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痴情冢·乌苏庙
梦里悠悠,浮浮沉沉。
窗外寒冬瑟瑟,寻阳梦里却是一片春意。
火盆里的木炭在烧,木炭劣质,寻阳坐在旁边,一双手被冻的通红,被烟呛到不停咳嗽,眼里春水汪汪。火舌微微舔舐寻阳的手,寻阳不时搓手哈气。
冬天到了,冷了的话尚可打猎取动物皮毛,可这木炭却是不够用了。
乌苏山脚下,四季分明,乌苏山顶,乌苏庙,常年大雪纷飞,山顶上有一鼎佛钟,在每日清晨亥时便准时敲响,无一例外。
乌苏庙上少人烟,虽说是庙,但嫌少有人拜访,寻阳住在山脚下,除她之外也没其他人家,其实下山再有几百米便是市镇,但寻阳父母亲祖父母都是住在乌苏山到老,她自然而然也理应在这里烂了骨头。
都说那乌苏庙住了位圣人,乌苏庙为他立,即使常年没有香火信徒供奉,也得以存在,这山顶山脚,不过就他两户人家,怎么说,也算得上是邻居。
清晨佛钟敲响,她便也起,傍晚,佛钟再次响起,她也回家,吃着肉,她偶尔也会想山顶上那群和尚吃的素斋,又会是什么滋味。
寻阳不爱招惹别人,她也算的上避世,若不是非得去市镇,她也是整日待在这乌苏山,这乌苏山困了她几代人,虽说日子平平淡淡,但也乐的清闲。
自己跑到那山顶,撞见那和尚,也纯粹是意外。那日她追着只梅花鹿,那鹿奇怪,口里叼着只红梅,鹿角跑掉了,它不回头,直直往那山顶跑。
那鹿皮毛生的极好看,难得的白中带灰,寻阳想着这么好看的皮毛用来做外袍,也一定格外的好看,她像个傻子般,视线里只有那匹梅花鹿,地上雪层厚而不实,梅花鹿踏上去,地上也留下梅花般的脚印。
那鹿是真的好看啊——后来深困东宫的寻阳常常能想起这梅花鹿。
想到这,她往往又会想,如果当时,她没撞见那匹梅花鹿,是否今日她便也不会是这般的光景。
寻阳看着那匹鹿,看着看着,眼里便不止有鹿,看着眼前的乌苏庙,寻阳后知后觉觉得乏力,她竟不知不觉的跑到了山顶,来了这乌苏庙。
像是被摄魂般,寻阳看着那匹鹿,直直的进了乌苏庙,寻阳不想白跑一趟,连忙跟着进去。
进了那庙,寻阳闻到淡淡的烟火气,心里觉得奇异,梅花鹿进了庙之后,脚步慢了下来,寻阳不用疾步也能跟上,直直的跟着那鹿来了一个厢房。
房里,有个和尚拿着木鱼,闭上眼,有下没下的敲着。
梅花鹿在他旁边栖息。
应该是感觉到有旁人,那和尚睁开眼,目光就这么直直的朝她看过来。
山眉水眸,眸色极淡,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比这乌苏庙里的烟火气来的还要灼人。
都说和尚清心寡欲,不染红尘,可寻阳第一次见那和尚,就觉得他不是和尚,因为他那张脸,看着边不像个省油的灯,出家人自讲究眉眼清淡,可面前这个和尚给人的第一感觉,像是那红尘里的妖。
这是她对崇明说的第一句话:“你是这里的和尚?”
那和尚笑了,笑起来,感觉浑身的红尘滋味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反问她:“孤看着,不像个和尚吗?”
“确实。”寻阳坦言:“你生的极好,我见过乌苏庙里其他的和尚,他们瞧着才像真正的和尚。”
和尚没在说话,又是一下一下瞧着木鱼,咚,咚,咚,一声一声,直直的敲进寻阳的心里去。
寻阳不懂人情世故,“你这梅花鹿,可否能赠与我?”
和尚睁眼,从梅花鹿嘴里拿过梅花,一旁的木盆里放了些清水,他用梅花轻轻的点了点,随即插入一旁的细口花瓶里。
他问:“你要这梅花鹿,用来作甚?”
寻阳答:“这梅花鹿皮毛极好看,我想拿回去做衣裳。”
和尚拿过一旁的花瓶,里面插得正是那梅花鹿叼的那只梅花:“不如,孤将这梅花送给施主吧。”
这又是个奇怪的地方。
寻阳在山脚下时,曾见过有和尚从山上下来,他一人无聊,寻思找个人说话解解乏,便将那和尚拦住,先前她见的那和尚,一口一个贫僧,低头便是一眼也不敢瞧她。
是个老古板,可同是和尚,眼前这个和尚,却自称“孤”。
寻阳疑惑:“你真的是个和尚吗?为何要自称孤?”
那和尚反问她:“施主觉得孤是怎么样的人?”
“不像是和尚的人。”寻阳祖父是个爱读书的,她曾看过一本书名为《红尘录》,全书全部再讲一个和尚如何自甘堕落入红尘,沉迷女色无法自拔。
想着,寻阳便开口道:“我觉得你像是那红尘里的人。”
“红尘里来,红尘里去。”那和尚摇了摇头:“这世间万物,都是在红尘里生,红尘里灭,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不染红尘?”
寻阳又问:“那你呢?”
她问着那和尚,和尚微愣,便又道:“孤自然也是,孤便是为了清心,遂才进入寺庙静修多年,为的,就是参透红尘。”
回想起来,寻阳才知,原来,这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常言静修静修,她便也认为他不近女色,后来他和她情意正浓,她还以为是叫他这个朽木发了芽,顺理成章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静修期结束,她和他回了东宫,分明瞧见他妻妾成群。
这又是哪来的心心相惜,一切只不过是她一人的猜想,她不是他的唯一,更甚言之她是这一粒红尘,无足轻重而已。
她信了他的道,从未想过他这一世参的,便是这红尘里的一切。
他是个尘世俗人,她也堕落至此,从前的一切化为灰烬,她又忽然懂了,眼前便是滚滚红尘,为何她世家几辈拘泥于这乌苏山,画地为牢。
她悟了这本经,也悔了,没有回头路,她在这深不见底的东宫里,念着不复存在的从前,妄想着他记得从前的温情。
却一次次叫她心灰意冷,东宫深似海,她连成长的机会都没有,他便下令将她禁足在这朝华居里,不得自由。
夜长梦多,她被梦里在现实过去来回穿梭的虚景吓了一身冷汗,迷迷蒙蒙睁开眼,却隐隐约约看见一人站在她榻前。
宛如一夜回到乌苏山,寻阳安然睡去,再醒时天光熹微,榻边分明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