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黎明
锦州电台落入到东北联军之手,保密局督察处已经把电台频率做了修改。此时毕剑和刘刚手里的电台成了摆设。刘刚并不甘心,在东亚商贸公司顶楼董事长办公室里,保密局沈阳站的电台和东北剿总指挥部的电台天线尽收眼底,手里的电台却收不到敌方的任何信号,他们进城潜伏的目的将前功尽弃。刘刚不甘心让手里的电台成为一件摆设,从昨晚开始,他打开电台一直在搜索着敌人电台的信号,一部电台捕捉到其它电台信号并不难,难的是能在众多杂乱的信号中寻找到有用的信息。这里不仅有军用电台,还有许多民用甚至是私家电台,有的是为了做生意,有的是为了逃命。所有的电台在看不见的地方活跃起来,繁忙的信号织成了一张天网,纵横交错,纷乱如麻。
自从到东北,刘刚就成了毕剑的左膀右臂,刘刚在此之前,一直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他不仅是办事处电台台长,也是唯一的一名电报员。他积累了许多和国民党特工周旋的经验。抗战时期,虽然是国共合作的蜜月期,但国民党并不放心八路军任何单位,就是他们的办事处也经常受到军统人员的监视。有许多次,他向延安传送情报,都受到了特务电台的干扰。国军的电台是美国进口的,功率大,干扰能力强。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用的是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老旧电台,功率小不说,还隔三差五地坏掉。不论何时电台坏掉,他都要在最短时间内把坏的电台抢修出来,手里没有电台的零部件,他只能去黑市中淘。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重庆的电器市场转悠,他不仅成了黑市上的老主顾,甚至还结交了许多朋友。凡是和电台有关的零部件,不论是什么型号的,他都收集,最后那些零部件足够他攒几部电台的了。开始时,为了保密要求,所有办事处的电台都和延安总台直接联系,因为敌人的干扰破坏,重庆的电台不能直接把情报发送给延安。他请示上级,重庆的电台和西安办事处的电台取得横向联系,然后再把情报发往延安,为的就是减少敌人的干扰。从那以后,他们的情报再也没有延时过。
终于刘刚在漫长的寻找中,听到了一个规律又清晰的信号,兴奋地冲他说:科长,我找到了剿总指挥部的电台。
在战时,能切进敌人的电台,就像用一把匕首捅进了敌人的心脏。毕剑知道,切进敌人的电台是第一步工作,能破译敌人的电码才是真正找到了钥匙。敌人不仅改变了频率还更改了密码,之前缴获到的密码本已派不上用场了,只能把电报再转发到城外的社会工作部去找专人破译了。
又一个黎明到来,东北剿总的院内乱了。进进出出的汽车,还有拉载着货物的卡车,蚂蚁搬家地驶出。
电台收到城外指挥部的一份电报,是他们传回去的电报破译出来的信息,东北剿总司令长官卫立煌昨晚已乘机逃离了沈阳。
这封电报意味着,沈阳城内的守军大势已去。果然,仅仅又一个黎明的到来,东北剿总司令部已人去楼空了。城北已被攻陷,一群残兵败将蜂拥着向城南涌去。
此时,敌人的电台已停止了工作,他们再坚守在这里已失去意义,毕剑带着刘刚从东亚商贸公司那幢楼里撤出来。停在楼后锅炉房煤堆后的吉普车还在,毕剑驾驶着车向沈阳的东郊驶去。车越向前驶去,枪炮声愈加的清晰。车行驶到浑河边的一片树林里停下了,这是朱红殉难的地方,朱红被捕牺牲后,他曾潜进过沈阳城,在这片树林里找到了朱红的遗体。朱红是他草草掩埋的,他怕忘记朱红的殉难地,还在树上留下了朱红的名字。此时十一月份的沈阳,已下过两场雪了,雪虽然不大,已把这片树林遮盖得严严实实。后来又有许多次,他潜伏进沈阳城执行任务,执行完任务他都忍不住来到朱红的殉难地,他不敢接近,怕有特务盯梢,他只是远远地向这片树林里张望。每次张望,仿佛朱红就站在他的眼前。一年前,在哈尔滨,朱红被命令潜进沈阳城建立电台,那是他们最后相见也是最后的诀别。他送她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在站台上,两人相视凝望,第一遍开车铃声已经响起,她仍然没动,目光留恋地停在他的脸上,半晌,她道:再抱我一次吧。他张开手臂,她已经死死地抱住了他。她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他甚至感到了疼痛。他吸了一口气,她在他耳旁说:不许忘记我。说完她的样子还带着几分调皮。
一年前的诀别,恍若就在昨天。半年前朱红被捕,他接到了上级营救朱红的指示,潜进沈阳城内,配合地下组织营救朱红。可惜那次营救失败了。
地下组织的人带着他只找到了浑河岸边树林里朱红的遗体。他匆匆地为她建了一座坟茔,在树上刻下了她的名字。这一次,他是第二次如此近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坟茔已被雪覆盖了,如果不是树上朱红的名字,他很难相信,眼前小小的雪丘底下竟埋着的是朱红。枪炮声又近了一些,他似乎听到了同志们的喊杀声。
他在心里冲朱红说:沈阳就要解放了。
他还说:我要为你建一座新坟。
他又说:朱红,你抬头看一看吧,同志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他不知自己在朱红墓前伫立了多久,说了多少话。他抬起头时,看见了一列队伍,队伍中有几面招展的旗帜。刘刚从树林外跑进来道:科长,我们的部队进城了。
他的目光透过树隙看到了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