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雨
母亲给陶姑娘请了许多名师辅导,陶姑娘年纪轻轻随父母在外流浪漂泊,历经世事,许多为人处世之道,比我母亲还懂,陶姑娘骨子里本是性情张狂的女子,母亲无法把她教的温婉贤淑,以至于深深地为二侄的将来感到担忧,但她俩常常相聊甚欢,是志趣相投的同类人。
陶姑娘学掌家管账时,母亲让我顺道旁听,想不到啊,我这么大年纪,还要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起学课,陶姑娘进度贼快,我完全跟不上,甚至陶姑娘可以反过来教我,所以说,表兄没有让我做什么皇后,是正确的,我终究没那个天赋啊
这段时间,我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每每看见二侄用他那副小身板,艰难的翻墙进来见他未来媳妇,怕我母亲发觉,二侄还许我好处,让我打掩护。我不禁想,到底是我年少时太愚钝,还是他们这些顶尖人思想太超前?
或许是我这个成年人想太多,此时十一岁的二侄待陶姑娘事事迁就处处呵护哄她开心,是一种玩伴童趣的态度,并未上升到成年的男女之情,如此相处,他们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说来二侄也不容易,以前当皇子被贤妃冷眼压迫,后来流落宫外吃尽苦楚,如今虽是皇帝,好像也没有选择自由,他的童年少人陪伴,所以当再次遇到这个照顾过他会叫他傻小子的姐姐,他自是用真心对待,毕竟放眼天底下,只她一人敢叫皇帝傻小子。
不过啊,二侄很真诚,陶姑娘可不单纯,定了诸多规矩,比如不许看别的姑娘,除了她不允许有别人等等之类。二侄被洗脑得很听话,听了一辈子话,除了这位陶皇后,他的后宫再无别人,在大夏朝史上,他是第一个把一夫一妻贯彻落实到位的皇帝,而第二个,是他的大儿子。
曾外孙女听了都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听话的小奶狗,多可爱。”
这就看得不透彻,二侄看起来的确是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成亲前听我母亲的,成亲后听媳妇的,因为这两个女子比他太显眼,他又英年早逝,以至于很多人认为他没什么存在感,其实二侄是个开明的君王,但偶尔也深藏腹诽,用他的雷霆手段打压那些反对女子执权的政党,他对我母亲,对他的妻子,都给了足够的信任,让她们做起事来可以毫无束缚。
年关一过,见他俩青梅竹马总角晏晏,我暗暗寻思着,是该给十七岁的哑丫头配个婚事,我给哑丫头买了座小宅当嫁妆,可她却连连摇头,还把那些男子画像撕的粉碎,她写字表达,只想跟在我身边,我循循善诱的劝导,哑丫头油盐不进,弄得我很是为难,只得把这事搁置。
对于掌家这门课,我学习进度慢,但真的认真在学,人越年长懂得越多,这些字符看起来也没以前那么讨厌了,最后验收成果让母亲点头满意,但母亲再厉害也料不到以后的事,从我风光嫁入侯府,到我落魄的离开侯府,我从未掌过家。
母亲已经渐渐放权让陶姑娘管理大宅,甚至手把手教习政务,见我闲来无事,母亲问我:“想不想做官?”
女子为官并不稀奇,在母亲的励精图治提拔选荐下,出现了部分女官,母亲对我到底有偏袒私心,谁不想望女成凤呢,我甚至想,这要搁话本里,我妥妥的就是欺民霸男,给耀眼主角提供升级素材的愚蠢官二代反派。
这个诱惑给的太大,我真的是无法拒绝,母亲当然不会作死让我当大官,这官是个授衔称号,听起来虚无缥缈,我第一天去报道,无人接待,只能自己动手整理书籍,半个月后,才见到个老伯慢悠悠出现,老伯穿的邋里邋遢满身泥土,像是刚从地里回来,他自称是皇帝亲封的掌栗使,虽知我身份,也没惯着,开口就问我:“这是个苦活,能不能下地?”
简单的概述下,这里是司农处的最不受待见最底层的小地方,唯一的作用就是下地养育出新的农作物,这养育二字,不是指简简单单把作物养出来,而是要用奇思妙巧开辟一条新路,最终目的,便是能让天下百姓够上温饱不用为粮食而发愁,但可惜,百十年来也没什么特殊进展,以至于这个官职看起来既没什么光明前途也没干什么实事,想升官发财的人都不会来这里,且此官职近来颇有争议要被裁撤。
如今这里的人都全跑了,只剩老伯孤家寡人苦守着,他见我是个女子,又是炙手可热的权势之女,不怎待见,故意把我晾在庭房半个月,直至我把那些书卷笔记分类整理,他这才邋遢模样出来见我,他以为这种又脏又苦又累的活,我肯定受不了,谁知我一听要下地,两眼放光,攒不住欢快的往地里跑。
朝廷批下来的田地不多,因争议裁撤又收回几亩,地里已经种满了许多五谷作物,老伯把它们养的白胖,冷了给它们保暖,晒了给它们遮阳,像呵护孩子般,老伯是个厉害人,他可以预测天气,改良土壤,精准施肥,把作物的不同品种稼接混种,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等这些小东西们能长出点不一样的来。
但这个养育过程一直重复失败,稼接混种的作物成活期不长,也无法留种重复利用,老伯说:“有些事,做起来没结果,因为永远不知道,奇迹什么时候会出现。”
后来慢慢相处,才知老伯这人确实不简单,他出身农门挑灯苦读,是个高中才子,以前做官遭同行排挤郁郁不得志,后来兵荒马乱见百姓饥荒饿殍遍地,于是决定投身养育五谷的行业,他漂泊游历过很多地方,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虚心向当地经验人求教,写了无数本关于务农的书,最后回到帝都,潜心研究这么多年的所见所得并付出实践。
他总有许多别人想不到也不敢想的奇怪妙计,尽管每每总被事实击败,仍是坚持不懈不曾放弃,以至于有人觉得他疯魔,但我却觉他想法有趣,甚至动手跃跃欲试,老伯专攻五谷,我专攻瓜蔬,老伯常说:“它们也是生灵,是有生命的,从出生到死亡,世间万物都是如此。”
我被这句话点醒,突然想,如若把这些瓜疏当做父母,如何分辨雌雄?如何让它们生出小仔仔呢?
不久后,我误打误撞养出一株异种,老伯见我比他还疯魔认真,甘拜下风,这异株瓜熟蒂落,我和老伯友好食用品尝过后,双双中毒进太医院躺了两天,他终于被我踏实肯干的诚意感动,成为了我第二个师父,他教我占星卜术,夜观天象,教我辨别不同地区的土壤质地,教我认天下各地的作物……天文地理,他研究得十分透彻,毫无保留不惜吝啬的传授。
唯一痛苦的是,他每月都要我交篇文章,写什么都行,嘴上说是随便,我还能不知道师父到底想看什么嘛。
庭房有我的住处,我三五天才回家一趟,日子又这样枯燥无聊了起来,一旦搞事业专心投入,总是忽略身边其他的一切,直至那夜雷雨交加。
我心想,完了,师父能料到有雷雨,做了预防措施,却没料到这雨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大,地里那些作物,被暴雨摧毁残败毫不怜惜,我觉着,是不是还能再抢救一把,师父拉住我,比较看得开:“算了吧,天意如此。”可我还是看到了师父眼中隐隐的惋惜。
我惴惴不安,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时,半夜回了大宅。
那次离家回来时,老爹曾找我谈心,问及表兄的事,老爹神色很怪:“他在你心中的份量,是不是很重?”我说:“长兄如父。”表兄不是坏人,也没有故意要把我养废,是我自己不争气,可这四个字出口,又好似也把老爹伤了遍,但老爹豁达,他永远都会为自己媳妇着想:“你知道,你娘她为什么不喜欢雷雨天吗?”
外祖父抱走我的那天,打雷下雨,母亲那时刚出月子,不顾什么冲开阻拦,从大宅一路追到了宫门口,她愤恨哭喊,拍打朱门,最后化为一次次的乞求:“爹爹,爹爹!你把女儿还给我,求你把她还给我……”
朱门静默,倾盆大雨,没有人回应她,老爹抱着她,在宫外求了一夜,外祖父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她无条件辅佐表兄,否则,她这辈子休想再见到自己女儿。
母亲恨外祖父,从此顺带讨厌表兄,讨厌他嫡孙身份,讨厌他可以那样轻易得到她得不到的一切,那是发自骨子里的厌极,但那时年幼的我无法感同身受,甚至年少时还当她面维护表兄,这让母亲对表兄不止是讨厌了,认定是他的灌输教唆,才让我如此叛逆。
老爹是个聪明人,并未说破太多,只语重心长:“你娘不是不想教养你,她对你的爱,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