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你在干什么?”
刚来到一楼,走廊就传来尖锐的声音,我和比留子同学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发出声音的人。朝传出声音的餐厅走去,这才发现纯站在门口。
“出什么事了?”
比留子同学问了一句,纯指着斜对面先见的房间说:
“神服阿姨给先见大人拿了早饭过去,结果那个大姐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端着托盘的神服正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一个低头不语的人,那是刚才去查看木桥的十色。莫非她偷偷溜了回来,跑进先见的房间去了?如果是只对取材有兴趣的臼井便也罢了,没想到她也会做出这种没有纪律性的行动。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回来上厕所,但想到昨天没见成先见大人,就想着趁现在应该能多聊几句。”
十色诚恳地道了歉。
“我不是说了中午可以见面吗?先见大人身体不好,请你不要擅自行动打扰她休息。”
十色被神服声色俱厉地赶了出来,沮丧地走过我们身边。她低着头,表情异常僵硬,很难单纯解释为好奇心,总让我感觉这背后有什么紧急事态。她应该是想找先见问问自己那不可思议的能力吧。
神服走进先见的房间,我们也转身要走开,却看见纯满怀期待地望向比留子同学。
“大姐姐,你能陪我玩吗?”
“对不起,我还要再工作一会儿,否则要被你爸爸骂了。”
比留子同学向他道了歉,纯便留下一句“那待会儿见”,然后走进了餐厅。他好像很亲近比留子同学。
一直待在“魔眼之匣”也无事可做,我们便决定往桥那边走,跟狮狮田他们会合。途中,我看见臼井赖太在有很多石墙和废旧房子的地方一个人抽烟。我不太想跟他说话,可是直接无视又怕他缠上来,便打了声招呼。
“你看见狮狮田先生他们了吗?”
我问了个最不痛不痒的问题,他叼着香烟含糊地回答道:
“女孩子刚才往桥那边走了,大叔不知道,可能还在想办法过河吧?”
他管狮狮田叫大叔吗?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岁数了。我随口道了谢,正要走过去,却发现臼井跟了过来。
“你们说看了杂志的文章对预言产生了兴趣。不过真实理由只有这个吗?”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家伙敏锐得有些诡异,难道是记者的直觉吗?见我不说话,他好像觉得有戏,便步步紧逼。
“你别这么提防我嘛。我干这份工作这么长时间,能分清什么人信这个,什么人不信。那个叫茎泽的,他就是典型的狂热分子。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平时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的人。可是这回却专门找到了这个地方来,肯定有什么特殊理由,对不对?”
我察觉到臼井对我露出了黏腻的笑容。
他这是认定从比留子同学那里套不出话来了吗?
虽然不甘心,但在打探彼此底细这件事上,臼井确实比我厉害。我刻意不对上他的视线,反问了一个问题。
“臼井先生你也是,如果昨天那些话都是真的,那我们可是处在很危险的境地啊。”
“昨天哪些话?”臼井开始装傻。
“就是后来写给编辑部的那封信啊。寄信人明知道先见的预言内容,还是引诱你在那个时候进入了真雁。如此一来——”
“你想说我是故意被卷进来的?”
背后传来哧哧的笑声。
“可能性应该很大。说不定寄信人就在烧桥那几个人里面,而且还打算搞点别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杂志记者会被这种话吓到,但只要能把他牵制住就好。
可是,他并没有安静下来,反倒突然大喊一声:
“要是不那样,我才更伤脑筋啊!”
连比留子同学都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天天都能收到奇怪的信件,有无法融入社会的人拼命鼓吹末世论,有乳臭未干的小鬼瞎编的‘钓鱼’情报,想要什么样的都有!正经的信就只有投诉信了。”
他激动得香烟都掉了。
“我们得把那些垃圾一样的信息全部做成文章,否则没有饭吃!结果我抱着不可能的心情过来一看,情况竟变得这么有趣。你说我光采访那个老太婆会心满意足吗?放屁!这里要是不死个人,根本写不成文章!”
臼井发泄着平日积攒的愤懑,把烟头踩了个粉碎。
我想说点什么反驳他那自私自大的发言,可是无奈得全身脱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留子同学半张着嘴,仿佛随时都要吐出“白痴”两个字。
道路前方出现了狮狮田的身影,打破了这阵尴尬的沉默。他旁边还跟着茎泽和刚才过去的十色。狮狮田见到我们,开口就说:
“不行啊。我们把那条河周边调查了一遍,不可能过得去。你们那边有收获吗——你也决定来帮忙啦?”
最后那句话是对臼井的讽刺。刚才还很兴奋的记者此时却像缩头乌龟一样,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又拿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比留子同学分享了“魔眼之匣”屋后岩壁里的小路,还有小路尽头的瀑布情况。还说在那些地方都没有找到离开的办法。
探索最后毫无成效,我们决定回到“魔眼之匣”。臼井还在吸烟,并不挪动,我们就把他扔下了。
茎泽和狮狮田在前面边走边讨论。
“我们只能点一堆火让路过好见附近的人注意到了吧?”
“那当然比什么都不做强,只是昨天整座桥都被烧了,也没见有谁来救我们。一点篝火肯定不管用。”
“用上暖炉里的灯油能行吗?”
两个人好像都放弃了自行逃生,转而思考起了如何请求救援。
就在那时,我右手袖子被人拽了一下。转过头去,发现比留子同学用眼珠子示意我看看背后。
原本跟在后面的十色不知何时蹲了下来,正从手提包里拿出素描本。接着,她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褐色彩铅,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画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
狮狮田和茎泽也停下脚步看了过来。只有留在原处的臼井没发现这个情况。
十色跟昨天一样,挨个儿换着颜色迅速涂抹起来。她的动作机械而僵硬,丝毫感觉不到思考,不仅是我们,狮狮田也被吸引住了。
最后,她画出来的画比昨天木桥着火的画还难以理解。
整张纸都被褐色覆盖,其中混着黑色的复杂阴影,随处可见的无机质直线究竟是什么呢?
比留子同学哽着嗓子小声说道:
“是柱子或某种建材……”
她说出来的瞬间,我感觉全身汗毛直竖。
遥远的彼方传来了听不见的重低音。
糟糕。
在那一瞬间,那个声音穿过几十数百公里的距离,没有经由内耳,而是通过骨骼直接传了过来。
“地震了!”
脚下开始剧烈摇晃。
同时,我脑海中猛地意识到十色的画究竟是什么意思。
比留子同学好像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小心!有东西塌下来了!”
视线前方,臼井夹着刚点着火的香烟,用力跺着脚。
与此同时,摇晃猛地变大,他右侧斜上方的腐朽废屋连同山体的石墙一道滑落下来。那个光景仿佛看不见的巨人用黄油刀削掉了一小块山峰,严重缺乏现实感。
千万吨的土块瞬间吞没了杂志记者的身体,连一点尖叫都没有透出来。
紧接着,轰鸣和烟尘卷裹着滑坡的余波向我们袭来。
“危险!”
“后退!后退!”
大家纷纷叫喊着向后退去,滑坡的范围一直延伸到刚才十色蹲下的地方,那个手提包也被掩埋了。
所幸大地不再摇撼,山峦重归静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停下了吗?”
我缓缓走向碎石堆,发现脚下有一团白色纸屑一样的东西。
是香烟。
它可能从臼井手上脱出来被风吹跑了,洁白得充满讽刺,还升起一道细细的青烟,仿佛在吊唁被泥沙掩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