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苏剑云折返城中,突然想到自己并未寻到住处,又开始苦恼。思索片刻,觉得已经吃了顿饱饭,世间安得双全法,饱饥冷暖皆不忧?也就不再发愁,开始漫步街头。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方才洛充洛丰的话来:“依他二人所言,天驹也到了城中,不知他在哪里?”想了想城中灯火斑斓、人来人往的盛况:“这么多人,要只单找他一个可不容易。他脑筋比我好使,说不准便能帮我跟中行破局。”
此刻他已走到了民宅区,两旁住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也有豪绅腾出来供门派豪强暂住的楼房。有的人家已经熄灯,有的则仍挂着灯笼,时不时传出几声笑喊。时不时的也有人家养在门前的看门狗,见苏剑云衣衫破旧,把他当成了偷盗的夜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追着苏剑云狂咬乱吠,叫声如锣鼓喧天,只叫不咬,待主人起灯查看时则叫的更为卖力,等主人打开了门站在门口时,则大叫着冲上去,围着苏剑云的双腿边叫边跑,拼了命的表现出忠诚不二、忧主所忧的模样来。
苏剑云被狗追咬,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早已视作寻常。被咬的烦了,从地上捡起几粒石块一砸,方才还忠君事主的狗儿便惨叫一声,逃之夭夭了。
苏剑云赶走了家狗,又砸跑了几只浑水摸鱼的野狗,拍了拍手继续前行,转过街角,突然听到一声冷弦拨动的轻响。弦音似有似无,如梦似幻,宛若芙蕖轻点绿波,挑起阵阵涟漪,随风而起,随风而息,一露即散,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苏剑云耳朵一竖,觉得这声音似乎在何处听过,略一思索,幡然醒悟:“这不是那晚在吊桥上听到过得琴音吗?”想起那晚自己与炘火堂副堂主以命相搏时山旁传来的弦声,若非洛澐相助,自己恐怕生死未知。现下又一次听闻到了弦声,心里一凌,摸了摸身上,并无兵刃,只有洛澐曾相赠的一把短管燧发枪,握在手里,悄步走进。
顺着弦音而走,只觉那弦音奏的极为轻缓,全然不似那晚那般强势凌厉,仿若浮游之细丝,若隐若现。再走近些,又猛然听见另一端响起一阵琴音,琴音若秋风砸疏林,稀稀落落,奏的极为紧密。两股声音一东一西纷纷传来,林间鸟声虫鸣皆息,风声林音皆止,仿佛整片竹林都静了声音,细细聆听。
苏剑云听着两方音乐涌入耳中,只觉得心烦意乱,胸闷脑胀,只想剥离衣衫,大吼大叫,手臂抑制不住的想要挥舞,一抬手,碰到了冰冷的枪管,心里一惊:“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此音斗,我贸然踏入,大事不好。”趁着理智尚存,撕下衣襟塞入耳朵。心想:“当日听到的弦音似乎是古筝所发,那人内力注入乐器,以声伤人,武林之中从来不曾听闻这等人。多半是天教中人,那与他相斗的人,会是谁?”
此时风声掠过,拂散阴云,皎洁的月光如同天宫撒落的银霜漱漱而落,在竹林间圈亮了一片空地。
古筝先行,琴弦颤动间,肃杀之气溢于言表,似两军对峙,使者互交,剑拔弩张,杀意盈天。紧接着铮铮之声更燥,仿若铁骑厮杀、步卒洒血,兵刃锵锵,弓林箭往。筝声疾响,越奏越密,尸山血海,红雾遮日之境意赫赫而显。筝声自密而缓,曲调渐散,似大江东去,终不回返。一曲演罢,其境若海市蜃楼般留存脑中,良久不散。
苏剑云此时不受内力侵害,但乐音仍可听在耳中,被古筝之中的肃杀之意所惊,怔怔不醒,良久回转。只听琴弦响动,另一人予以回应。
空地之中,一女子依竹而坐,面前摆着一张焦木桐琴,手如柔夷,在琴弦上捻抹挑按,一道道音符随之而生,连音成调,连调成曲,自近而远,空灵悠久,似落雨砸林,飞雪肥枝,乐曲自耳而入,一幕幕雪月风花之美景赫然出现在眼前。转而加劲,琴弦缓奏,又似是屹立于历史长河,将其中景色一点一滴剥丝抽茧般拨弄而出,化作音符,散与世人说。琴音严穆,隐隐间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意,宛若兵卒衔枚疾走,壮士视死如归,恍然间似有壮志难酬之憾,千军万马之殇。琴声响彻古今,晓畅宇宙,一曲听罢,令人断肠,仿若道尽了世事沧桑之变、人生艰难之苦,多少王侯将相、名人雅士,纵使名扬千古、指天画地,百年之后,都不过归于粪土。一时间令人百感交集,又感忧愁、又思困闷、又喜交欢、又悲离别,恍惚间只见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自脸前闪过,待伸手摸去,手中空虚,一幕幕过往都化作流云浮散于夜空。
使筝那人沉思良久,微微拨弦,弦音微颤,便即按住。挨了片刻,缓缓起身行了个万福,转身离去,只顷刻间便不见了身影,但这次却无筝声相伴。
使琴那女子按弦而起,躬身还了一礼,再度起身时,笑靥微绽。微步几许,衣襟染尘,唇若涂丹,齿如怡贝,笑时梨涡浅现,更添锦绣。衣衫粉白素淡,广寒洁辉映下,宛若仙子尘游,凡闺登阶。果真如书中所言:“柳腰微展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那女子微整梳妆,回身向苏剑云笑道:“还没瞧够吗?”
苏剑云怔怔回过神来,不及看那女子样貌,忙低头行礼道:“不知哪位前辈在此较量,晚辈误闯此地,还请前辈饶恕。”
那女子见状,微一思索,开口道:“你抬头让我看看,啊,只准我看你,不准你看我。”苏剑云不敢违背,捂着双眼抬起头。那女子笑道:“你捂得这么严实,打算给我看什么?”苏剑云道:“我怕一松手看见了您。”那女子道:“你闭上眼,再松开手,不就好了?”苏剑云闻言想到:“好像是这么个理。”闭紧双眼放下了手。
过了良久,苏剑云不见对方说话,开口问道:“前辈?您还在吗?”那女子并未答话。苏剑云眼皮微松,刚想睁开眼,只觉胸前一沉,那女子道:“帮我抱着琴,就饶了你今晚无礼之举。”苏剑云闻言紧紧抱着琴。那女子道:“走吧。”苏剑云问道:“去哪里?”那女子道:“你别问,只管走就是。”苏剑云道:“晚辈睁不开眼,看不见路。”那女子道:“现在可以睁开了,不过你不许往后看,我跟在你后面。”苏剑云闻言睁开了眼,怀中抱着那把古琴,琴身裹以布帛,想来是十分珍贵之物。苏剑云问道:“不知前辈今晚为何会与那人斗乐?”
那女子道:“与你无关,走吧。”苏剑云依言向前走去,过不多时,又走回了城中。
那女子道:“绕开,走右边。”苏剑云听着那女子的话东拐西拐,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停在了一间大宅门前。
那门口有个老仆侍候,见了二人,连连行礼,将二人引了进去。
苏剑云见那宅子建的十分豪华,东折西转之后,来到一座厅堂上,堂上点着几支巨烛,亮如白昼,主座上左右一人,四十来岁年纪,身边放着一把八卦刀。主座以下分设八张座椅,左右依次排开,八张座椅上已经坐了七人,空余一座,苏剑云走到门口,堂上八人齐齐扭头看着他。苏剑云被这么多人盯着,身上一阵发毛,不知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身后那女子还在不在,也不敢回头查看。
主座上男子率先起身,其余七人纷纷起身行礼,主座那男子开口道:“烟岛主,可来迟了。”
苏剑云听身后那女子道:“承蒙高抬,诸位师傅这么赏面,肯相邀前来。”
其余七人并未答话,主座那男子道:“烟岛主客气了,请坐。”说罢挥手指向右手旁第一把交椅。
那女子笑道:“小女子初到贵地,不敢夺诸位江湖名士的主,你去把椅子搬来,我坐在门外即可。”说着戳了戳苏剑云,苏剑云依言走上堂去,把椅子搬回,放到身后。
主座那男子道:“烟岛主今日肯赏面,寒舍已是蓬荜生辉,座次自当由岛主安排。”说罢坐回椅子,其余七人纷纷坐下。
众人看苏剑云跟随客人一同来到,可是他既然走在客人身前,不像随仆,但是客人既然使唤自如,也就不与追究。主座那人道:“烟岛主罕来中土,我来将诸位师傅的名号一一报与岛主相认。”说罢手掌摊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位男子,刚要开口,那女子道:“不必了,诸位师傅我都认得的。”左首那男子失声发笑:“烟岛主这话说的,可有些托大了吧?我们这些人虽然有些名头,但是烟岛主远在南海,消息闭塞,怎能一一相识?”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左首第一位师傅是南少林‘五郎棍’王俾,第二位是江西仙霞派‘七点枪’林睦,第三位是山西潭鹰派‘娇空鹰’韩雯霏,第四位是河北青龙门掌门黄白袍,右首第二位是西域绿柳庄园柳青翡,第三位是陕西‘南山虎’曾耀恒,第四位是南岭十三峰第五峰峰主‘铜面豹子’泽大川。众位受南岭十三峰第四峰峰主‘问命鬼’连城祥所邀,共聚此堂。”
其余八人见她虽鲜踏中土,但对每人的门派称谓竟掌握的不差分毫,不禁暗暗吃惊。主座那男子连城祥道:“烟岛主虽远处南海,对世事诸物掌握无差,实在令人钦佩。”
那女子道:“寒暄就不必了,我不过与贵岭二当家有些书信往来,这间房内的诸位师傅也不过萍水相逢,就事说事便可。”
苏剑云心想:“烟岛主?南海?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猛然想到:“梨仙岛岛主烟晓云?”又听到南岭十三峰二当家:“莫不是那个‘单人单骑入南岭,一朝平定十三峰’的殷晟?”
连城祥咳嗽两声:“既然如此,也就不必东拉西扯了。”正色道:“烟岛主,贵派一踏足中土,便遇上了天教,可有这事?”
那女子冷冷的道:“是如此,待如何?”
左手第一把椅子上的王俾冷笑道:“你既然肯认,那就方便的多了。你说,为何你们梨仙岛的人遇上了埋伏良久的天教还能逃离?”
那女子冷笑道:“与你何干?”
王俾道:“与我何干?以你们的人手武力,压根不可能打得过天教两位护法跟那一众的好手!定然是你们从中作梗,跟天教谈了好处,才被放了走。”
那女子道:“王师傅倒看得仔细,那为何眼看着我们被人围攻而不相救?”王俾性子直爽,此时一急之下,竟没了应对之词,一时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来。
右首第三位椅子上坐的是西北三虎之一的“南山虎”曾耀恒,五十来岁年纪,他身材肥大,坐在椅中岿然不动,手里盘着一对浆核桃:“王师傅不必在场,也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你既然不肯认账,那就给你说个明白!当日武夷派派了人前去迎接,结果到了地方碰上了天教与贵派的肮脏行径,哼哼,烟岛主,还要老夫说的更明了些吗?”
那女子冷笑道:“糙言糊语,就是说的再多,也难成雅言。曾师傅若是心智不全,闭嘴就是,不必张口一副教育人的姿态,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曾耀恒成名已久,哪里听过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但他城府极深,冷笑不语,手中核桃盘的更响。
坐右首第四位椅子的南岭五峰峰主“铜面豹子”泽大川为人精干,见对方不肯认罪,想挖坑下套,引她说出实情,笑嘻嘻的道:“烟岛主,您见谅。穷酸问您一句话来可否?”
苏剑云并未听到身后女子答话,泽大川却开口道:“烟岛主率众踏入中土,是何时的事了?”
那女子故作吃惊道:“我何时上的岸,贵岭居然不知?”
泽大川心里一惊:“这婆娘精明万分,她这般说,倒像是早就跟我有联系一样。莫非是看局势不对,要拉我垫背?”见其余几人眼神狐疑的看着自己,连忙笑道:“我有意化干戈为玉帛,还请烟岛主卖穷酸这个面子。不知烟岛主上岸后又到了哪里停留?”
那女子正色道:“本岛有个规矩,上了岸后,一切路途,都不许说与男人听。”
泽大川一愣,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
那女子道:“这是本岛主方才拟定的,本岛的规矩,也不需贵岭遵守,何必出言相伤,辱及本岛岛规?”
泽大川一惊,自知失言,不敢再说。
坐在右首第二位的西域绿柳山庄柳青翡开口道:“既然不能说与男人,说与我听,总可以吧?烟岛主那日跟天教中人说了些什么,有什么某图?”
那女子道:“你自然可问,我未必要说。”
左首第三位潭鹰派“娇空鹰”韩雯霏拍桌而起:“烟晓云,我们看在你是堂堂一岛之主,这才对你万般客气,你若是老实交代,兴许还能饶你,你这般胡搅蛮缠,是将我几人的客气置于何地?”
苏剑云恍然大悟:“那位前辈果然是烟晓云,可是她为何惹上了这么多的门派大家?”
烟晓云冷笑道:“韩小姐,我今日能站在此地,靠的不是众位的客气与施舍来的尊重,靠的是我身后的梨仙岛与岛上的众位弟子。你们一口一声的说我们与天教有染,却连人证物证都拿不出来,我今日能来此地已是给了诸位几分薄面,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究竟是谁在胡搅蛮缠,还妄图栽赃陷害?”
坐在左首第四位的青龙门掌门黄白袍四十来岁年纪,他本不欲参与这场问罪,只是不愿得罪南岭十三寨,这才前来。只当自己是个助拳的打手,坐在椅上,并不说话,看了看坐在第二位的林睦。
林睦是江西仙霞派二代弟子中的后起之秀,深受掌门看重,作为下任掌门培养。他在这间屋子中年纪较轻,觉得不便说话,也就沉默不语。
韩雯霏眉毛一扬:“那烟岛主的意思,我们这些武林名宿,拼着名声不要,也要诬陷与你?”
烟晓云道:“这不正是诸位所做之事吗?”
此话一出,大堂之上登时一片冷笑,王俾道:“这话可太抬举你们了吧?区区一个梨仙岛,竟然也敢跟这么多名家叫板,哈,你这丫头不涉中土,眼界真是狭窄!”
柳青翡道:“我们今日请你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若不是看在你这一个‘岛主’的名头,还不至于这般客气!”
曾耀恒抚摸胡须,笑道:“口气真不小哎。”
泽大川固然生气,但是他失言在先,只是盘算着如何逼烟晓云率先动手而不会败坏南岭名声。
韩雯霏瞥了瞥苏剑云,嘲笑道:“什么‘江湖第一美人’今日所见不过如此。还带了个臭要饭的过来丢人现眼。”
苏剑云左顾右盼,看不见除自己以外的人,心想:“臭要饭的说的不会是我吧?”对上了韩雯霏的视线,对方眼中满是嘲弄与耻笑,这才明白说的就是自己。他一生被人欺侮的多了,也不如何在意,摇头说道:“我不是要饭的。”
这话一出,适才还在攻击烟晓云的诸人登时住口,几人一齐看着苏剑云,过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爆笑出声。纵然以曾耀恒的城府,也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去,韩雯霏笑的弯下了腰,指着苏剑云说不出话,泽大川嘿嘿笑道:“傻鬼,哈儿。”柳青翡笑道:“对,你不是要饭的,是个奴才!”黄白袍也忍不住微笑,王俾性子直爽,笑的最为大声,道:“对对,你不是要饭的,你这模样,丐帮都不要!我看你就是天教派来的眼线,专门跟着娘们唧唧我我咬耳朵!”
苏剑云被几人笑的有些难堪,想问问自己能不能先躲一躲,却见大厅之中唯一不曾发笑的林睦握紧把手,满目惊恐的看着自己。苏剑云心里一惊:“他怕什么?”忽觉背后一凉,一股极强的寒意直袭而来。
烟晓云冷冷的道:“你说,他是什么?”苏剑云敏锐的察觉到了寒意与杀气,全身绷紧,不敢松懈。
连城祥一直插不上话,此时见局势大僵,赶紧站出调停:“诸位别乱,听烟岛主说话。”几人笑的开心,哪里肯住?韩雯霏笑过了劲,此时烟晓云身形被苏剑云所挡,众人看不见她神色。韩雯霏道:“我说他是臭要饭的,怎么?不是要饭的,是你情人?”
苏剑云自己被辱骂时感觉没什么,此时听对方言语已经辱及烟晓云的清誉,心中火起,道:“前辈这话言重了,在下与烟岛主偶然相遇...”只觉眼前一黑,一条丝带缠住了自己眼睛,跟着一股软香伏肩,烟晓云气若幽兰,轻声道:“你别动,不许把这个摘下来,捂好耳朵。”束好了丝带,不等苏剑云答话,从他怀中抽走古琴,琴弦拨动,音律生起,跟着银光弧动,三枚尖棱自琴底射出。
韩雯霏正仰头大笑,那三枚尖棱打出,一枚打在口中,一枚打在腰间,韩雯霏只觉得腰中一痛,呼吸登时为止一滞,跟着嘴里一痛,鲜血翻涌,哇的一口吐出,鲜红的血液中混杂着几粒碎掉的牙齿。烟晓云古琴底部设有一个暗盒,专门用来发射暗器,她此番只为出手教训,并无杀心,因此尖棱无尖,都是磨钝了角的钝棱,饶是如此,打在身上也十分的疼痛。烟晓云三发钝棱打出,两枚打向出言不逊的韩雯霏,另一发打向了笑声最大的王俾。
王俾并未看见韩雯霏已经中招,抬头笑间,见烛火映照之下,一枚暗器疾飞而至,大惊之下连忙闪躲。那钝棱来的极快,王俾转身间已经砸上后背,此时王俾笑容尚未收起,张大了嘴扑通倒地。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不对,柳青翡大喊道:“干什么?姓烟的打人啦!”拔出柳叶刀,飞身扑敌。韩雯霏舌头一扫间,发觉两颗门牙已经打没,怒气大起,骂道:“臭婊子,现原形了吧!你个通敌的走狗!”双手成爪,合身欺上。
泽大川看了看连城祥,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不知烟晓云武功底细,暂且在一旁观望一番,若是她武功高强,那就低个头便了,若是她武功低微,再跟她理论。”当下观战不动。
烟晓云回身避过柳青翡来刀,五指一拨,琴弦颤动,一阵乐音颤颤发出,柳青翡一刀不中,本欲再砍,听了这乐曲,心中一震,刀法偏斜了几分,正好从烟晓云衣袍擦过。烟晓云脚跟抬起,在她手腕神门穴一碰,柳青翡拿捏不住,柳叶刀脱手而出。
此时韩雯霏已经到了眼前,马步扎稳,一招“毒龙探穴”右爪直抓烟晓云面门。烟晓云踩住柳叶刀刀身,向前一送,那柳叶刀如风猛削,贴地向前,韩雯霏若是不避,双脚便要不保。韩雯霏连忙撤招上跃,被破了腿桩,那柳叶刀直飞而出,直愣愣的钉在柱子上,刀身闪光,如水粼粼。
韩雯霏身在半空,眼见柳青翡身子半起,正欲从背后袭击烟晓云,二人相视一眼,韩雯霏双脚疾缩,双手一前一后向下打出,这是她成名绝技“矫空扑击”,韩雯霏在潭鹰派中算是二代弟子中的好手,声誉响遍黄河以北。适才烟晓云以刀破桩时她仍临危不乱,向上跃起的同时发爪下击,要逼的烟晓云与自己对掌,从而放开背后破绽,柳青翡才好偷袭成功。
烟晓云左手抱琴,眼神一晃,已经明白二敌心中所想,右手一晃,按上琴弦。韩柳二人大惊:“这人又要使妖法!”适才烟晓云古琴发声,二人都觉的神思恍惚,似有摄魂夺魄之威。见烟晓云又要拨弦,二人都情不自禁的一顿。
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之间,让烟晓云抓住了破局之法,她并未拨弦,右手按琴乃是虚招,为的便是韩柳二人能现出这一顿之惑。右手甫出,衣袍一带,盖住了韩雯霏手腕,跟着抓住敌腕,微一错力,自己便已闪出二人围攻,而韩雯霏的攻势,则全然向柳青翡打去,柳青翡的双掌,也拍向了韩雯霏。只听啪啪两声响,柳青翡的双掌不约而同的打上韩雯霏的双颊,韩雯霏捏住柳青翡双肩,二人砸在一起,双双滚落。
烟晓云躲闪一旁,忽然棍影疾扫,一杆铁棍拦腰打来。跟着一个胖大黑影闪至烟晓云背后,大喝一声“奸贼伏诛!”一只大手向下猛击。正是“五郎棍”王俾与“南山虎”曾耀恒。王俾吃了一击,心中大怒,但并未直接前去拼斗,而是拿了铁棍之后才出手。曾耀恒一直在旁观战,瞅准了烟晓云躲出的空当,猛施偷袭,心想烟晓云虽然是个女子,但又是梨仙岛的岛主,自己出手将她打败,日后江湖传言,那便是自己打赢了梨仙岛一岛之主,说出去大为威风。
苏剑云大喊道:“前辈,留神!”抄起身后板凳,向铁棍发起之处砸出。烟晓云早已发觉二人来势,但是听见苏剑云在提醒自己,心中疑惑:“难道他不听我话,把眼罩取下来了?”却见王俾已经撤棍回击苏剑云,便顺着王俾撤棍之处移步闪避,右手一扬:“留神!”曾耀恒一招不中,本欲再击,忽然听到烟晓云喊出“留神”二字,这是江湖上撒暗器时所说的暗语,怕对方再施展什么高明暗器,连忙后撤。
烟晓云趁着这一空当,秋波向旁一扫,见苏剑云眼上的丝带仍然绑的好好的,并未摘下,正提着一把被打烂的椅子与王俾相斗。王俾在这根铁棍上已经下了二十年的苦功,铁棍势大力沉,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敌人稍有不慎便逃不了一个头颅迸裂的下场。苏剑云依着烟晓云的叮嘱,不敢扯下丝带,此时目不见物,只靠听力对敌,往往要敌人出招过后才能做出反应。王俾铁棍生风,反而有利于苏剑云听声辨位,他若是以静打静,铁棒缓缓的送出,苏剑云或许还不易抵挡。但是他全力挥出,苏剑云便可趁势做出反应闪躲。
烟晓云本欲先帮苏剑云打发走王俾,曾耀恒此时却已反应过来,翻手一甩,两枚浆核桃脱手飞出,跟着右掌疾打,扑向烟晓云。
烟晓云见那两枚核桃飞来,觉得此物在曾耀恒手中盘弄,定然污秽,她生性好洁,不愿直接上手拂开,摸一摸琴底,钝棱已经发完,用自己的首饰对打,也舍不得,便向旁一移,躲开了去。她扭身移步,都与往常无异,但是那两枚核桃离得近、飞的疾,居然正好在她移开一步之后错身而过,不差分毫。连城祥跟泽大川相识一眼,心中均想:“好高明的轻功。”她几次躲开攻势暗器,都是风轻云淡的转身移步,看似轻松,实则极难,若非身怀上乘轻功之人绝非如此。她这一露手,连城祥便已拿定了主意:“这女子武功绝不在这屋中任何一人之下,恐怕这大厅之中,无一人能胜得过她。既然如此,那我千万不可露底。”对着泽大川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动手。
曾耀恒又何尝看不出烟晓云的武功高底?他一招偷袭未中,又见烟晓云露了这样一手高明的轻功,已经明白自己已然输了:“这女子轻功居然如此之高?梨仙岛的名头在中土并不如何响亮,岛主居然这么厉害?”心中盘算着如何收场,右手攻势已经放缓。
烟晓云衣袍一挥:“不想打,就别打了。”说罢丢下愣住的曾耀恒,转身向苏剑云而去。
此时苏剑云手中的椅子已经被打的只剩两条腿,他拿着两根椅子腿,反而施展得开了,双手翻转,将一找找剑法接连递出。他剑法精妙,但奈何手中不是长剑而是木头,短兵与铁棍相交,也不占多大优势,只几合间,左手木腿已被打烂,靠着右手木棍,力不从心,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独木难支”。但是又不敢私自摘下眼罩,怕烟晓云要责罚。
王俾仗着兵刃得意,攻势越发狠辣,全然不顾对方是个蒙眼之人,目不视物,把适才从烟晓云那里受来的气全都撒在了苏剑云身上,低声怒骂:“他奶奶的,我打不过那婆娘,还打不过你?把你这狗腿子给打折,我看你主子心疼不心疼!”见苏剑云破绽显露,心中大喜,喊道:“砸死你个...”铁棍后抡,要从右路猛扫而出砸在苏剑云腰间,攥紧铁棍,将力吃满,待要发击时只觉腿上受人一击,扑通一声右膝跪地,那杆铁棍变为竖扫,风声烈烈,贴着苏剑云面前掠过,当的一声砸在地上,一块青砖应声而碎。
苏剑云只觉一股狠辣异常的棍风扫过面颊,眼前由漆黑变为粉红,粉红渐渐淡去,一股白光袭来,白光过后,一位淡妆丽人俏立身前。
发带飘转,飞上半空。
苏剑云一怔,与面前那女子对上视线,只觉得她一眸秋水似酒醇蜜甘,盈盈微闪,宛若星河流转,将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这一刻如梦似幻,二人视线交汇,不过瞬息之间,但这一瞬而过的时光,却又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漫长。
发带翻转,落于地下。
烟晓云见苏剑云怔怔的看着自己,微笑道:“还没瞧够?”
苏剑云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扭头道:“是是,是那个发带自己掉了,不是我摘的。”
烟晓云笑道:“我知道。你刚才情势那么危机,为什么不摘下来跟他打?”
苏剑云道:“您没让我摘。”
烟晓云心中甚慰,道:“很听话嘛,不错,这样师姐才喜欢。”
苏剑云此时心中慌乱,并未思索烟晓云话中“师姐”二字的含义。他那日虽然被捉上了梨仙岛,但是还没看清烟晓云容貌就被那瘦老妇李千伤打晕了过去。此时此刻与烟晓云相隔不过一个王俾,听着她如风铃般清脆的话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中不自觉的慌乱。他一生中鲜有人待他友善,更何况这般美貌的绝世美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王俾方才被烟晓云踢了腿窝穴道,右腿瘫软使不上力,现在半跪在苏烟二人之间,看二人谈笑自若,视自己若无物,心中大怒,铁棍一抡,直刺苏剑云背心。
苏剑云听闻背后破风声响,心中那些杂乱念头登时烟消云散,眼神陡然变换,侧身抓住铁棍,飞足踢向王俾胸口,王俾左手突起去抓苏剑云脚踝大封穴,苏王二人攻势如风,眼看就要相撞,又突然静止不动,苏剑云足尖已经离王俾胸口不足一厘,王俾手指也已经贴住苏剑云脚踝皮肤,这一下不论是谁先得手,另一人也定然会收到波及而伤。
苏剑云是为了保护烟晓云,王俾则是为了报自己挨打之仇,这才交手。二人之间并无什么血海深仇,不值当继续拼斗。苏剑云退后几步,王俾右腿穴道受点,拖着右腿,拄着铁棍向旁退开。
连城祥见已经打的差不多了,这才站出劝架:“诸位请给连某一个面子,罢了这场争斗,咱们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烟晓云冷冷的对着厅内诸人扫视一圈,向着苏剑云道:“走吧。”转身向外走去。
连城祥道:“且慢!烟岛主,你这般大闹我厅,打伤这么多师傅,就像这么一走了之吗?”泽大川见义兄开始兴师问罪,站出挡在门口。
苏剑云见状上前几步,挡在烟晓云与泽大川之间。
烟晓云回身道:“方才诸位师傅对我岛栽赃陷害,你是在场的,怎么不见你出来说话?他们道不清理不明的强加罪名于我,怎么不见你来说公道?若只是辱我倒也罢了,我这位师弟与我同来,怎么也要遭受你们的辱骂?我不过出手教训了几位无礼之徒,并未继续追击,况且都是钝棱,请几位扪心自问,这若是尖棱,你们又当如何呢?我未存杀心,但是攻向我的几人,哪个不是杀招出手,人人都要想将我毙于手下?这就再请问连师傅,我受人围攻之时,为何不挺身阻止?此时再来假惺惺的行正义之事,怕是晚之又晚。满口仁义言,行尽虚伪事,人前侠客尊,实则又如何?”
厅上众人被她这话怼的无言以对。他们本就没有人证物证来证实梨仙岛与天教有染,一上来便咄咄逼人,烟晓云也并无非答不可的理由。况且嘲笑苏剑云之事在先,烟晓云既然言明那是她师弟,为师弟出头,自然也就合情合理。况且他们这群武林中成名之士,对一个手无兵刃的年轻女子动手,已经是大损脸面与威严,更何况还没打赢。连城祥在一旁坐山观虎斗,想收些渔翁利,见情况不对又来以动手伤人的名义压烟晓云,却被烟晓云一番话怼的无话可说。几次张口,欲言又止,无话可说。
烟晓云目光如炬,从众人身上扫过,众人或心中胆怯、或心存怨气、或暗自愧疚、或假意看旁,无一人敢与她目光相对。烟晓云微微抬眼,泽大川不敢与她对视,悻悻逃开。
烟晓云转身离开,不再向混杂的厅中投去一眼。
在她身后,一道身影趁人不备,悄悄把那条发带捡起,握在手里,痴痴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