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企业:吃垮日本的妖怪(译文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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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吸血企业的现状

吸血企业的“前史”

21世纪的前十年,是一个年轻人的雇佣问题得到社会广泛关注的年代。要加深对吸血企业问题的理解,首先需要触及该问题的前史。我自2002年考上大学起,就一直将年轻人的雇佣问题当作自己这一代人的问题并思考至今。

在吸血企业问题受到社会广泛关注之前,年轻人的雇佣劳动问题的中心,一直是企业非正式用工(1)不断扩大的问题。在日本,年轻的非正式员工被俗称为“零工族”,他们被认为不好好工作,心甘情愿做一些简单劳动。除了“零工族”,甚至有很多人连工作都不好好找,他们被称作“NEET”。

在日本,“NEET”被用来形容既没有工作也不上学的35岁以下的人群,带有较强的“家里蹲”的色彩。然而“NEET”这一定义较为笼统,它甚至将很多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专业资格考试、从事家务,甚至那些因为工伤无法继续就业的人也包含进去,是一个有很多歧义的表达方式。有人指出,这个词是社会给处于以上状态的年轻人贴的负面“标签”。直到2005年之前,仍有很多出版物在宣扬“年轻人退化了”“年轻人的生态圈和黑猩猩有相似之处”之类的论调,还颇受市场欢迎。

直到2005年之后,舆论的风向才逐渐发生转变。日本社会开始广泛意识到,非正式用工正在摧毁年轻人的未来。比如日本放送协会电视台(NHK)于2005年2月播出的特别节目《工作漂流》中介绍了年轻的非正式员工们,他们作为短工辗转于各个工厂之间。这些被称作“委托工”的年轻人,在没有加班,或因生病请假无法工作的情况下,月收入甚至低于10万日元(2)。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曾进行过调查。这些在制造业充当委托工、派遣工的年轻人,他们虽然有摆脱对父母的依赖、“自立”出来的意愿,但实际上却只能在各个工厂增产和减产的调整中不断更换工作,辗转于劳务派遣公司、委托公司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宿舍之间。一旦失去工作,他们就会被这些公司从宿舍里赶出来,沦为居无定所的流浪者。2008年12月广受关注的“过年派遣村”问题(3),就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产生的。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非正式用工问题受到关注,才使得社会对于年轻人的雇佣问题的认识发生了很大转变。

制造业的派遣工、委托工不过是非正式用工问题的一个象征性例子,所有非正式用工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劳动者无论怎样努力,都过不上稳定的生活。人们逐渐认识到,非正式用工的问题在于用工方将毫无发展性可言的工作强加给年轻人,无情地剥夺了他们的未来。很多人也认识到,年轻的非正式员工们正处于“贫困”状态。

然而,“年轻群体的雇佣问题就是指不稳定的非正式用工”这一观点却衍生出了新的问题。年轻人对非正式用工造成的贫困状态的恐惧,发展出了围绕正式员工的岗位的激烈竞争现象。诚然,非正式用工的雇佣方式与日本传统的终身雇佣、年功序列薪资待遇(4)、完备的企业福利正好相反。正因为如此,社会上都认为只要年轻人不选择“没有未来”的非正式用工,而选择成为“有未来”的正式员工就可以了。反过来说,那些成为了“没有未来”的非正式员工的年轻人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就业不慎。

有些学校甚至将非正式员工和正式员工的终身收入差距以数据表格的形式展示给学生,对他们进行威胁性的教育。“你当了零工族,就只能过这么悲惨的生活!”但是,因为用工方在不断提高非正式用工的比例,不是所有的年轻人仅凭个人努力就能当上正式员工。围绕不断减少的正式员工的岗位,残酷的竞争无法避免。“无论如何都要当上正式员工”,年轻人所背负的重担超乎我们想象。放眼现在的大学生,从入学到毕业的4年时间几乎都耗费在找工作上,甚至很多学生从大一开始就为了找工作而忙于志愿者活动、企业实习、参加国家资格考试等。

上面简介了吸血企业的“史前时代”,接下来我想谈一谈吸血企业和我自身的关系。早在2005年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针对年轻人的胁迫性言辞在我的身边造成影响。当时还在中央大学法学院学习劳动法的我,对于“一定要当正式员工”这一胁迫性言辞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感。因为,明明是整个财界和政界都嚷嚷着增加非正式员工很有必要,热烈讨论着放宽相关限制的政策,并将其付诸实践,才造成这一恶果。对于我这样一个学习劳动法和劳动政策的学生来说,年轻群体的非正式用工扩大问题绝不仅仅是“年轻人的劳动意愿所造成的”,这是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

因此,我于2006年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建立了名为“POSSE”的NPO,开始从年轻人的视角出发调查劳动问题并接受劳动咨询。我做这些活动的原动力,正在于因零工族群体的扩大和政策论点错位所产生的强烈危机感和愤怒。建立NPO后,我受理了超过1500起劳务和生活咨询,并进行了大量调查活动。

之所以在接受咨询之外还做调查,是因为我不想让在咨询中接触到的一个个案例仅仅止于“这是悲惨的事例”这样的结论。对于社会和年轻群体而言,某个案例是否属于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又具有多高的重要性?如果只看个案而不看整体,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无从得知。

但是,从我接受咨询的内容来看,年轻群体的主张通常局限于“揭发”吸血企业。比如,日本社会曾有一股年轻人运动的潮流,主要由求职受到泡沫经济崩溃影响的“失去的一代”构成。据他们说,他们的求职受到泡沫经济崩溃的影响,是“吃亏”的一代。但是我们翻看统计数据就会发现,这一代人之后的年轻人的雇佣状况并没有改善,所以所谓“吃亏”的也并非只有这一代人。泡沫经济的崩溃仅仅是日本社会发生变化的开端而已。“失去的一代”的“揭发”吸血企业虽然客观上确实起到了促进全社会思考的作用,但因为其仅停留在“揭发”的高度,没能在社会上造成更大、更广泛的影响。因此,我试图通过NPO的活动将咨询和揭发中具有代表性的内容提升到社会问题的层面加以考察。在这个意义上,本书所探讨的吸血企业问题也属于“社会问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