像二流子。虽说人长得倒是挺俊朗，也是人高马大挺结实，浓眉大眼挺鼻子，可配上眼眶里那双滴溜滴溜转着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个警察。
没等古董缓过神来，对面的女孩开口了：“怎么了，我说错了？警察有你这样的吗？这事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吧？我没让你们赔我精神损失费就够好了，你们还倒打一耙说我碰瓷？”女孩个子差了唐海城一截，但气势上一点不输他，说话掷地有声且面不改色。
女孩白皙的肌肤和匀称的身材说明她经常锻炼，她一身黑色小西装看起来特别精神，一头整齐的短发凸显五官更加英气逼人，眼睛虽大却不失神，坚韧有力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对方一般。
古董仔细看了几眼，才想起这个女孩叫白烟烟，也是今天刚分配过来的新人之一，在最初看档案之中唯一一个让自己感到满意的人。不过此时，古董对她也已经有些失望了。两个人都来了，还有一个人呢？古董转头在人群中来回搜寻，看到唐海城身后站着一个一脸无奈之色的年轻男孩，正看着争吵的二人，想插话却插不上。对比印象中照片上的模样，古董判定他应该是李墨白。
李墨白倒是一副正经打扮，手里拎着一件外套，白色休闲裤下有一双限量的白色Adidas三叶草休闲鞋，白衬衫领口处还挂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银白色墨镜，全然是帅气公子哥的打扮。看来，这红色小跑车是他的没错了。
古董轻声咳了咳，示意几个人停下来。没想到声音太低，反被那唐海城的嗓音给盖了过去。只见唐海城反击道：“我怎么了，我有损警察形象？大爷大妈们可瞧好了，现在都有人来派出所碰瓷警察了。嘿呦，我说小姐，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对面的白烟烟也瞬间炸了锅，恶狠狠地骂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说谁是小姐呢？我看你才是想碰瓷，就你这样还当警察？我看你就一市井无赖！”说罢，白烟烟就要从裤袋里往外掏东西。
唐海城无赖的脾性又发作起来，他笑着说道：“嘿，小姐，怎么着？你要抄家伙和我动手？大爷大妈们，您可得给我们作证，不是我们先动手的哈。”
白烟烟被气得不轻，再顾不上掏东西证明自己，而是抬起手指着唐海城不知怎么回击，反被唐海城又怼了回来：“指什么指，小姐，你家里人没教你这样指着别人不礼貌？”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古董对这些琐事心烦不已，没想到分来的几个主更不省心，来所里头一天就闹出这种幺蛾子。
想到这里，古董冲着三人吼了一句：“胡闹！你们身为人民警察，居然在派出所前吵架？简直是丢人现眼，我看你们全都各回各家吧！”说完，古董独自一人甩门进了办公室，留下身后三个不知所措的愣头青和一群面面相觑的群众。
坐在办公桌前的古董越想越气，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大喝了几口，随后起身在办公室来回走动，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起。不一会儿，只听外面传来几声叩门声。古董并不搭腔，他直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门。原本在门口的唐海城正贴着耳朵偷听呢，被出现在门口的古董吓了一跳，后退了好几步。在唐海城后面，站着刚刚吵架事件的另外两名当事人，也看着古董，不知所措。
古董瞪着唐海城不出声，身后两个人也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低下了头等挨训。偏偏唐海城神经比较大条，还冲古董咧着嘴笑。
古董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拎住唐海城的衣领直接揪进了办公室，看得白烟烟和李墨白都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往后挪了几步。没想到，幅度并不大的动作被古董眼角的余光瞧见了。
古董自然不会放过二人，冷声命令道：“你们走了以后，就再别进我办公室的门！”
听到古董下了死命令，白烟烟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李墨白也连忙跟上，还顺手关了门。
古董看着站在办公室中的三人，他一时间语塞，又见唐海城耳朵上别着的烟和脖子上的项链，一边伸手去夺，一边粗声训斥：“你看看你这个熊样？你配得起‘警察’两个字吗？给我背《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着装管理规定》第七条第五款！”
唐海城支支吾吾半天也背不出来，一边的白烟烟接过来话茬，顺着背了下去：“不得系扎围巾，不得染指甲，不得染彩发、戴首饰……”
古董听了，面色稍缓。唐海城一边心中暗骂白烟烟多嘴，一边低下头乖乖任古董拿捏。唐海城个子很高，古董的个子较矮，两人此时的画面莫名滑稽，看得旁边两人忍俊不禁，白烟烟更是“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古董狠狠瞪了白烟烟一眼，继续冷着脸训斥三人：“早上怎么回事我不管，身为人民警察，不起好的带头作用，反而当着群众骂街，就是你们的错误。一会给我一人写一份检查，中午之前交上来！”
唐海城和李墨白长出一口气，听这意思，古董是要放过他们了。正准备溜之大吉时，古董张口叫停了唐海城，背着手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唐海城吧？我看你刚才嘴皮子挺厉害，别人写一份检查，你给我写三份，一样中午之前交上来，交不上来你就走人吧！”
唐海城顿时面如土色，古董临了又加了一句：“对，我顺便说一句，从今天起，你每天抄一遍《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着装管理规定》，白烟烟负责检查，我随时抽查。啥时候完全记牢了，啥时候停。”
唐海城目瞪口呆，旁边的白烟烟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抿着嘴偷笑。唐海城正要反驳，被李墨白扯了扯衣服。眼角一瞟，李墨白正苦着脸一副央求的表情。李墨白也佩服自己的死党，活生生就是刺儿头一个，竟然想和领导明着搞事情，不稍微控制一下，等会领导发怒罚得更厉害，殃及自己咋办？
古董见三个人闷不做声，脸色也稍微变了变，又嘱咐了几句之后，把三人赶了出去。他大清早差点被气晕，胸口都直发闷，拿起手边的大茶杯，却发现水早已被喝了个光，饮水机又在门外大厅中。无奈之下，他只能端起茶杯，走到大厅去接水。
另一边，唐海城出了古董办公室，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白烟烟面带微笑，走到桌前瞟了唐海城一眼，敲了敲桌子调侃道：“唐警官，别忘了今天交给我《着装管理规定》。”说罢，转身再不去理会他。
唐海城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哼，小丫头片子，你就是小人得志。”
唐海城和李墨白自警校开始就是舍友兼死党，坐在一旁边写检查边聊了起来。
唐海城左右看了看，才偷笑着吐槽道：“小白，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入职第一天就碰钉子。你看领导那样儿，酱油色的脸，倒三角的眼，满脸褶子，跟个萎缩了的苦瓜一样，看着就让人头疼，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李墨白回想着刚刚领导的模样，便说道：“嗨，海城，谁让咱惹领导生气了。你这事也提醒了我，我那车估计下回不能开来上班了。老话说得好，做人要低调，低调一点好。”
唐海城头也没抬，继续低着头写检查：“切，不是我说，领导就是跟不上潮流的一个老古董，难怪名字也叫古董。”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呵呵，等有朝一日，我成了他的上级，头一个把他逮过来，好好问问这些条例。要是一条答不上来，我就让他抄十遍。”
这句话，恰好被接水经过的古董听了个正着。李墨白看着驻足在不远处的古董，心中暗叫不好。看来，又有苦头要唐海城这小子吃了。他连忙又推了推唐海城，没想到古董并没啥反应，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李墨白和唐海城被惊得一头冷汗，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多说话，开始埋头猛写。
办公室里，听到唐海城那一句熟悉的“老古董”，此时的古董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凯茂也偷偷这样给自己取过外号。那时候，他还和凯茂大发雷霆。但此时再听到这个外号时，古董心中反而无比怀念，没有半点不悦。他又翻阅起桌上郭凯茂案件的卷宗，开始思索当年码头案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