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学毕业之后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句话可能总结了我的一生,“学”就是得到知识,“习”就是付诸实践,学习得到了知识,经过实践的检验,证明是站得住的,那不是持久的乐趣么?联大时期主要是学习阶段,毕业之后主要就是实践阶段了。
联大名师如云,精英荟萃,我学到了什么呢?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我学到了什么“道”呢?回想起来,关于翻译之道,吴宓先生说过:“真境与实境迥异,而幻境之最高者即为真境。”联系老子的话来说,就是翻译之道是可以知道的,但是真境并不等于实境。如果说“实境”是客观现实的话,那“真境”就是通过主观想象之后所理解的现实,就是现实主义。所以现实主义的“翻译”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翻译客观的现实(实境);另一种是翻译作者主观描写的现实(真境)。后者往往会变成字对字的翻译,就是直译;前者却往往脱离原文的文字形式,而译出了原文的内容,那就是意译。但是吴先生的“真境”并不是直译,反而是意译。为什么呢?因为从原文作者的观点看来,客观现实是“实境”,作者主观描写的现实是“真境”;但从译者的观点来看,作者主观描写现实的文字可能成为“真境”,但也可能只是“实境”。如果只是“实境”,那就需要译者自己通过想象译出的文字才能达到“真境”。这是我毕业后在昆明天祥中学教书时,经过实践检验,对吴先生的“真境”和“实境”的了解。钱钟书先生说:“艺之至者,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更把翻译之道,提高为艺术之道了。
闻一多先生在他著名的《红烛》诗中说:“红烛啊!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灰心流泪你的果,创造光明你的因。/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闻先生“莫问收获,但问耕耘”的做人做事之道,在联大影响很大,他还亲自到天祥中学来演讲,鼓励联大毕业生到中学教书。结果天祥中学教师中后来出了六个院士,至于大学教授那就更多了,这是联大学术自由的副产品。至于联大的民主作风,“五四讲演会”主持人李晓,“一二·一运动”游行主持人王树勋,都在天祥任教,所以天祥简直像个小联大了。短短五年之内,每年都有几个毕业生考取联大,考取云大的自然更多,所以师生都乐而忘忧了。
吴宓先生也来天祥中学讲过《红楼梦》,他在清华大学的师生恋早已传遍联大,对天祥的“师生情”也不无影响。天祥结成姻缘的有王树勋和罗泽瑜,张燮和黄庆龄,彭国寿和尹秀英,熊中煜和杜芸;不成功的有小万和阿珊,嘉真和小芬,如萍和我。不过中文系的汪曾祺说得好,人生总有缺憾,得不到的,才更有意思;称心如意,可能反而觉得平淡无奇。事情过了六十多年,今天看来也许会觉得汪曾祺说的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