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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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的木里及其他

与大煤沟矿稍有差别的是,义海公司最初组建木里矿时,只有三个人。这三个是刘会远、徐敬民和盖丙国。刘会远在木里山坚守了十年,后来被提拔为义海公司副总经理,2013年3月调回河南。徐敬民和盖丙国都坚持了下来,至今依然奋战在义海公司不同的工作岗位上。

在这三个人之前,木里山的煤已经有人开采了,只是开采的方式太过原始,几乎都是单人力开采。开采工也没有几个人,名义上虽然是个小煤窑,实际也就是个体户,各干各的,拿着洋镐、耙子之类,头上连顶安全帽都不戴,爬到工作面上,用手刨。刨下的煤归拢一堆,等车上去,卖给他们。

那时木里山几乎没有什么路,只要车能上去,也不过磅,就按车卖,一车煤大概卖一百元,五十元一车也卖过。卖来的钱刚好够他们的生活费。有时连生活费都没有了的时候,无论多贱他们都得将煤卖出去,不卖就得饿肚子。因为卡车能上到山上,实属不易。

如果卖煤能够有点结余,他们就将钱按人头平分掉,然后各自把钱压到枕头底下,每天晚上用手摸摸,面带微笑进入寒冷的梦乡。等春节到来,放假时把积攒的钱带回家去,贴补家用,借机改善一下生活,给老婆买一件新衣服,或者给孩子买一个花书包。

义海公司刚接手这个小煤窑的时候,可以说除了那一排破败不堪的老式土坯房外,便什么也没有了。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三个人都觉得这实属正常,因为原本他们就没有奢望。

但他们是富有的。那时的木里,就是他们三个人的木里,连牧民放牧都不去那儿。他们拥有了这么大的一片草原,起初很是兴奋,一切都是新鲜的,都是中原所从未见到过的景象。继而就陷入了极度的孤独之中,这里太过沉寂了,别说是人,连鸟的踪迹都不易见到。

盖丙国说,有时候,刘会远与徐敬民下山协调事情去了,或者回去招揽人马了,偌大的木里山就剩下他一个人。夜里睡不着觉,只能听山风呼啸,看星辰闪烁。高原上的风让人恐惧,就像千军万马在空中奔腾厮杀,似乎把一切都可以辗轧成齑粉。无风的夜晚,旷野则又寂寥无声,时有狼嚎和野马的嘶鸣声传来。

到了白天,盖丙国一个人守在土坯房子里,陪伴他的是灼人的孤独。这里没有任何信号,无法看电视,也无法打电话,连个可交流的对象都没有,只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这时土坯屋内飞进个苍蝇都是令人欣慰的。

“舍不得打死,宁愿把它当宠物养着。”盖丙国说。

那时候,盖丙国体会到,孤独比草原上残忍的狼都可怕。

刘会远说,那时木里山处于原始状态,极为荒凉,没有电,到了夜里只能点蜡,那是当地产的一种土蜡,有十厘米那么粗,在老家时没见过这么粗的蜡烛,点燃以后根本不用插座,往地上一放,稳稳当当。他说当时人少,有一次他在山上看矿,一连几天没见到过一个人影。憋闷得难受,只想发疯,就蹲到那个老房子西头的土堆上抽闷烟。忽然见山下起了一溜灰尘,知道有车上山了,心里的那个喜悦啊,怎么形容都形容不出来。他说我就站在土堆上踮起脚往山下看,和电影《甲方乙方》里面那个偷鸡贼差不多。你们没有经历过,体会不到。

刘会远、徐敬民、盖丙国之后,陆续又来了一些人。杨建庄、田红星、高继文、周岳汉等一批又一批人的到来,木里山才有了人间的生气。

第一个到木里矿的女工,是李秋红。李秋红来到这里,是为了爱情。自古以来,爱情的力量都是神秘而巨大的。她的丈夫张建军为着一个梦想来到了木里矿,而李秋红却是为了她的爱情。

与张建军的相识,充满了少女对爱情的憧憬。说出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李秋红爱上张建军,竟然与张建军家的贫穷不无关系,因为李秋红相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贫穷可以改变,而关键是这个人,这个人值不值得自己去爱。嫁一个值得去爱的人,那无疑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

李秋红与张建军的婚姻,遭到家人强烈反对,尤其是李秋红的父亲,竟然两年都不让小两口登门,也不让李秋红回娘家。照他的说法,就是不认她这个闺女了。他们两家都在北露天矿住,平时难免有见面的时候,但李秋红的父亲只要大老远看见他的这个女婿,扭头就走,连面都不和他照。他们的孩子都一岁了,还没有见过外祖父。

张建军知道,岳父嫌他穷,怕闺女跟着他受苦。

为了摆脱贫穷,让李秋红过上好日子,令老岳父另眼相看,更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张建军选择了义海,选择了木里矿。

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李秋红每天都梦见他,思念他,眼见一天天憔悴,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把孩子安顿好,跟着来到了木里矿,成了这里的第一个女工。

李秋红的到来,给了张建军很大的慰藉。他可以安下心来从事他的工作了,虽然也想念孩子,但毕竟有至亲照看,不会让她受委屈。妻子在身边,等于家就在身边,张建军不用像其他职工那样,饱受思念之苦了,他可以为了他的梦想,为了摆脱贫穷,放胆地撸起袖子加油干,也好让岳父看看,女儿交给他也会有好日子过的。

有一次,因为矿上煤质参数没有弄准确,遭到了客户的质疑,张建军感到有责任澄清这些问题,就义务承担起了这件事。他建议矿上在天峻县给他租赁一间房子作为实验室,然后凑歇班时间,从木里矿背煤样下来研究。

从天峻县到木里矿的一百五十公里路,不是石头地就是沼泽地,中间还横着一条河。那时矿上没有车,来回得搭乘拉煤的顺路车。有时车陷进了沼泽地,张建军就得下来去推车,有时还得蹚着水过河,水寒彻骨髓,久而久之,膝盖就被冻坏了,治好后,落下了关节炎的后遗症。

因为矿上轮班时间不定,上山下山就没个定数,三天五天的都有,所以,每次出门,李秋红都要给张建军准备好足够的干粮。等煤样采下山来,不管是几点,张建军就开始化验,等一种煤的结果出来,再去采另一种煤的煤样,直至把煤质的参数规律找出来。在地质勘探的时候,有人就断言,这里的煤质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张建军不信这个邪,硬是凭着一股拼命精神,把规律给找出来了。

提起这件事,李秋红充满了自豪,她的丈夫是优秀的,她没有看错人。她还说,她的父亲也转变了以前的看法,认为女儿的眼光比他强。

在木里山第一个操办婚礼的,是赵海峰。 2004年来到木里矿的时候,赵海峰是义海公司职工中年龄最小的,也就他还没有结婚。7月矿上停工,他回家相亲,8月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等到了年底回家,赵海峰把婚结了。

过了春节要返回矿上了,矿上的兄弟们打来电话,说一定要把媳妇带到木里山来,在这海拔四千二百米的高处再办一场婚宴,等于举行第二次婚礼。赵海峰知道兄弟们的盛情不好推却,就带着刚刚结婚的媳妇来到了青海。从天峻县上木里山,坐的是一辆拉煤的顺路车,整整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快亮时才到。赵海峰媳妇一夜未眠,加上高原反应,小脸蜡黄蜡黄的。

为迎接一对新人的到来,矿上专门腾出来一间屋子。事先还专门做了布置,可山上风大,尘土飞扬,等他们住进屋里,依然到处都是灰,也没暖气。赵海峰媳妇从小没出过远门,也没吃过苦,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新媳妇说我来收拾收拾,收拾着收拾着就哭了起来。

赵海峰心里明白,嘴上却问:“咋哭起来了?”

新媳妇揉揉眼,说:“没啥事。”

“没事你哭啥?”

“我心里委屈。”

说过这句话,赵海峰的媳妇哭得更厉害了。她哭着说着:“你成天就是在这里上班的?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赵海峰说:“我是在这里上班。”停了停,又说,“现在是苦了点,但大家心齐,拧成一股绳地干,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新媳妇一下子将赵海峰抱住,哭得更厉害了。说:“我如果不来青海,不知道你的苦,我来到了青海,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人待,能早一天回去还是早一天回去吧。”

赵海峰宽慰媳妇道:“组织上有安排,在高原上工作,三年轮岗。等三年期满,我就回内地。”

但是,十几年都过去了,赵海峰至今依然坚守在高原,而他的第二个孩子都出生了,妻子在家勤勤恳恳地操持家务,再也没提过让他回去的事。

赵海峰心里明白,妻子是贤惠的,支持他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