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抢亲
外祖父念母亲治理西北有功,摆了大宴,各群臣都在,从前只对大舅舅小舅舅谄媚的人,如今纷纷给她递酒杯,她也不知道这些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一一应下,也有些人不屑,说女子误国,要时刻谨醒当年皇后之变。
双方言语激烈,剑拔弩张的时刻,母亲吐了,捂着肚子,吐的虚脱至极。
这下,双方再不闹,看向外祖父。
仿佛皇家马上要再出一件丑闻。
外祖父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双手拧的极致,连声音都颤了:“罢宴,传,传太医!”
但很可惜,此时的我,大概还在阴间等轮回,并不在母亲肚子里,母亲在西北居了三年,如今回来,水土不服,加上宴席油腻,下了几杯酒,有点不舒服而已。
而母亲和老爹坦坦荡荡清清白白,除了上回的激烈,真的连手都没正式牵过,他们在一块,谈论最多的是练兵养马种田引水,偶尔匀出点时间谈谈人间理想。
儿女情长?在大女主这里,不存在的。
外祖父放下了心,同时意识到,母亲再如何有才能,她也只是女子,而身为一个女子,最难度过的难关,就是怀孕产子。
而母亲却说,壮志未达,她不会成家。
我替老爹痛心疾首,追妻路太难,他们两人之间没有第三者,他们是互通心意的,但横在两人之间的,是身份,是外祖父,是母亲自己。
我问过老爹有没有想过放弃,老爹摸着我头笑了笑:“不放弃,我就是你爹,放弃了,你就没有爹了。”
反过来就是,不放弃,我是你崽,放弃了,我可能还在空中飘着,四处游荡,找下一个目标。
母亲追逐着心中的自己,老爹追逐着母亲,自许痴情,何谈轻易放弃。
母亲去见了小太孙,她的侄儿,我的表兄,表兄快六岁,会让母亲抱,会亲切的叫她姑姑,小小的表兄已经略微懂事,知道自己没娘,也知道自己的爹被囚禁,他问母亲:“我能去看看父亲吗?”
不能。
外祖父从不让别人在表兄面前提起那个忤逆的大舅舅,当表兄问出这个问题时,显然祸从口出,表兄身边一大串宫人统统遭殃,年幼的表兄终是明白,有些人,看似活着,其实跟死了没区别,他没有娘,也没有爹。
听闻,大舅舅意欲自裁,被人几番拦下,母亲苦苦求外祖父,才能去探望一次。
大舅舅头发糟乱,也不打理,差不多在疯癫的边缘了,他说:“你当初应该让我去死的,这辈子,他不会再放我出去了。”听说母亲事迹后,大舅舅痛惜的说:“他是严父,是慈父,也是权力的捍卫者,只要动了他的权力,他就是冷血的侩子手,你不应该挤进去的,你忘了你母亲的下场吗,跟我一样的……”
母亲试图跟大舅舅提起表兄,大舅舅不以为然,也不关心。
母亲一直在探究外祖母为什么要自杀,看到大舅舅这番模样,她好像懂了点什么,她以为打翻毒酒,再用点亲情,就能救的了当初的外祖母,救得了大舅舅,殊不知,让他们毅然请死的原因,是不愿再糟践自己,被那座权力的大山永远踩在脚底……
外祖母那样极端的行为,不是要报复什么,是终于得以解脱。
活着,只不过是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痛苦煎熬,了无生志。
我内心其实也很疑惑,一个造反失败自裁了断且永不会被平反的人,只会让人觉得这个人不行,实在太憋屈了,她怎么可能是大女主?她能做大女主吗?
老爹教导我说:“看一个人,不能看结局,要看过程,放眼史书,还有哪个女子能像你外祖母那样和几个皇帝轮番交手,并且留下响亮的大名,有个姓氏就不错了。”
我一想,依书记载,外祖母害死了晋国第一任皇帝,灭了晋国第二任皇帝,当了夏朝皇后,还想弄死夏朝第一位皇帝……
我总结,外祖父是外祖母成功道上的挡路石,外祖母没有当皇帝的命。
老爹和母亲再再一次相遇,是在夏朝帝都热闹喜庆十里红妆铺满的石阶上。
那天,大夏朝最尊贵的公主,风光出嫁。
老爹拦下了八抬大轿,当然,八抬大轿旁边的一串皇宫大内侍卫不是吃素的,敢劫堂堂大夏公主的花轿,竖子不要命!
老爹被打个半死,目送着花轿远去,心中一念俱灰。
直到周围人停下手,直到一个水蓝衫衣裙的女子盈盈走到他面前,那女子眉心花钿,发髻上的步摇叮当响。
老爹回忆,第一次见母亲是在西北沙漠,穿的是夷人服饰,风情万种,第二次见母亲是在夏朝旧都,她衣着是精简的便服,温文尔雅,第三次见母亲是在驿站,她衣着是正式的女子官服,颜如冠玉,第四次见母亲是在西北军营,她身佩刀剑甲衣,英气豪迈,第五次,她穿着娓地长裙,化了峨眉浓妆,是金枝玉叶。
老爹明明就是见色起意,我的猜想果然是没错的。
老爹张了半天嘴,都有点不认识她了,母亲说:“我表妹是夏朝公主,她今日大婚,你拦她花轿,是准备抢她吗?”
老爹悲喜交加:……
糟了,闯大祸了,丢脸了,匿了匿了。
母亲眼睁睁看着老爹半句话说不出口然后背着满身的伤落荒而逃,母亲回忆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
我问母亲,这个人这么死皮赖脸阴魂不散,会不会觉得这个人很烦呢?
母亲说:“他是我的定心剂。”
老爹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很让她感动,这会让她更坚定,她也不能放弃。
我:……
大女主的世界,我不懂。
表姨出嫁,夫婿是外祖父挑的,不管从各方面都是万里挑一,外祖父给表姨在帝都盖了座气派的公主府,连送嫁亦是从宫中出,是外祖父亲自送的亲,表姨哭得妆都快花了,含泪不舍。
外祖父送完,忽然回头看母亲,他一点没被母亲的装扮惊讶,反而觉得母亲面无表情,仿佛一点也不为方才的父女情深所动容,外祖父说:“你表妹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从小便是这爱哭的性子,你好像从来不哭。”
喜宴散去,母亲从碧瓦朱檐的公主府出来,回到自己的寒酸小舍,这小舍是母亲和小舅舅小时候的住所,她如今已能入朝奏事,若常住宫中必然不方便。
母亲喜静,小舍人不多,她遣散婢仆,站在房门前,老爹是时候从屋檐上落下,他看着母亲款款入屋,然后回过头来问他:“你不进来吗?”
他只站在门框边:“你们夏朝女子的闺房,不能随便进。”南夷民风开放,就不会有这么多束缚规矩,在别人的地方,母亲又是这样特殊的身份,老爹小心翼翼了。
母亲走过来,倚在屋内门上。
“今天的事……”
“我表妹生的绝代风华,有一两个歹徒想要抢亲,很正常。”母亲把这件事风轻云淡的说过去,暗示着她会摆平。
老爹笑了笑:“你今天很好看。”
母亲说:“谢谢。”
片刻默言后,母亲问:“你有哭过吗?”
“哭过啊,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老爹聊起趣事:“我骑马摔着了,就哭了一次,义父就训我,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要我站起来再爬上去,他说我们是马背上的人,要想征服别人,就得先征服自己胯下的马。”
“我小时候,会难过,会不开心,却没哭过,因为我知道,哭是最无用的事。”母亲问他:“我是不是很冷血无情?”
老爹摇头。
“可我要冷血无情的告诉你,我不会嫁人,也无法成家。”
老爹并不会因此破涕大哭,只是说:“你不嫁,我不娶,你若嫁,那个人一定是我。”
月光下,两人背倚门窗,情愫缱绻。
母亲虽不能亲自入殿参朝,但身上挂了几个虚职,外祖父遇到一些举棋不定的事,也常与母亲商议讨量,说话还是有点份量,后来,外祖父在殿后设了屏风,让她悄悄听政事,只是被人知晓,朝臣一番慷慨激昂,外祖父不得不又撤了。
再后来,外祖父允许她不用去朝殿,可单独上议奏事,看似身上无职,真正的实权却很大,她在外祖父面前一句话,或可升迁罢免举荐任何文武百官,有外祖父默认变相的支持,母亲混的风生水起,如此显赫地位,让人趋之若鹜,以至从者如云,宾客盈门,她手底下养了几个幕僚门客,亦有不少官员为她尽职尽忠。
直到有人告发母亲,说她贪污营私,欲结党作乱。
这个人,是太孙之师。
挂着太孙一职的表兄已经九岁,外祖父给其请了诸多名师,这些师父们自然也有自己青云直上的打量,自信又坚定不移的选择太孙才是他们的出头之日,母亲势头风采太过,隐隐压住了太孙,这几个人围坐一团,深谋远虑下,决定告发。
有句话叫善不为官,且当不了大官,当深入政权中心,就不能再算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拥着一个人,母亲才能出众只是其次,有些事不能避免参与,为她趋之若鹜的人那么多,她若无利益好处相待,能有几人为她效劳,朝堂利益可以比作一块蛋糕,是无法一个人独吞的,多多少少要分点出去给那些沾亲带故之人。
母亲参与的并不多,她很珍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公然作死,能撇干净的便撇干净,可那几个人咬着不放,甚至把莫须有的罪也给安上,母亲辩解无用,外祖父根本不听。
二十五岁的母亲失势,被外祖父贬去外地,母亲是金子,总能发光,去了那落魄地方,不仅随随便便剿了次匪,还开渠挖沟,通商造路,把那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一场暴雨,其他地方淹的无边无际,唯独母亲所在处,无一人伤亡。
如此斐然的政绩,报上朝廷时,众官沉默,他们知道,母亲要回来了,这也意味着,当初陷害她的人,合该日夜难安。
敢弄她?是有代价的!
真正为官一身清的人,少之又少,私心利益,永远占据行首,尤其在深水火热的朝堂。
谁能保证,自己没一丁点污渍,且不被对方抓到。
二十六岁的母亲回来不到一个月,表兄身边人断断续续下狱,母亲手下的泥腿子陆续上奏说太孙年幼尚小,身边却尽是谄媚之人,与国不利,应当重择太孙之师,以整朝纲,外祖父年纪大了,看着堆积的奏折,烦躁至极,让母亲适可而止。
已十岁的表兄有很高的政治天赋,因母亲此番所为,只针对他身边人,并未针对他本人,他一句听信谗言,就能把锅甩出去,即便外祖父,也只责斥他了几句。
母亲和表兄难得一块坐在凉亭里吃茶,表兄畏畏缩缩,不敢直视母亲,捏糕点的手有点抖,大概他早已明白,这个姑姑恐怕很难像以前一样迁就哄他了,孩子么,小时候觉得可可爱爱,一旦长大了……
外祖父瞧着两人,先发话:“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较劲。”
啧,这话说的,把外祖母和大舅舅放在何处,恩爱的夫妻亲生的父子都得挑明了算账,何况是姑侄,再怎么是一家人,但也要分个你我。
这次之后,母亲和表兄的关系有所缓和,母亲顺势给表兄举荐了一位名师,外祖父也觉得好,表兄脸笑皮不笑,应承接下,从此安安静静不作妖,不再与母亲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