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上午九点。
来访者们吃完早饭,不自觉地集中到了门口。连刚才反对逃离的朱鹭野也来了。她可能觉得与其待在这座奇怪的房子里,还不如出去找找很可能是徒劳的逃脱方法。
臼井没来。他的目的是拿到大新闻,想必是优先了先见和班目机构的调查吧。
“纯君呢?”
比留子同学跟昨天一样穿着羽绒服,披着大围巾,向狮狮田询问不在场的少年。狮狮田不耐烦地回答道:
“留在里面看家。没有人烟的深山可不是好玩儿的地方,万一受伤可不好。”
于是,参与探索的来访者除去臼井和纯,就有七个人。
所有人聚在一起慢慢走实在没有效率,于是我们决定兵分两路。
我跟比留子同学、王寺和朱鹭野负责调查“魔眼之匣”的周边,十色和跟踪……不对,茎泽这对高中生则与狮狮田组队,往被烧毁的木桥方向走。
目送了狮狮田那队人的背影,我先向这里的前村民朱鹭野征求意见。
“朱鹭野小姐很熟悉真雁的地理情况吗?”
“我小时候跟朋友来过很多次。当时被大人发现,把我们骂了一顿狗血淋头。大人都叫我们不要靠近‘魔眼之匣’,因为好见村村民都把桥这边当成了‘禁忌之地’。我也没想到自己长到这个年纪了,竟会跑到这里来。”
禁忌之地就是传说被诅咒、人们都避讳的地方。我惊讶于“魔眼之匣”竟被好见村村民忌讳到这个地步,同时也意识到一件事情。
“之前说‘魔眼’是曾经存在于这里的‘真雁’的谐音,可是先知跟魔眼这两者的印象有点对不上号吧?我觉得应该叫千里眼更合适。”
“对村民来说,哪种叫法都一样。”
她不耐烦地撩起了红色的刘海儿,瞪了一眼水泥房子,顺着墙根走了起来。
“这是要去哪里?”我们慌忙跟了上去。
“到后面去。那里应该有通往瀑布的路。”
从正面来看,岩壁仿佛就位于房子背后,但实际上好像有一条路。
“好见的人都不喜欢先见女士吗?”
比留子同学对走在前面的朱鹭野的背影说。
“既恐惧又崇拜。不过大家都希望她待在看不见、听不着的地方,所以从来不会主动去招惹先见。”
“那是因为她是先知吗?”
“你觉得这很蠢吗?”朱鹭野有点尖锐地反问,“我没强迫你相信,但那是真的。那个人一直在预言无法用人力操纵的灾害和事件,有时还会准确预言好见会死人。只要那个人一开口,就有人要死。可我们又不能把她的嘴堵起来——干脆就选择了不看不听。”
朱鹭野走在前面,我们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僵硬的声音里的确传出了真实的畏惧。
我似乎有点理解她刚才说的“哪种叫法都一样”了。
千里眼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地点和人心,也能看透未来。魔眼则是心怀恶意瞪视对方,对其施以诅咒。然而,既然先见的死人预言绝对没有失误,那对这里的村民来说,千里眼跟魔眼就没什么不同了。不,为了发泄对死亡的不安,将其称为魔眼并避讳远离反倒是更好的选择。
我们来到“魔眼之匣”后方,眼前是一片裸露着土地的狭小空间,角落里长着神服昨天提到的植物,开满了装饰在走廊和先见房间门口的各色欧石楠。后院另一头的岩壁几乎垂直耸立,中间有一条恰好能让人通过的裂缝。
“从这里就能走到瀑布潭去。”朱鹭野说。
我们走进裂缝,大约两米宽的小路在两侧岩壁的裹挟下缓缓向右弯曲。看来这里是利用岩壁间天然形成的裂缝加工而成的通道,可以看到岩石一直延伸到二十米高的上空,然后是一道狭窄的天空。
“从这里爬出去应该不行吧。”
王寺用意外温柔的动作轻抚岩壁。这里的岩石表面比较平滑,可能因为前方湿气涌入和阳光不好,到处都生长着苔藓。
我试着把脚踩上去看能不能攀爬,然而只能一个劲儿打滑,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算专业攀岩选手,要空手爬上去恐怕也很困难。
走了一会儿,前方视野变宽,脚下的路也没了。这里就是终点。我们眼前是直径三十米左右的瀑布潭,对面是一道从悬崖上奔腾而下的瀑布。
“你瞧,没办法吧。”
朱鹭野转过来,气哼哼地拧着嘴唇。正如神服所说,瀑布的水势很猛,就算有救生圈,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就要被掀翻。要想往对岸抛绳,也找不到合适的树卡住绳子,再说这个距离也太远了。
我们无能为力地听着隆隆水声,王寺突然看了我们一眼。
“对了,你们不觉得房间有点奇怪吗?”
我回想起分配给自己的房间模样。里面只有一张床和灯油暖炉,并没有奇怪之处。不过王寺说的却不是那些。
“是不是只有我的房间不会反射声音啊?我在房间里大声说话,都好像被棉被盖住了脸一样,声音都被吸走了。”
“的确是这样啊。”朱鹭野赞同道。
我看了一眼比留子同学,她摇了摇头。
我跟比留子同学的房间在一楼,王寺和朱鹭野的房间则在地下室。只是地下室的部分房间过去是用来做实验的。这说不定就是设计不同的原因。
我们盯着瀑布潭发呆了五分钟,决定折返“魔眼之匣”。
“那我回房去了。”
朱鹭野没了干劲,转过身去。比留子同学马上把她叫住了。
“请原谅我的唐突,可以让我去看看房间的结构吗?我有点在意不反射声音这点。”
朱鹭野并没有特别抵触,很干脆地答应了。
王寺似乎还有点活力,说要在附近散散步。“魔眼之匣”左右两侧虽然是险峻的高山,但我从来没有走进去过。那里虽然有点调查的价值,不过朱鹭野刚在早饭时劝告过不想死就别进去,所以她有点不高兴。
“受伤了我可不管。”
“我不会胡来的,只想看看那片原生林是不是真的走不了人。”
我们在门口跟王寺道别,跟随朱鹭野往房间走去。
我和比留子同学昨天只到过先见的房间、餐厅和自己的房间,一直在一楼活动。现在,我们第一次走下了进门左拐最尽头的楼梯。楼梯上铺着防滑的绿色地毯,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好黑……”
地下室就像葡萄酒贮藏室一样,充满了微弱的橙色灯光。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个电灯泡,其中几个还彻底不亮了。于是,近在眼前的朱鹭野的脸都成了一团阴影,让人辨认不清。
原来这就是纯在吃早饭时说的鬼屋啊。
“没想到你们昨晚能在这种情况下休息。”
比留子同学无力地说。
人们经常用“保留着昭和风情”来形容比较老的建筑物,然而这里只能用“骇人”来形容。只见朱鹭野嘴部的影子歪曲起来,她笑了。
“你们这些在大城市长大的人肯定想象不到吧。直到最近,偏远地方的住宅还保留着‘这种情况’呢。”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比留子同学道了歉。
“没什么,这么说又没有错。”
渐渐习惯黑暗后,我发现地下室的基本结构跟一楼一样。餐厅下方的大房间两侧平行伸出两条走廊,边上排列着看似通往单间的门。
朱鹭野的房间在楼梯远端向左拐的尽头右手侧。只见她整个身体压在门上打开了向内侧开的房门。看来那扇门跟我的房间门不一样,非常沉重。
朱鹭野点亮了室内的荧光灯,灯光很晃眼,让人觉得那是刚换上的新灯管。
“房门好像还经过隔音处理。”
比留子同学把门检查了一遍,朱鹭野则打开了灯油暖炉。室内摆着一张小桌子,但除了朱鹭野的手机以外,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们在室内说话的时候,确实一点回响都没有。我记得中小学的视听教室就是这种感觉。我让比留子同学留在室内,自己出去到走廊上。如果只是用普通音量呼唤,室内根本听不到,而且里面的声音也不会传到外面来。我凑到门缝处大声喊叫,里面才勉强听见了。
“满足了?”
听到朱鹭野的不耐烦,我们决定告辞。
“要是你们想到怎么出去了,记得告诉我哦。”
她说完那句话便把门关上,一切的声音顿时消失,连朱鹭野在里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难得来一趟,不如把这里也调查一下吧。”
比留子同学看着对面那个大房间的房门上方。那上面贴着一块字迹斑驳的牌子,上书“实验室1”。隔壁那间则是“实验室2”。想到有人曾在这里面做超能力实验,我就有点不太敢进去。
比留子同学推的那扇门比朱鹭野房间的门还要沉重,再加上长年老化,很难打开。我在她身后伸出双手助力,好不容易才伴随着合页锈蚀的吱嘎声把门缓缓推开了。
比留子同学在我胸前转过头抬眼看着我,小声说了一句:
“壁咚·背后双手式。”
“啥?!”
趁我狼狈不堪,她从我胳膊底下钻出去,融入了黑暗中。什么背后式,这是什么格斗技吗?
比留子同学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天花板的几盏荧光灯亮了一半。
“实验室1”里面只有两张长桌和几个圆凳,除此以外,连书架都看不到一个。看来这个房间本来就没有放很多东西。
接着,我们走进“实验室2”,发现这里跟刚才截然不同。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语言类专业书籍,还密密麻麻排列着许多疑似实验用的器材。还有像脑波检测仪一样布满图形和尖针的记录装置。
“我们房间里原本摆放的东西可能都被拿到这里来了吧。”
我们小心地检查着里面的东西。本来还想找出跟当时的实验或班目机构有关的资料,不过理所当然地,这里只剩下一些完全不怕被人看到的文件。
“这是什么?”
我注意到了房间一角的柜子。那里杂乱摆放着先见穿的那种白衣服和头巾等服饰,还有形状扭曲、各色各样的石头,大约一米长的尖头木棍和弯掉的铁丝,等等。
“是不是实验用的东西啊。”
比留子同学歪头想了想,但很快就去查看别的东西了。
我们又继续调查了一会儿房间,并没有什么收获。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其他人住的房间是什么样子,但毕竟不能随便进去,便暂时离开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