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时间是七点十五分左右。
由于“魔眼之匣”没有窗户,我还没有现在是早上的感觉。
我们都想出去透透气,就往玄关走,发现大门敞开着。外面的冷空气吹进来,让人忍不住想背过脸去,不过房子里的沉闷仿佛被吹了个干净,十分舒爽。晚上可能下了雨,天上堆着厚厚的乌云,地面还有点湿润。
神服从外面走了回来,穿着跟昨天一样的黑色连衣裙,手上也拿着昨天那杆霰弹枪。
“两位休息好了吗?”神服见到我们,点了点头。
“嗯,托您的福。”
她的态度很恭敬,脸上却没有笑容。看来她接待我们并非出于好意,而是出于先见侍者的义务感。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不是去巡视菜园了,神服就主动说道:
“昨天熊好像没有来,不过请你们不要独自在外面走动。因为那头熊最近好像就在这一带徘徊。”
跟夏天住过的紫湛庄相比,即使同样危险,熊至少还有点可爱。不过话说回来,用枪打不死熊,所以还真没什么两样。
“好不吉利的天空啊。”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和比留子同学都吓了一跳。
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先见。我这是头一次看她出现在房间外面。她可能是去洗手间了,不过没发出任何脚步声。
“早上好。”
我们打了声招呼,先见点点头。
“您早饭要怎么办?”神服问道。
“等奉子女士空下来再说吧。你不是要忙着招待客人吗?”
先见说完,便转身向房间走去。她的动作有点迟缓,不过脚步意外平稳。看她那个样子,除了家务以外的更衣和沐浴等事情应该都能自己做。
神服走进了玄关旁的办公室。办公室前面安装着饰有四个毛毡人偶的窗口,我从那里看见神服把猎枪放进貌似打扫用品储存柜的地方,还上了锁。看来那把枪平时就保存在那里。她又拿了几条抹布出来,蹲在厕所前的走廊上擦起了地板。
我仔细一看,原来厕所门口积了水。
“漏雨了。昨天好像又下了一场雨。这座房子到处都开始出现问题了。”
她话音未落,又有一滴水落了下来。我抬起头,发现水泥天花板裂了一条小缝儿。
然后,神服说要准备早饭,我们就跟她一起去了餐厅。途中一问,原来先见食欲下降,现在每天只吃早饭和较早的晚饭,一天两顿。
“先见女士生病了吗?”
比留子同学问出那句话,神服头一次露出了略显阴郁的表情。
“先见大人以前身体很好,不过几年前开始越来越差了。”
“去看过病吗?”
神服摇摇头。
“据说先见大人是因为那个研究被带到了真雁,并没有正规的居民证。她不想惹麻烦,所以不愿出去。”
“那连正确的病名都不知道啊。”
“是的,不过……”神服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我认为肌肉的衰退非常显著。依我这个外行人来看,那好像是难以治愈的肌肉萎缩疾病。”
先见原来还不到七十岁。不过从她脸上的皱纹和纤细的手腕来看,我觉得她老得多。
神服为了摆脱让人郁闷的话题,动作娴熟地准备起了煎锅和碗。毕竟吃饭的人多,我正打算提出帮忙,却听见比留子同学紧张地问:
“请问早饭是什么?”
“这里只能做些简单的东西,有米饭、味噌汤、炒蔬菜和煎鸡蛋吧。”
听了那个回答,比留子同学微微点头。
“煎鸡蛋——嗯,没问题。我来……我来帮忙吧,神服女士。”
不知为何,比留子同学卷起袖子准备下厨的背影,似乎散发着士兵出征前的紧张。
话说回来,我从没见过她做饭。平时虽然会一起吃饭,不过都是食堂,而紫湛庄集训时又有人专门负责这些工作。比留子同学虽然一个人住,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千金小姐,虽然等同于被赶出了家门,但家里应该不会少了她的零花钱。所以说,她到底会不会自己做饭呢?
比留子同学对我不安的视线浑然不觉,右手虚握,对准水槽一角做起了打鸡蛋的练习动作。
啊,看来情况不妙。
来吃早餐的人跟昨晚完全一样。除了我、比留子同学、茎泽和十色以外,其他人基本都穿着昨天的衣服。他们都空着手被困在了这里,没有换洗的衣服。
“简直太糟糕了。我房间的通气口一整夜都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肯定是老鼠跑进去了。我特别害怕被咬,几乎一宿没睡。”
这个一大早就气冲冲的人,是把昨天高高束起的头发放下来的朱鹭野。可能因为睡眠不足或没带化妆品,她的脸色不太好。
“神服姐,这里有老鼠药吗?”
“先见大人房间里用的老鼠药应该还剩了一点,请等一等,我过后给你拿过去。”
“还有拖鞋。一直穿着鞋脚都肿了,好痛。”
昨晚所有人都因为木桥着火和先见的预言陷入了混乱,现在似乎都冷静下来了。至少从表面看上去都在平静地吃饭。好在没有人抱怨煎鸡蛋形状崩了,或是煎太久变硬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比留子大厨,发现她正在听纯在对面天真地说:“我们的房间好像鬼屋一样,特别可怕!”并大口咀嚼着她亲自切开的、可谓“焦蛋”的物体。她的表情很苦涩——啊,还用茶水冲进去了。
“今天要做什么呢?”
《月刊亚特兰蒂斯》的记者臼井以旺盛的食欲吃完了早餐,环视所有人问道。
“当然是寻找跟‘外界’联系的方法。我才不想在这里被困上整整两天。”
狮狮田依旧满脸不高兴地回答完,朱鹭野也把手机扔到桌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才不要连续好几天旷工,要怎么跟妈妈桑说啊?”
正如我想象,她的工作好像是陪酒小姐。
十色看了一眼餐厅角落的固定电话。
“可是昨天电话打不通吧,这里又收不到手机信号,难道还有别的联系方法吗?”
“要么想办法渡河,要么翻过后面的山,总是有办法的吧——纯,你筷子拿错了。”
狮狮田边说边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纯噘起了嘴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拿法啊,老师还说要重视个性。”
“少给我找歪理,这是礼仪的问题。”
“爸爸每次吃意面的方法也不对啊。”
“吃那种东西没有规矩!”
神服不理睬那对父子的争吵,而是提出了忠告。
“底无川虽然不宽,但是水流很急,一掉下去就没救了。请务必小心。”
我反正不会阻止你们,虽然大概率行不通——她暗示着这层意思。身为被迫受困的人,听到那种话虽然不怎么高兴,不过现在还是应该尽量从熟悉环境的她口中套出信息吧。
“上流情况怎么样?”
“上流是瀑布,周围有二十米高的岩壁,要是没装备肯定爬不上去。”
朱鹭野在旁边回答。
听到“瀑布”二字,我吓了一跳。虽然不怎么记得了,但我感觉今早那个不吉利的梦里确实出现了瀑布。
另外,下游还跟其他支流汇合,水面变得很宽,人无法渡过去。
“再往后就是没有桥也没有人的原生林了。要是不想死在里面,最好不要过去。”
她以前住在这里,熟知此处地理情况,所以话语中早已放弃了逃出去的打算。确实,想到昨天我们乘坐巴士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这里,而且还要空着手从深山里穿出去,那简直太鲁莽了。
无所事事的臼井问了一句:
“先见女士今天什么时候能见我?”
“你还有事情要问吗?”神服依旧对臼井很冷淡。
“那当然了,我还没问到能写成文章的东西呢。”
狮狮田冷笑一声。
“那就用幻想来补上啊,这不是你最重要的工作吗?诺查丹玛斯啊,玛雅(4)这些所谓预言,你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大老师您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臼井故作卑微地反驳道,“像我们这样的神秘学杂志之所以在现代还能办下去,就是因为一百个消息里至少有一个是真的。那就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真正的神秘学。正因为如此,其余的九十九个谎言也能吸引到读者。”
“比如说什么是真的?”
貌似对神秘学有兴趣的茎泽加入了话题。
臼井想了想,列举了一篇报道。
“最近有这么一个。那篇文章是半年前的,你知道O县的三岔隧道是著名的灵异地点吗?那是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旧隧道。”
“啊啊,那篇我看过!”
茎泽可能一直是《月刊亚特兰蒂斯》的读者,闻言高兴得连连点头。话说回来,我也记得见过这样的标题。臼井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开始了介绍。
O县的三岔隧道有这么一个怪谈。十年前,一对情侣开的车因为超速,转弯时惯性太大撞到了墙上,导致车在隧道内起火。当时两个人还活着,副驾的女性被破损座椅卡住无法动弹,于是男性竟不理睬她的求助,把她扔在大火中,一个人逃掉了。灭火后勘查现场,发现残骸上遍布着疑似女性鲜血被烧焦的手印。从那以后,就渐渐传出男性驾驶的车辆一旦穿过三岔隧道,就会被女人的幽灵不断追踪,最后惨遭杀害。
“去年有四个年轻人开车去那个隧道里冒险,回去路上就遭遇了事故,因为负责开车的青年竟然在驾驶过程中突然死亡了。警方调查后证实,他的死因是缺血性心脏病。可是青年身上那件T恤的肩膀部分,赫然残留着仿佛从背后被揪住的血手印。”
“讨厌,那是真的吗?”
十色眯起单眼皮的眼睛笑了,还故作害怕的样子,结果臼井探出身子继续说道:
“成为怪谈起源的事故是十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隧道里面至今还残留着火灾的痕迹呢。我记得拍过照片的……”
“都在吃早餐呢,就不要拿出来看了。”
被朱鹭野厉声制止后,臼井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机,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直接采访了参加冒险的一个年轻人,他整个过程都在害怕‘那家伙要来了,那家伙要来了’,一点都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你猜他后来怎么样了?死啦。我去采访的短短三个月后,他就被卷进了娑可安湖的恐怖袭击,而且他穿的衣服上也有无数的手印。”
那个事件的话题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让我吓了一跳。我转动眼珠四处看了看,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更有意思的是,第三个年轻人死在大阪那场楼房火灾里了。这样一来,去过三岔隧道的四个人就死了三个。”
“太厉害了,而且那两个不都是先见大人预言的事件吗?肯定有问题吧。剩下那个人怎么样了?”茎泽兴奋地问。
“不知道,据说他跟所有熟人都失去了联系。搞不好这会儿已经成了诅咒的牺牲品。”
臼井说完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这就没了?”的表情。
这个结局也太让人泄气了。这就是所谓“百里挑一”的故事吗?
狮狮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都是浪费时间:
“难道你想说娑可安湖的恐怖袭击也是怨灵作祟吗?蠢透了。那个事件死了五千多个人,血手印肯定也不稀奇吧。”
臼井较真地反驳道:
“随便你怎么说。你们家就算盂兰盆节见到父母的灵魂,肯定也会归为错觉吧。”
他烦躁地叼起了香烟,一直默不作声的神服开了口。
“如果先见大人身体没问题,中午或许能见一次——这里禁烟。”
“啊,可是我没看到禁烟的标识啊。”
臼井顶了一句,神服冷冷地顶了回去。
“我讨厌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