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阵冷风吹来，青丝拂黛，碎墨流风，烟晓云拂拢青丝，问道：“你见到我的发带了吗？”
苏剑云想了想道：“忘在那大厅里了。”
烟晓云微微不悦，轻声道：“好吧，你怎么不捡起来拿着？”发黑似墨，如瀑漱落，几根发丝随着微风轻轻飘起，小心翼翼的随风摇摆。
此时二人已经离开了那间房子，在一条小街上行走，月光在烟晓云身上笼罩了一层氤氲，苏剑云跟在她身后，又是微风徐徐，烟晓云的发丝与清香便趁势飘向自己的面颊，像是瘙痒一样轻轻一触，便就此跑开。
苏剑云心中疑点重重，心想自己并没有哪里得罪了梨仙岛，梨仙岛弟子水云寒与韩羽蔷与自己交谈间也不像是有什么仇怨。虽然那胖瘦二妇曾经捉过自己，但也不知道是为何故。现在见了梨仙岛的岛主，更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话，至于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让自己看她面容，更是摸不着头脑。
二人就这样漫步而行，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过得片刻，烟晓云先开口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苏剑云一愣，见烟晓云面带微笑，笑容间显得十分亲切可爱，心中疑点更甚：“我跟她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好？”并不答话，摇了摇头。
烟晓云见状略感无趣，道：“好吧，那我有话要问你，你要听吗？”
苏剑云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点了点头。
烟晓云并未直接发问，似是在思索什么。挨了片刻，轻声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苏剑云心想：“师父？是我师父吗？他问我师父干嘛？莫不是认识师父他老人家？”想了想，道：“你是问我师父吗？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烟晓云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苏剑云，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狡黠，微笑道：“是吗？”
苏剑云被她这一笑笑的有些心悸，道：“真的。”
烟晓云仍是微笑着，向苏剑云走进了几步：“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剑云不自禁的后退，道：“您是...梨仙岛的岛主？”
烟晓云笑道：“还有呢？”一步步的朝着苏剑云走去。
苏剑云的脚跟已经碰到身后的土墙：“是...江湖盛誉的‘天下第一美人’？”
烟晓云笑道：“还有呢？”紧跟着苏剑云的脚步，在离他只剩一步之距处停下，眼眸微抬，四目相对。
苏剑云语塞，身后就是土墙，已经退无可退，道：“还...还有吗？”
烟晓云微笑道：“怎么没有？方才在大厅上，我叫你什么？你又该叫我什么？不着急，慢慢想。”
苏剑云思索着大厅上烟晓云说过的话，一句“我这位师弟”突然蹦入脑海，心道：“她叫我师弟？那她是我...”想到这里开口道：“...师姐？”
烟晓云满意的笑笑，点头道：“这才对嘛，不过叫师姐不太准确，我入门虽然比你早，但是年纪比你小，你就叫我小师姐吧。”退开几步道：“师父难道没跟你说起过我吗？”
烟晓云幼时曾见过谷创平，谷创平见她聪明伶俐，教了她些呼吸吐纳的入门内功和几招外家武功，并未将她收入门下。但烟晓云小小心中，早已把这位伯伯当成了授业恩师。梨仙岛的功夫向来内传，从未修炼过外家武功，谷创平不明岛规，烟晓云年纪尚幼，二人一拍一合，违反了这条规矩。那瘦老妇李千伤得知后十分恼火，骂谷创平是个爱管闲事之徒，被烟晓云厉声呵斥，这才不敢言语，但是心里厌恶极了谷创平。谷创平行踪不定，找不到人影，这才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都撒在了他徒弟苏剑云身上，将苏剑云劫持上岛期间常常对他拳打脚踢。但是又怕被岛主责怪，因此每每殴打之时，都不用内劲，只用外力。没了内劲，无论拳脚再多，也并不如何疼痛，李千伤即撒了气，也好在烟晓云面前交待。只有苏剑云不明所以，一路上受尽了颠簸。
烟晓云虽然听说过苏剑云的名字，却并未见到过他。那日她刚从中土回到岛上，听闻苏剑云到了怀化，又接到了怀化城中人员流动较以往更为频繁，再加上一些小道消息，推测怀化城中必定有天教一位护法所在，为的便是拦截苏剑云。因此飞鸽传书于胖瘦二妇，命她们即刻赶往怀化城中，若是苏剑云遇到劫难，便出手相助，将他救下。谁知胖瘦二妇以为是岛主要将他捉拿，这才闹了一出闹剧。
烟晓云内心深处自然明白，谷创平当年并未言明将自己收入门下，自己心中虽然把他当做师父，只怕谷创平心中并无这个念头。因此才想从苏剑云这里争取，让他叫上自己小师姐，日后说起，倒也名正言顺些。只不过今日碰上苏剑云，倒也实实在在的出乎她的意料。
苏剑云将自己在师门下度过的几年时光一一回溯，并没有想起任何关于“师姐”的记忆，觉得对方堂堂一岛之主，不至于这般欺瞒自己，索性实话托出：“我从师二十年来，只有一位师妹，并未听说过还有一位师姐。”
烟晓云闷闷不乐道：“师父真小气，这都舍不得告诉你。”随即又回到了那副笑靥：“不过你今日也就知道了，从今往后你有小师姐了，怎么样，是不是心安不少了？”
苏剑云心中疑点重重，但他不愿就凭这三言两语便相信烟晓云，应付道：“是，这下知道了。”
烟晓云听他这般说话，知道他心里仍然不信自己，思索片刻，问道：“你怎么会来武夷山？”
苏剑云答道：“来凑凑热闹。”
烟晓云微感无奈，知道这位师弟的心里仍然没有信任自己，可是现在又找不到谷创平印证身份，拨了拨琴弦，道：“我知道你心里仍然不信我，你这一路走来坎坷，我知道你苦。但...”回眸一笑：“师姐不会害你，真的。”
苏剑云被她看的心里一震，一股莫名的暖意升起，低头道：“我...我信你...师姐。”
烟晓云嫣然一笑道：“是小师姐咯。”
苏剑云报以一笑：“小师姐。”
烟晓云心中甚慰，道：“嗯，叫的挺好听嘛。”面向苏剑云问道：“那你就没什么要问师姐的吗？”
苏剑云对上了那双眼眸，纯粹而无暇，一时间，一道身影与眼前的倩影重叠，他心中一颤，随即冷静下来：“那时我不知她的身份，怎能跟现在相比？我已经知道这位小师姐是梨仙岛的岛主了，这一点上，已经是十年前的我所远远不及的了。不能总是抱怨过去，是吧？”将自己与向中行的疑虑稍作整理，开始询问。
苏剑云先将武夷派近来的疑点一一说与烟晓云，他想这事明面上是武夷派门内调动，虽然不至于人人皆知，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早晚会传到一些人的耳中，因此先将此事告知。
烟晓云听罢，略作沉吟，道：“向北天稳坐掌门之位三十余年，近些年来虽然岁月渐攀，但仍是不肯放权给自己独子向南雄。武夷派中内门分设六部，其中向南雄掌握两部，其余四部由四位长老分别掌握。武夷派中派系林立，现下以向氏一派最为强盛。而向氏一派中，又分为不同派别。这本就是十分麻烦之事了，向老爷子制衡各部几十年，到了现在，评选下一任掌门在即，各方势力更是虎视眈眈。
“先说嫡系吧，嫡系一派就是支持向北天之子向南雄为下任掌门的派系，掌握其余四部的四位长老中，有一位便是向南雄一派。另一派则是觉得向南雄父子威不服众，应当传给三代弟子向中行。向中行威震天下，为人刚正，武艺上更是深得向北天深传，况且外门弟子人人服他，现在的武夷派中，向中行的名气势力都要隐隐大于向南雄，有两位位掌握六部的长老站在向中行一派这边。
“其实向南雄此人武艺尚可，虽说不及其父，但是身份摆在这里，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但是向南雄的两个儿子却是劣迹满满，没什么好名声。长子向东明好色，次子向西兴好财，二人武艺平平，却仗着背后的势力常年欺压其他弟子，惹得武夷派上下怨声载道。向南雄现年已近五十，谁知他上位之后还能在位几年，若是到时撒手人寰，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接任武夷派，如何得了？所以嘛，比起东明西兴两兄弟，众武夷派的弟子还是更愿意支持向中行继任。
“可这样一来引起了东明西兴两兄弟的不满，二人常常借机找向中行的茬，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不过，只是找茬的话，可万万不会到换防撤权的地步。”
此时二人坐在一节石阶上，烟晓云拿着一根小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给苏剑云看，苏剑云时不时的点点头，继续倾听。
“不过仅仅是换防或者撤了向中行的权，表面上看，似乎不太严重？”苏剑云问道，这是他最期望的结果，一切都是自己与向中行的瞎猜乱想，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烟晓云摇了摇头：“不，若是真依你所言，那我可以笃定，武夷派的最高权力，出了问题。”小枝画圈，勾住了向北天的名字：“哪怕向北天并不打算传位于向中行，他也不会就这么将他撤掉，只要向中行还在，对东西两兄弟就是一个威慑和激励，逼着他二人向好从善。向中行这个威胁在身边之时他二人尚且如此放纵，若是向北天将向中行直接废掉，那还得了？再说，向北天也未必不会不考虑传位于向中行。”说到此处，在几人的名字上全都圈点一番，又回到了向中行身上：“但是话又说回来，若是他真打算传位与向中行，又怎么会不让他发展自己的势力？怎么会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被解除了所有的权利？一个被给予希望的后继人，被短短几天解除权利排挤出局，而且全派上下并未大乱，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小枝回到了向北天名下：“权利的迭代已经完成，现在，武夷派的掌门人是向南雄，而非向北天。”
苏剑云一惊，道：“你是说...？”
烟晓云食指按住苏剑云嘴唇，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又道：“若是真的如我所说，如你所想，那便又有一个问题。”
二人眼睛互视，一下子就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若是向北天已经离世，为何武夷派仍然要用寿宴之名召开英雄宴？”
苏剑云偏头让开烟晓云食指，问道：“难道是不想让天教看出猫腻？”
烟晓云微笑道：“天教之意不在于此。向北天现在如何情况不可妄论，不过武夷派的权利重心已经变为向南雄，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是第一件事。”
苏剑云问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嘛，我可以肯定，天教此时就埋伏在这座城里。”
对于此话，苏剑云倒并未感到什么稀奇，天教行踪诡秘，哪里有他们的人都不奇怪。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烟晓云道：“举办英雄宴一事闹得武林皆知，这么大的动静，天教定然会派人前往。但是他们派来的人是在明处还是在暗处，是要打明牌还是放暗箭，这些事咱们还无从知晓。武夷派中既然已经有了变故，那么天教趁虚而入，在英雄宴上大搅一番，也不无可能。就算武夷派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一切如常，天教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英雄宴召办成功。
“因此，天教定然会有人已经潜伏在城里，但是人数不明。武夷派近日来的设防换防十分反常，表面看来，是四方宾客尽至，地小人拥，但...”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将她心中最担忧的情势压了下去，并未告知苏剑云。目前，她还不想让这位相认不久的师弟过多担心。
“现在知道的太少了，不管是你还是我。”小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烟晓云说道：“好在离英雄宴召开还有些许日子。明日我可先去行拜山之礼，接机查看现下武夷派中是何处境。你自己要当心。”苏剑云“嗯”了一声。
烟晓云起身拍了拍尘土，笑道：“好了，那我便先回去了，咱们就在这分手吧。不然被李老碰见了，可又要麻烦一场。”
苏剑云想到那瘦老妇的模样，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道：“好，那我就不送你了。”起身将古琴还给了烟晓云，烟晓云接过古琴，摸了摸琴身，笑道：“不过李老也没那么可怕啦，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走了，咱们日后再见。”苏剑云点了点头，目送对方转身离去。
烟晓云走后，苏剑云蹲在地下，捡起那根小枝，在地上划拉着，心中咀嚼着烟晓云说过的话语：“天教也在城中吗？不知道会惊动几位护法？还是说...”想到此处幽幽叹了口气，将地上的图画用脚磨平，走开了。
在那抹不均匀的沙土旁，留下了一个字。
那是苏剑云为数不多会写的字。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