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车在路上平稳地前进，路灯飞快地向后倒去，前面又是一片光明，车最后终于在一个小区的楼前停了下来，叶一凡打开车门，很自然地绕到晓梅的面前给她开门，声音轻柔地说：“晓梅，下来吧。”
晓梅下车，看到这是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小区的环境很好，有假山、喷泉，大理石的长椅在灯下泛出清冷的光，她的心中不禁生疑，难道叶一凡也像一些政府干部一样家外有家？
叶一凡没有看出晓梅的疑惑，径自带着晓梅在一扇门前停下，熟练地拿钥匙开门，直到进门后才告诉晓梅这是岳峰的房子，岳峰出国时关照他常来看看，检查水呀、电呀、煤气什么的不要出现意外。
叶一凡没有告诉晓梅岳峰出国时还说：你要有中意的女孩也可以带来约会，现在的女孩都看得开，只要彼此喜欢没什么不可以，在那样让人窒息的婚姻里会把人郁闷疯的。他没带女孩来，自己倒是在心烦的时候就来这里坐坐，吸几支烟。
叶一凡没有想到他的独身宣言自己没有实施，却被岳峰完全继承，岳峰看到了他和于晓梅伤筋动骨的爱恋以及他和周莉娜的争吵、冷战，知道了爱情和婚姻的水深火热，怎么也不肯谈论感情和婚姻了，女友倒是常换常新。
屋里是典型的单身汉风格，咖啡色格子沙发，原木地板，家具很少，一对老式的高大音响立在电视两侧，屋里淡淡的香烟味道使晓梅轻轻咳了一下，叶一凡见状一边忙着开窗户一边招呼说：“晓梅你坐吧，坐吧。”
坐在沙发上，晓梅想起从前那间属于他们的小屋，那时她曾经是怀了怎样愉悦的心情去扯碎花的窗帘、买格子的桌布和绿油油的吊兰，曾经怎么寄托了无限的憧憬和爱恋，她还记得那时每次和叶一凡到小屋去，他总会迫不及待地抱住她，紧紧地。
叶一凡开好窗户在晓梅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很快又站起来，边拿杯子边看着晓梅问：“你喝点什么？”
于晓梅看着叶一凡心神不安的样子哑然失笑，打趣说：“我今天喝得太饱了，估计几天都不用喝东西了。”
“我也是。”叶一凡听到晓梅的话也笑起来。
于晓梅的目光好奇地在房间里上下打量着，目光突然停在墙上斜挂的吉他，叶一凡在湖边唱过的那首歌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首歌曾经渗透到她的心里，以至于在后来的十年她听到那首歌，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泪流满面。
于晓梅看着吉他，岁月仿佛一下拉近开来，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一凡说：“一凡，你再给我唱首歌吧。”
“唱什么呢？”叶一凡看到晓梅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看见从前那个羞涩的女孩。
“青春？”两个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叶一凡话音未落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他从墙上摘下吉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吉他很干净，就在他和晓梅重逢后的第二天，他来到这里擦干净尘封的吉他弹唱了一个下午，他很快轻轻地拨动琴弦，那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心里流泻出来：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
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纠缠的云纠缠的泪纠缠的晨晨昏昏
流逝的风流逝的梦流逝的年年岁岁
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
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味
每一片金黄的落霞我都想去紧紧依偎
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
在那悠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
洋溢着眩目的光华像一个美丽童话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青色的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
等待着终于有一天它们在世间传说
晓梅不由自主跟着叶一凡一起唱，当初唱这首歌的时候他们是被这首歌忧伤的旋律打动，但今天他们才深深知道这首歌中渗透的留恋和无奈是年轻的他们所无法体会的，当青春远逝，爱情已成为昨日篇章，再唱起这首歌，那种震撼和苍凉是发自内心的。
那些日子的彷徨、无助和刻骨的痛楚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冲走了所有的矜持，泪水毫无预兆决堤般流下来，于晓梅就那样泪眼朦胧地看着叶一凡坐在高椅上，倔强地昂着头，手指灵动地在吉他上跳跃，灯光从高处射下来，映着他眼中的晶莹。
即使声音是颤抖的，于晓梅也坚持唱下去，似心底喋喋不休的诉说，一直到哽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哭倒在沙发上。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晓梅惊讶地抬起头去看叶一凡，发现他已经蹲在她的前面，离的很近，她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猛地扑倒在他的怀里，她感受到他颤栗着，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感情像开闸的湖水，晓梅为了忍住那喷涌而出的呜咽紧紧地咬住叶一凡的肩膀，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即使没有一句语言，她知道叶一凡已经听懂了她，她所有的苦他都明白。
叶一凡紧紧地抱着于晓梅，感受她身体的颤栗，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他的吻落在她的头发上、耳垂上，他像饥渴的孩子继续前进，倔强地寻找她的嘴唇。
仿佛是久远的默契，他的舌和她的舌终于相遇，探寻、纠缠，像在沙漠里终于找到甘泉，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连，舌与舌互相纠缠，叶一凡的手慢慢在于晓梅的身上游弋，喘息声渐渐粗重起来。
于晓梅闭着眼睛沉醉着，仿佛回到十年前，任凭叶一凡的手一路下滑，滑过她的脖颈，滑过她的双峰，掠过她平坦的小腹继续探寻，那只大手在小腹的一处伤疤上停留了一下，于晓梅突然想起她的小腹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那是剖腹产留下的伤痕，宋子明不止一次的抚摸着那道伤疤心疼地说：等咱女儿长大了，我要告诉她你当初为了生她受了多少苦。
想到宋子明，于晓梅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般清醒过来，她急忙推开叶一凡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无地自容地说：“一凡，对不起，我们不能这样，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晓梅，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叶一凡听到晓梅的话很快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走近晓梅说：“晓梅，对不起，我真是太冲动了，我明明知道曾经那样伤害过你，今天还忍不住这样对你，我真是该死。”叶一凡说着就扬起巴掌往自己打。
“别这样，一凡，这不是你的错。”晓梅急忙拉住叶一凡，但她一时又不知道怎样面对他，只好掩面往门口冲出去。
真正是落荒而逃，慌乱中晓梅的手袋都没有拿，没有钥匙她只好站在车前发呆，于晓梅想起从前和女友一起聚会的时候，她们谈论最多的就是男人，那些女友一致的论调是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上床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感觉也是非常美妙。
于晓梅听到女友们这样的论调也不反驳，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喜欢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她也曾想过有一天遇见叶一凡或许会再续前缘，但事到临头她还是无法逾越那道婚姻的屏障，看来她和叶一凡这一生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晓梅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叶一凡，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到叶一凡慢慢向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她的手袋和外套，看到她正站在车前瑟瑟发抖，急忙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她的面前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立刻温暖了许多，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叶一凡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把手袋递到晓梅的手里顺便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手宽厚而温暖，晓梅挣扎了一下就放弃。
残月如钩，路灯在秋风中散发出清冷的光辉，晓梅迎着叶一凡的目光，看到他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和伤感，这是她害怕的炽热的眼神，她怕在他的眼神里最终投降，于是急忙低下头。
叶一凡看着晓梅单薄的影子真诚地说：“晓梅，我对不起你，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晓梅的心里一片悲凉，已经是秋天了，风稍稍一吹路旁法国梧桐的叶子就飞舞着落下来，悲壮而优美，这十年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那样的青春和情感永远不会重来，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呢？
晓梅看着叶一凡坚定地摇摇头说：“一凡，不要说什么补偿和抱歉的话了，我们回不去了，十年中我们已经改变了太多，更何况我们都有了彼此的家庭，不要再去徒劳地找回什么、补偿什么，只要我们都记得那段美好的时光就足够了。”
晓梅的话像秋风一样冰冷，叶一凡看着晓梅坚定的眼神，他知道他无法挽留她，也无法留住这段时光，只好紧紧地握住晓梅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永别。
晓梅知道他们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了，她怕时间让她失去意志，只好使劲地挣脱叶一凡的手去开车门，但是她的力气到底敌不过叶一凡的力气，叶一凡的手一使劲，晓梅就不由自主地跌进叶一凡的怀抱，他在她耳边低沉而坚定地说：“晓梅，听我说，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想再放过你了，我要把欠你的全部还给你。”
晓梅怕冷一般紧紧依靠着叶一凡的胸膛，耳边是他坚定的话语和擂鼓般的心跳，她像十年前一样有一种晕眩的感觉，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可是晓梅很快想起宋子明宽厚的背影，女儿小小娇嫩的声音，她抬起手轻轻捧住叶一凡的脸，仔细地看着这张疲惫的、被岁月写满沧桑的脸，仿佛要刻进记忆中一样，过了很久才说：“一凡，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你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我也一样，命运让我们重逢，能够知道彼此在同一个城市都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我们不能奢求太多。”
“不，晓梅，命运让我再次遇见你，肯定是有另外的安排的。”叶一凡急忙推翻晓梅的话语。
“不，一凡，命运让我们遇见是一个错误，我们要改正这个错误，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晓梅说完使劲挣脱叶一凡的怀抱，猛地冲到车门跟前把车门打开。
“晓梅。”叶一凡绝望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晓梅急忙停住脚步，转过身快步走到叶一凡身边，叶一凡以为晓梅回心转意了，心里一阵高兴，没想到晓梅像十年前一样，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温热的唇落在他的脸颊上。
没等叶一凡反应过来，晓梅很快转过身钻进自己的车里，发动，倒车，车缓缓地驶出小区，已经很远了，晓梅才回头去看叶一凡，在瑟瑟的秋风中，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站立着，晓梅的泪又一次落下来，她在心里说：“一凡，再见了。”
车缓缓地前进，终于离叶一凡越来越远，盼望了千百次的重逢，再次的相见不过是把过去的伤痕撕开一遍，但撕开也是必要的，要不那份情感总像畸形的伤疤一样隐隐作痛。
“在悬崖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这句话说得多么好，晓梅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今天在叶一凡的怀抱她感觉到了他的温暖，知道他没有忘记他们曾经一起拥有的过去，她哭过了，心里十年埋藏的包袱也可以放下了，命运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已经足够了。
人的感情有时候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车在风里飞驰，晓梅想起叶一凡温暖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想起他站在秋风中坚定的身影，她的心中又是尖锐的疼痛，她真想调转车头回到他的身边，投进他的怀抱忘我地爱一次，但是爱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感情伤害那么多的人，她知道她不能，如果她迈出这一步，她将无法面对以后的人生和孩子澄澈的眼神。
内心撕裂的感觉让晓梅无法自已，她只好把车停在路旁，将头深深地抵在方向盘上让强烈的痛楚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路灯静静矗立在路旁撒下温暖的光辉陪伴着她。过了很久，晓梅感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才再次发动汽车往家里走去，灯光在路上一直指向远方，指引她回家的路。
晓梅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卧室里宋子明已经陪着女儿小小睡着了，女儿窝在爸爸的臂弯里，柔柔软软的头发散落在脸上，睡得踏实而平静。
晓梅看着熟睡的父子俩，悄悄地钻到卫生间，她的浴巾、睡袍整齐的放在浴室的架子上，打开热水器，水温恰到好处，她把自己浸到水里，水立刻温柔地拥抱了她，让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张开，熏衣草的香味慢慢升腾了起来，浑身是说不出的舒服，晓梅看着镜子的自己轻轻地说：“晓梅，知足吧，不要给自己的家庭和他的家庭带来灾难。”
洗完澡，晓梅的心里平静了很多，有风从窗户外吹进来，使得窗帘轻轻摇曳，她赶忙去关窗，窗外繁星点点就像人的心事，这个世界谁都会有心事，但是有些东西就像天边的星星一样可以远观，可以默默地祝福，但是无法拥有，她对着夜空说：“一凡，原谅我，我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时间是永不停息的脚步，黎明终会来到，终会淹没很多星星，风吹进来，于晓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想：天凉了，明天该去给宋子明买件外套了，又是一个秋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