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洛天驹漫步在街上走着,路道旁热闹依旧,仿佛方才那场腥风血雨从未发生过一样。
身后车马声响,一众人马拥护着向氏兄弟二人往酒楼去了,洛天驹看了看半斜在天边的太阳,肚中响起一阵空响,顿了一顿,突然想到:“马儿还没牵呢。”想要回去寻马,又想到:“秦音自会照料,等会去找他吧。”便依旧信步而行。
与此同时,在离洛天驹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苏剑云已经跟丢了姚斌洪。苏剑云看着面前的墙壁,挠了挠头,又看了看面前那堵极高的土墙:“把墙堆这么高干什么?”爬上土墙,只见墙后是另一条街道,苏剑云从墙上滑下,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向左瞅瞅,又向右看看,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寻。肚子却已经咕咕叫了起来,心想:“找个地方吃饭?可我又没银子...”在大街上游荡着,想看看哪家饭店排场没那么高,能让自己讨一顿剩饭来。
洛天驹左瞧右看,见一所极为豪华的酒楼挤满了人,经过问询才知道,这是向东明向西兴兄弟在此处大摆宴席,许多南平城中的武林大家都来捧场,将这座三层高的酒楼上下挤满了人,客家已经预备好了灯笼巨烛,天要黑时立刻点亮,不让客人吃一点黑。洛天驹肩上被人一拍,有人笑道:“四哥!”扭头看去,见是神都派的同门宗亲洛充与洛丰兄弟,他二人身后又跟了许许多门派弟子,一齐喊道:“师兄!”纷纷上来把洛天驹围住。
洛天驹的爷爷洛尹与洛充、洛丰的爷爷洛霍是同胞兄弟,洛天正与洛霍之子洛评算起来是堂兄弟。洛天驹的堂伯洛评共有一妻四妾,生育了十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有三人比洛天驹出生的早,在他们这一脉中洛天驹排行第四。两家走的甚是亲近,又同为神都派弟子,洛天驹为人正直容貌出众,在神都派中声誉甚好。
洛天驹南下数日,事事不顺心,现下见了亲人,心情为之一振,笑道:“你们也来了。”洛充道:“是啊,父亲让我们跟着你来,说你带的人手不多,让我们来给你撑撑场子。”洛丰笑道:“四哥,既然碰上了你,那就好了,我们这些人哪里出过远门啊?光是找你就花了好长时间,后来五哥说不找了,直接来武夷派,你肯定在这里,这可不碰上了吗?”洛天驹笑道:“是啊,你可算是聪明了一回。”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洛充道:“对了四哥,我们走到半路,接到了门派传书,是你的家书,我们不敢打开,一直带到现在。”向身后一人道:“快拿出来给四哥看。”那人喏了一声,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封信来,信上写了“天驹亲启”,洛天驹认得是父亲的笔迹,拆开了看,上面写道:“澐儿已回家,勿虑。代我拜访向老爷子。”
洛天驹看了前面的几个字,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仰天长叹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将信封好好包好,收进衣里。
洛充道:“四哥,你站这里,是不是也要去这酒楼啊?”洛丰道:“是啊,四哥,武夷派的人刚刚传来消息,说今天晚上要摆酒席,我们受邀过来的,既然正好碰上你了,一块上去吧。”说着就拉起了洛天驹衣袖。
洛天驹看了看张灯结彩的酒楼,贺喜声与赞扬声不断传出,心中厌恶更甚,摇头道:“不,你们要是嘴馋,去吃了饭也就是了。我今日不会去的。”
洛丰奇道:“这可是最好的酒楼啊,四哥,你怎么不去?”洛充见洛天驹神色有异,忙拉住洛丰道:“四哥不去,我们也不去,四哥吃什么,我们跟着四哥去就是了。”洛天驹道:“不必了,我自己走走,你们找家饭店吃了就好。吃饭钱够不够?”说罢伸手入怀,要掏些银票出来。洛充忙道:“不要不要,有钱有钱,四哥我们先走了,明日再见啊!”说罢拉着洛丰一溜烟的跑了,其余弟子大多都是洛天驹的小辈,见两位师兄都跑了,齐声笑道“师哥回见!”嘻嘻哈哈的跟在二人身后去了,只留下一道人影站在原地。洛天驹一怔,看向一旁的洛符澪,洛符澪是洛评长女,比洛天驹要小两岁,这番南下,神都派便是由洛符澪带队。洛符澪笑了笑道:“我可算是插得上话了?”洛天驹顿感尴尬,道:“你也在啊。”他方才只顾着跟洛充洛丰搭话,不曾注意洛符澪也在其中。
洛符澪笑道:“没有我,这群猴崽子能一路走来福建?”上前两步问道:“怎么,姓向的兄弟惹你生气了?”
洛天驹经她这么一提,心中火气又起,想到她不知这两兄弟干了什么事,叹道:“你...你要去赴他的宴吗?”洛符澪摇摇头道:“你不去,我还去什么?你看不上的人,我几时看得上了?”
洛天驹心里稍慰,道:“向老爷子一世英名,谁知竟出了这么两个孙儿,唉,武夷派百年基业,若是落于他二人之手,那可万事休矣了。”洛符澪道:“别这么想,除了他两个,武夷派三代弟子就没有能人了吗?”
洛天驹想到向中行,眼睛一亮:“有!那个人,他,他才是真正的落雁剑传人,有了他在,七剑再次会集,定能打败雨无正。”眼睛又忽的暗了下去:“可是剑仙、剑痴二位传人尚未找到...唉。”
洛符澪戳了戳他道:“都说了别想这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走的一步是一步。你又何必暗自伤神?”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笑道:“剑孤的传人,你找到了?”
此时二人漫步而行,洛天驹听她这么一问,不假思索的答道:“找到了,只不过现下又丢了,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洛符澪笑道:“听说澐儿很中意他,是吗?”洛天驹一怔,扭头道:“你,你问这个...”洛符澪笑道:“怎么?我不兴问吗?”洛天驹道:“我说了澐儿要生气的。”洛符澪道:“哦~那我不问了。”洛天驹缓了口气,点了点头。
洛符澪道:“那就是喜欢,是吧?”
洛天驹猛的咳嗽一声:“我,我可没说。”洛符澪笑道:“是啊,你没说,可是我知道了。若是有机会,我可得好好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给澐儿把把关。”
洛天驹想想苏剑云的样貌衣品,多半是入不了洛符澪的法眼,苦笑道:“你这个堂姐,倒是比我这个亲哥还来劲。”
洛符澪道:“当然了,我那几个妹妹里就属澐儿跟我最亲,我疼她是应该的。要是什么不务正业、放荡成性的人也敢上门提亲,我一脚就把他给蹬出去。”
在二人身旁的一家饭店门口,苏剑云做好准备,酝酿情绪,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足够像了乞丐,这般模样前去讨饭,就算是再怎么心狠的店家也得心软几分,给他二两饭吃。便在他踏进店门要开口的那一瞬间,一股寒意自身后袭来,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这一个喷嚏甚响,一个大厅的人都齐齐看向了他。
苏剑云本来打算只跟店老板打招呼,从未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看自己,一时间脑袋空空,把方才想好的话通通都忘记了。一张大桌上的人起身道:“是丐帮的前辈吗?若是不嫌弃,来跟小可们拼一桌吧。”
苏剑云这才注意到这家饭店被一所门派包圆了,坐在里面的都身着统一派服。应道:“啊...我,我不是丐帮的。”
那青年笑道:“我们福建人常说,有缘即是客,今日相逢在此,我们又是东道主,请您勿要推脱。只是这都是些粗茶淡饭,只怕怠慢了您。”
苏剑云自出生以来,鲜有听到这等温柔体贴的话语,心中一暖:“这人真好,不嫌我衣服旧烂身上没钱。上次遇上这样的好人还是碰到天驹的时候。”见那人浓眉大眼,身材壮硕,身上衣衫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是件锦衣,行礼问道:“请问各位派别名号?”
那青年回礼道:“在下向中行,这些都是我同门师弟,我们都是武夷派门下。”
苏剑云道:“原来阁下就是‘惊世才’。”又道:“七剑传人?”
向中行道:“不敢,那只是江湖上朋友们的谬赞。在下确实有幸蒙受掌门向北天传授过剑法,‘传人’二字愧不敢当。”
苏剑云笑道:“幸会幸会,在下...”他本想以真名示人,但话到嘴边犹豫了片刻:“我要不要此刻说了真名?若是被人认出,行动就多有不便,心中疑点尚未全清,还是先小心为好。等英雄宴办完了,再找他赔礼好了。”道:“在下苏暮云。”苏暮云是他拜师前的名字,师从谷创平后谷创平为他更名“剑云”。他想自己以本名示人,不能算是行骗。
向中行道:“苏兄请了。”拉着苏剑云坐下,饭桌上大多都是些菜蔬瓜果,米饭也是糙米,并无酒肉之食。向中行喊来一名弟子道:“去街上买些酒肉来。”那弟子轻声道:“大师哥,你哪来的钱呐?”向中行为门派办事甚多,可向东明、向西兴兄弟一直克扣本应给他的银两私充腰包,其余长老讨好他兄弟二人,加上自己平日里也没少克扣外门弟子的钱财,因此层层相护,对此不加理会。向中行平日里的生活一直拮据,但他对日子同样拮据的外门弟子们却十分大方,常常以庆功为名邀请众人宴席。众外门弟子知道师兄攒钱不易,也就纷纷推辞不去。今日向中行仍要自掏腰包买些别的酒食犒劳众师弟,大家拼了命的拒绝,这才作罢。但是现下苏剑云误打误撞来了饭堂,向中行也就借此机会想命人去购办些酒食,一来邀请朋友,二来让诸位师弟师妹也吃些荤腥。
向中行道:“去吧。”说罢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包里有些凸起,想来都是碎银。苏剑云看出这些弟子们都无甚闲财,道:“向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久不进食,一下子油水太多,只怕肚里要翻水,这般菜饭已是甚好,劳您的心了。”说罢端起碗筷笑道:“在下先请了。”夹菜送粥,吃了起来。
向中行一怔,见苏剑云吃的津津有味,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名外门弟子立时领会道:“客人说的对,日久不食,若是猛的一下补得好了,反而适得其反。待客人调养好了脾胃,咱们再宴请不迟。”将向中行的荷包推了回去。
其他弟子也纷纷应和,向中行见客人已经婉拒,师弟们又断然拒绝,不好再提。听苏剑云说喝粥能调脾养胃,便让后厨再煮些粥送来。
苏剑云问道:“向兄,你穿的黄衫,那就是贵派的内门弟子了,怎么不去醉轩楼啊?我方才从那过来,穿黄衫的人都把那里挤满了。”
向中行笑了笑道:“比起山珍海味,还是这些饭菜对我胃口。”苏剑云点头道:“那倒也是,人人口味不同嘛。”二人夹着青菜蘑菇,喝着糙米稀粥,谈笑间十分意合。二人都是底层出身,苏剑云身无闲财,处处受人冷眼,向中行困顿时曾受人万分欺辱,谈及欺压霸凌之事时十分情投意合。向中行瞧不起那些享锦衣玉食却行禽兽之行径之人,反而喜欢与普通百姓结交。苏剑云只要别人瞧得起自己,便愿与之结交。二人越谈越投缘,向中行伸出右手道:“苏兄,请把手伸出来。”苏剑云依言伸出右手,两人握在一起。
向中行道:“你我本无缘,今日相见,向某三生有幸,本想与苏兄结交。可门规在身,难以相委,深以为恨。今日立誓在此,他日苏兄若是有求有难,但要不违天理、不悖人伦、不害同门、不欺良善,纵使千难万难,向某必当前往相助。罗天诸神,祖宗明灵,实所共鉴。”
苏剑云心血上涌,应道:“苏某亦然。”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这间不起眼的小饭馆中,剑孤之徒与剑魂之孙立下盟誓。此时的两人尚且不知,这一道盟誓背后,将会是如何的血雨腥风、尸山血海,此誓一发,又将使多少人尸不入土、魂不归乡。可世事总无常,天道亦亦然,今日之事,不愆于数语,明日之果,不变于有常。
二人并肩而坐,向中行笑道:“这般菜食,实在寒酸。”苏剑云道:“与人交者,非酒食也。我身心皆穷,你身富心穷,这般菜食别人觉得寒酸,咱二人也不会觉得。”二人大笑,以粥代酒,开始较量起谁喝的更多来。
苏剑云忽然问道:“向兄。”向中行道:“叫我中行便可。”苏剑云道:“中行,贵派这番大张旗鼓宴邀群雄,已经好几日了。不知道都来了几家门派?”
向中行皱眉道:“原本山下过往人客一应由我登记在册,可近日来却交由我师弟向西兴掌管。这其中缘由,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城中来往人客众多,可我也不知究竟来了多少门派。”
苏剑云皱一皱眉,心中疑虑更甚,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可他对武夷派一无所知,又不熟地形,不知道该当从何处查起。心想:“我脑袋笨,若是有个聪明人在我身旁问问就好了。中行身边这么多人,我也不好过问太多。”
向中行心中的疑点积攒更多,向北天许久都不曾露面,山上山下忽然换防,向东明与向西兴挣走了自己手中的大部分权利,而向北天又送来了掌门令,还有那些不明所以的话语。他一连几日忧心忡忡,若非今日遇到苏剑云心情舒缓,多吃了些饭菜,只怕不出数日便要病倒。他心中的疑虑无从说起,心想此处人多不便说明,开口道:“苏兄,咱哥俩出去走走如何?”苏剑云当即明意,应道:“好啊。”向中行付了饭钱,命众弟子饭饱之后自行回山,与苏剑云出了客栈。
二人走在街上,苏剑云看着街道旁灯火阑珊,民众喧嚣,一片繁华气象。不禁想起了那日与洛天驹初遇,二人也是这般逛夜市心想:“天驹定然在这城中,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到他”。
便在苏剑云心中所想之时,他身旁的一间酒楼上,洛天驹与洛符澪刚刚坐定,点上了几碟小菜,几样饭食,等待店家上菜。洛天驹看向窗外,心中忽想:“不知剑云会来此处吗?”这一恍惚,苏剑云已从他眼下经过。
苏剑云与向中行走出数步,苏剑云道:“中行,方才我有所顾虑,相告的是旧名。”
街道旁来来往往的行人甚多,从步履之中可以看出大多都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有认得向中行的,纷纷上前客套行礼。向中行十年藏锋大器晚成,武林人称其为“惊世才”,在江浙湖广一带名气甚大,路上碰见了曾败于他手的青城派文沧海、峨眉派袁文峰、衡山派田问山也纷纷前来问好,只不过众人都只认得向中行,却不认识苏剑云,见他衣着破烂,只当他是个跑腿的小厮,不加理会。
走了一会,在道路两旁见到了一家投壶的摊子,一群少年正围着摊位观看起哄。苏剑云玩心顿起,道:“上那看看。”走到近处,围观的人见到向中行,纷纷避让。只剩两个少年蹲在前围窃窃私语。围观人中有一少年与地上那二人身着同一派服,推了推地上那少年道:“喂,向爷来了,快起来。”蹲在地上那少爷摆了摆手道:“哪个向爷?”另一个少年悄声道:“不会是气四哥的那两个向爷吧?”先前那少年道:“呸,那也配称爷?”那两名少年站起身回头看去:“哦,是这个向爷。”
那两人正是洛天驹的堂弟洛充与洛丰,两人少年嘴馋,躲开了哥哥姐姐,在路旁买了些零食小吃吃了,就开始在路边玩耍。二人见路边有投壶可玩,便把其中一个比作向东明,另一个比作向西兴,扬言道要把这二人万箭穿心,给四哥出气。在这里丢了半天,壶中箭羽也只寥寥几根。
向中行曾登门拜访过神都派,二人见过向中行,喊道:“向哥。”向中行笑道:“神都派的两个小少爷,在这里玩起来了?”洛丰应道:“是啊,好不容易四哥引走了澪姐,我们这才偷空来玩会。”洛充见向中行身边跟着苏剑云,道:“咦?我好像见过你。”
那日洛府遇袭,洛充曾随着神都派一同前去营救,只不过赶到之时洛天驹已将事情平定。次日洛天正大摆宴席,洛充也曾到场,洛丰是庶子,当日未被带去。洛充在宴席中本想着洛天驹坐在一起,但是当时洛天驹身旁已经坐满了人,只得作罢。后面武咏文向苏剑云发难时他曾看见,只是不知道为何武咏文为何突然毫无征兆的离去。后面陈弁言那一声大叫时,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里。洛充当即就想:“那里好热闹啊,可惜我坐不过去。”见苏剑云面带笑意的坐了回去,洛天驹与洛澐都与他交谈甚欢,朝他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发觉这人自己并未见过,想来是四哥新交的朋友。可是依着洛澐的性子,四哥新交的朋友,她未必会如此欢喜,那料来是与二人有大关系的人了。再过片刻,王迁出来邀武,其余众人都奈何他不得,又是苏剑云将他锐气大挫。洛天正当即认出了他的师门,众人才知他是大名鼎鼎的“剑孤”之徒。洛充一直以来不喜欢王迁,那日苏剑云以鞘化锋,夺去了王迁手中长剑,这一式在洛充眼中简直帅气万分,当下将苏剑云的身影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下见了本人,思索片刻,当即喊道:“啊,是你!”大喜过望,跪地拜道:“云哥,你好!”拜了下去。
这一下出自所有人意料之外,周遭人群里都认得洛充是身世显贵的公子,更是把着神都派职务的大家之后,如此一个人物竟然当街对一个衣着破烂貌若乞丐的人下跪,实在是闻所未闻。众人齐刷刷的看着苏剑云,都认不出他是什么门道。
洛丰问道:“哥,你跪他干嘛?”洛充起身敲了敲洛丰脑袋道:“笨蛋,我跟你说的那个用剑鞘把王迁手里的剑夺走那个人就是他啊!”洛丰恍然大悟道:“哇哇哇!”跟着跪了下去,二人齐声道:“云哥,你别嫌弃,教教我们俩这一招吧。”苏剑云以鞘化锋的传言还没传到福建,再加上洛天正顾及王秉脸面,严禁当日看到的门派弟子传播。王秉顾及颜面,更是闭口不谈。是以尚未散发到人人皆知的地步。周围围观的人听了,仍是无多大波澜。
向中行原本不明其故,听二人说起“以剑鞘夺走剑锋”这事,大悟道:“你是苏剑云?那怎么...”苏剑云道:“我本名暮云,师父给我改的名。”向中行拜入师门之后也曾改名,但他留恋父母取名之恩,成名之后又改了回去,道:“原来如此,父母之情,师父之恩,二者皆重。人有二名,也不奇怪。那我仍是喊你暮云。”
苏剑云问道:“你们两个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洛充道:“我是神都派门下弟子,叫洛充,这是我弟弟洛丰。”想起苏剑云与洛天驹交厚,又道:“洛天驹是我们四哥,你认得的。”苏剑云道:“是天驹的弟弟?我怎么没听说过?”洛充道:“我们是堂兄弟,我爷爷跟四哥的爷爷是兄弟。”苏剑云道:“是吗?”他已经没了亲人,不知道表亲堂亲之分,将那两个人拉起道:“既然是天驹的弟弟,不必这么见外,你想学夺剑那一招?”二人连连点头。苏剑云笑道:“那招学起来可不容易,我练的时候常常握不准劲头,老是砸手。”洛充道:“不怕,只要您肯教就成。”
苏剑云心想这一招是师父专门为了破解王秉“魑魅剑”所创,不好轻易示人,更别说是传招相授了,自己尚未出师,不可收徒,总得上报了师父才行,道:“你们先把自己门派的剑练好了,到时再说。”洛丰不满道:“练到什么样才算练好啊?”洛充却见苏剑云并未拒绝,那便是有望,喜道:“那没问题!”回头向洛丰道:“咱们把剑练到跟四哥一样,可不就是练好了吗?”洛丰一听有了目标,喜笑颜开道:“对啊。”转念一想又沮丧道:“练到跟四哥一样?那得猴年马月啊?”洛充骂道:“没出息,这点志气,也想跟着师父学剑?”他已经把苏剑云称作了“师父”,洛丰毕竟年少好哄,挺挺胸膛道:“说的对!走,咱们这就让澪姐跟四哥陪咱练剑!”说罢,二人手挽手一起跑走了。
经二人这么一逗,苏剑云跟向中行相视而笑,心中都畅快了不少。二人继续前行,初看四周人头攒动,只觉堵的心慌。现在看来,才感受到浓厚的市井气息,所见所闻皆感热闹。
向中行思索片刻,开口道:“暮云,我有事想与你相商。这事我思索许久,只因身无知己心腹,不敢轻易示人。”苏剑云听他语气严肃,道:“实不相瞒,我也有诸多疑点不知从何说起。”向中行道:“哦?那你先说说看。”
苏剑云道:“今日那伙人在城中闹事,武夷派却在城中无所防备,直到事情越闹越大才迟迟出面,不像寻常做法。”向中行道:“原本派中对此城设有防备,但是突然撤防,将原有人手都撤到了半山处。而城中防备之责,也由我换成了向东明承担。”
苏剑云奇道:“这是何故?”向中行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将门派近日来诸多变故与疑点都告知了。苏剑云沉吟片刻,心中不安更甚,问道:“你今日下山平乱,见过姚斌洪吗?”
向中行道:“姚斌洪?川桂三蛟?不曾见过。”苏剑云叹道:“是他。”将姚斌洪如何从中作梗,导致群雄兵刃相见最后死伤众多的事情一一说出。向中行越听越怒,双掌狠狠一拍,道:“他这么做,却是何意?”苏剑云道:“当今最迫切要知道的,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做,而在于他为何敢这般做。”向中行惊道:“你的意思,他背后有人指示?”苏剑云点头道:“多半是,否则他一个小小的云霞派,哪里来的胆子跟这么多门派为难?他惹不起,他身后那人又定然惹得起了。”
一阵风毫无征兆的刮来,苏剑云微一哆嗦,向中行身上起了一层冷皮:“那你说,他背后会是...”苏剑云道:“我就怕是...”二人相视一眼,没人敢把话继续说出口。
向中行神情顿时肃穆:“我得回一趟门派,一定要见到掌门。”苏剑云忙道:“不急这一时,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况且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渗透其中,不可请勿妄动。”他二人心中疑点虽多,但疑点仍是疑点,猜测仍是猜测,二人都是胸无斗磨的武夫,想不透这其中的诸多缘由:向北天多日不出,不知是否遭到不测,可是向南雄仍在运转门派事务,他与向北天是骨肉至亲,江湖上颇享誉名,要说他会做出逆天理背人伦之事,无人会信。而向南雄撤走南平城防,调任向中行巡查各地,是以城中住客与防备天教渗透之名义,名正言顺。向东明与向西兴兄弟往常就挤兑向中行,从他手中夺权稀疏平常。而向西兴封山戒严一事,向中行无权过问,但是东山脚下是片荒地,也没什么稀奇古怪之处。可是武夷派中与向中行交好的长老、师傅都前前后后的调离门派,许多心腹的外门弟子纷纷被禁足。向中行也只道是对他的欺压,视以为常。可是这诸般狐疑始终存于心中,无从解释。苏剑云被天教追杀十年,十分敏锐。今日对姚斌洪的怀疑形成之后,不安之感越发强盛,隐隐中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
二人只觉得现下的处境犹如隔纸观火,只差一人捅破,自己就可想通种种缘由。可是偏偏想不出捅破这张纸的方法,而二人身旁有无擅长谋略之士,一时间都拿不定主意。
向中行日落之后定要回山,向苏剑云道:“离英雄宴召开尚需三日,我回到门派,明里依旧,暗里调查。你在外面也要处处小心。”
苏剑云应过:“这三日中咱们别再见面。这的人对我面生,我暗中行事方便。”二人互相道别,向中行上马回山,夜色跟在他的身后。苏剑云转身走入城中,斑斓的灯火将他笼罩。
当啷一声,洛天驹放下酒杯,皱眉道:“这其中恐怕另有内情。”
洛符澪问道:“什么?”
洛天驹道:“我心里一直有个堵,难以疏解。那日我们碰到了天教活水堂堂主,依他的话来说,他一人斗赢我们不成问题。可是一动起手,他就连连败退,逃走了去。但是...”眉毛皱的更紧:“我跟他交手时,他不经意间就能摆出破解之法,但是立马就撤回招数向后闪避,这又是何意?他既然真的斗得过我们,又为何会这般故意败退?”眼中精光闪烁:“还是说,他就是想让我们以为天教只是胡诌大话,都是些浪得虚名之徒,从而放松警惕?”
洛符澪道:“依你这话,那天教恐怕不会只单单对你出手。”洛天驹猛然道:“对啊,他若是如此想法,定然会对其他门派也出手劫道。”起身道:“我得去问问,还有那些门派被劫了道。”洛符澪道:“你就这般问吗?见人就问路上有没有见到天教?这么搞不闹的人心惶惶才怪呢。”
洛天驹一怔:“是这个道理。”又坐了回去,扶额道:“那我该当如何?唉,可惜秦音不在身边。”只觉得疑虑焦心,可是不知从何下手。自己这点疑虑纵然无从查起,若是贸然询问,只有引发骚乱。而天教不可能同时袭击所有门派,那么那些受了袭击的门派极有可能不对自己道出实情。想到此处又突然想起另一茬事来:“天教这般大张旗鼓,只是为了使人误会?兵法云,避实击虚。他明面上弱不可击,那暗地里呢?他想藏什么?这是对整个武林下的一盘棋,那...”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涌上心头,洛天驹猛然站起,带的长凳翻倒、酒杯横飞。洛符澪一惊,问道:“你干嘛?”
洛天驹抬头望天,环顾四周,心中惧怕如深渊大海,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看到的人越多,心中惧怕更甚,犹如一个个笑里藏刀的教徒,要把自己一刀刀的活剐。洛天驹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形微晃,连连后退的几步,周遭人看他的目光犹如一把把冰刃插在胸口,只觉恐惧犹如一只猛兽,已经把自己笼罩在了爪牙之下。
茫然间有人喊道“四哥!”洛天驹如梦初醒,一阵风自窗户吹入,全身打了个激灵,伸手揩了揩冷汗,回头看去。
洛充与洛丰两兄弟上了楼来,满面喜色道:“四哥,猜猜我们看见谁了?”洛天驹定一定神,将那个恐怖的念头丢在脑后,问道:“谁啊?”洛充抢先到:“苏剑云!把王迁剑...”他本想说“把王迁剑夺了的那人”,话到一半突然看见洛符澪眼神阴沉,连忙住口。
洛天驹喜道:“他在哪里?”洛丰道:“刚刚那边,投壶那。四哥,他说只要我们把剑练的跟你一样,他就把那招交给我们。”洛天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楼下摆投壶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摊,哪里有苏剑云的身影?舒了口气,心想:“那个念头只可与剑云说起。虽然可怖,但终究只是个猜想,况且这猜想对武夷派冒犯太大,不可轻易说出口。”看了看弟弟妹妹,心中念头更为坚定:“无论如何,我都定要护好他们。”摸了摸洛充洛丰的脑袋道:“好,你们努努力。”向洛符澪道:“我去找一位旧友。”洛符澪问道:“就是那个苏剑云?”洛天驹点了点头。洛符澪笑道:“那我跟着你一起去啊,正好让我见见是何方神圣,让你们兄妹这么念念不忘。”
洛天驹不曾想到洛符澪仍惦记着给洛澐把关一事,当即一愣,道:“今日...恐怕不太方便。”洛符澪问道:“哪里不方便?”洛充洛丰围着洛符澪道:“确实不方便,澪姐,你再跟我们套套招吧。”
洛符澪道:“平日逼着都不练,现在想起用功来了?”敲了敲二人脑袋。洛充捂着头笑道:“要把剑练的跟四哥一样,那四哥自然是教不会的了,哪里有人能把徒弟教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因此只有麻烦澪姐你了。”洛丰道:“就是就是。”
洛符澪道:“今日不成,我跟着你四哥去见一人呢。”洛充忙道:“不急这一时嘛,澪姐,你把我们教的跟四哥一样厉害,师父自然就会来教我们剑招了,那你可不就见到他了吗?”洛符澪奇道:“他还答应教你们练剑了?这就把师父都叫上了。”洛丰道:“对啊,师父没说不教,那可不就是教了吗?”
洛符澪哭笑不得,看着洛天驹道:“喂,他究竟多大魅力,怎么洛家人都被他迷的五荤三素的?还有,你总不能丢下我自己走吧?”洛天驹看着这一幕,倒也有些忍不住笑意,笑道:“你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心想:“剑云不知道走到了何处,这城中甚大,一时半会也寻不到,明日再找不迟。”走上前去,与洛符澪一同劝说洛充洛丰兄弟。
夤夜,武夷山东山脚下。
一片火光打亮了一片土地,地上满是施工加点的痕迹。
一座大门前,两名巡夜的内门弟子察觉异样,拔刀喝道:“什么人?”但见月光之下,一丛树林晃了晃,一道瘦长的人影走了出来道:“我。”
那两人将灯笼向前打去,见那人面如菜色,笑意微现,乃是白日大闹南平城的姚斌洪,纷纷收刀行礼道:“姚师傅。”姚斌洪点点头道:“在里面吗?”两人道:“是,掌门恭候多时了。”姚斌洪洋洋得意,吟着小曲踏进了大门。
那两位弟子不再说话,打着灯笼,向远处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听不见了。月光之下,不闻虫音,只有远远传来几声鸟鸣。
一道身影悄悄摸了上来,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随后,他微微挪步,极轻极轻的开始绕墙而行。不出数步,又是两名弟子守夜。黑影悄悄绕开,但走不出几步,又是同样的二人守夜。天色昏暗,看不清太多,黑影不敢轻易冒进,也不愿就这么离去,悄悄伏在了夤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