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书
至于后面的事,我从小表妹和老爹嘴里听来了许多,母亲当时执意要把我带回家,表兄不同意,两人一番争执,母亲急了吼道:“你别欺人太甚!”
“姑母,您再拦着我,她会没命的。”箭虽拔出,血暂时止住,但随时可能再崩血,而那些止血良药,只有宫中才有最好的,表兄如此劝说。
我的母亲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表兄把我带走,漫漫夜色,幽幽长街,首尾不见的禁军护送着那高大巍峨的皇撵进入宫门。
无诏令,母亲不可能闯宫,她在宫门前站了一宿,做了一个决定。
母亲和我闲聊起已过世的表兄,回忆起那些事,露出艰难异色:“那件事,让我明白,只要你在他身边,他随时有权可以杀你,我若再不收手,你会没命的。”
外祖父真的从未信任过母亲,从一开始,他便把母亲的一个弱点送到表兄身边,成为拿捏她的一颗小棋子,她再如何不平不甘,为了我,也会一忍再忍。
我也明白,若奸臣连后代都没了,还会造个锤子的反,尤其那次遇刺事件,虽然母亲亲口说过不是她所为,但矛头全部指向母亲和其政党,如此情势下,只有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母亲想谋反的念头就这样被捏碎,表兄彻查遇刺一事,把母亲这党的势力铲除干净,还一一列出母亲诸多罪状,母亲下狱待了数天,虽然未查出谋反,但其他罪不可饶恕,母亲被放出来时,所有权利被剥夺,身份与庶民等同。
表兄留了老爹一官半职,愿意是想母亲能留在后院,后半辈子好好相夫教子,也不会太为难她,但即使母亲什么都不做,总偶尔有探子去监视。
多年后的我,细心钻研过这一段,但我会代入表兄的立场去想,会想很多他那时候的心历路程,想他的身不由己,也许他没有办法去赌,他只能以防万一,万一母亲已经准备做大逆不道的事并且得到数人支持,他能有几分胜算?
若是输了,按照古往谋反的模板套路,他这一家子,还能有活路吗?
当父母的,总会为孩子多考虑一些,为了后代幸福安稳,为了江山社稷,有些事,他是不得不去做。
老爹说,母亲从那之后很少说话,做什么事都不咸不淡的,老爹知道,她不是不开心,而是从来就没甘心过,而这种不甘心一旦被压抑,只会让人疯狂。
老爹太害怕了,很怕这样下去,母亲会成为第二个外祖母,第二个大舅舅,而外祖母和大舅舅的下场……
一个女子,想与皇权抗争,何其难。
不到一年,老爹辞官了。
他们是悄悄离开的,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收到他们寄给我的第一封信。
他们没有留在夏朝,没有去南夷,也没有去西域小国,他们去了北方,一个很北很北的北方,听他们说,那里没有一年四季,只有春冬两季,冬季的时间漫长,常年积雪,因路不通顺,便是写信也无法及时送回来。
以至于,我生平第一次收信,就收到一打,那真的是厚厚一打啊。
母亲的字迹端正,简洁干练,读起来不费劲,她写她去过的地方,写那里的民生风土,写那里的一年四季。
而老爹的字迹潦草,写的话也多了些,老爹还画画,一画就是一沓纸,老爹说,他发现了好多好多有趣的小玩意,托人给我寄了,不知道我收到没有,可惜有些不能带回来给我玩,只能画给我看……
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在我养伤的那一年里,表兄费心费力的照顾着我,我的伤离心口太近,太医吩咐要静养数月,表兄念我受不得惊吓,上面父母的事从未对我说过分毫,直到我快要好全,小表妹不忍心看我这么继续没心没肺,便告诉了我全部。
我才知道,我的父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我才意识到,他们走了,这辈子,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老爹,见不到娘亲了。
我发现,我并不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只因以前过的太安逸,没有感受过什么离别相思,不知道世上的亲情原来可以这样无价可贵。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要爹娘。
懂了些事后,表兄再来看望我时,我对他的称呼改了改,是尊称,表兄笑了一下:“你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我问他:“我们,是亲人吗?”
表兄说:“当然是。”
可是,亲人怎么会自相残杀。
因伤缘故,再加上我想见爹娘,心里闷着,一直不痛快,这两年我身体比较虚弱,总是反反复复的患寒患热,表兄常对我嘘寒问暖,可即便表兄一如既往的纵任我,送我很多小玩意,试图让我开心一些,但有些隔阂,是存在的。
连小表妹都说,看我每日躺在榻上,这么可怜,她一点都不想与我再争了。
直到十四岁,收到这一堆信,我才又哭又笑,他们告诉我,他们很安好,也让我过的安好,勿挂念。
表兄替我擦着眼泪:“不哭了,不哭了,你知道吗,我表妹的眼泪是最世上宝贵的珍珠,每掉下一颗,都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