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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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万千事物,变幻无穷,方为正道;只有死亡,才是变化的终结。昨日的朋友,今日变成了敌人,也许今日的坏蛋,明日就披上好人的外衣。她实在想不通,一夜之间,孙首礼怎么就和冠子同流合污、勾肩搭背起来。既然想不通,又何苦再去费那心劳那神!尹秀娟躺在床上,尽管这两天始料不及的事件,令她应接不暇、身心疲惫,可脑子里的瞌睡虫总是活跃着,没有要休眠的意思。她反来复去的强迫自己,搁置下失去亲人的悲伤,清除掉人变成狗的迷惘。这样,她的心思才能专注于当务之急,那就是后地里熟透的谷穗和已窜红缨的棒槌子。傍晚刚黑天那会儿,她气呼呼地回到家时,大嫂孙许氏正在等她。孙许氏说:“二妹,昨日我和孩子们到后地里剪谷穗,由于天太热,只剪了大半麻袋就回来了,可我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到嘴的粮食再被人抢了去,怎么说地里还有一亩多地的谷穗。”她说:“是啊,大嫂,我也是总担心,要不咱们这会儿叫着孩子们剪去?天虽然黑些,但是凉快。”孙许氏仰面看了看天,有些惆怅地说:“这要有点月光还行,确实天太黑,咱们就不差这一晚上了,还是明日一早天放亮就去,全家人都去,人多一早上就剪完了,我这就回去和你大娘、文泽说好,让各人都有些准备。”她便答应着,跟随大嫂到了门外,又看着大嫂消失在黑影里。……差不多已是子夜时分,离天放亮最多还有两个来时辰,她必须要睡一觉了,一早天放亮就得起床的事可不能耽误了。

早晨,孙文泽起得最早。天色还朦朦胧胧的,他就把昨晚找好的镰刀剪子,又在磨刀石上磨得飞快。晨光熹微,渐渐的东边天际翻起鱼肚白,顷刻间便曙光四射,宅院里大人小孩都起来了,陆续的集聚到炮楼旁边的角门处。上至嫲嫲辈的史氏,下到最小四岁多的孙士勤,十几个人分成两邦,一邦只管剪或割下谷穗,另一邦随后拾进麻袋里。尹秀娟没接孙文泽递给她的镰刀,而是拿了把剪子,她说:“有剪子还是用剪子快!”正值白露秋分相交之际,晨风还凉飕飕的,正好干活的天气,大家伙劲头十足地向北坡涌去。忍饥挨饿、吃糠咽菜惯了,终于盼来了金灿灿的米饭,无法形容的喜悦都洋溢在张张面黄饥痩的脸上!孙士星、孙士勋、孙文龙等半大孩子,一蹦三跳地抢先跑到地头,又蹿进谷地里,然而各人定睛一看,顿时被面前的情景惊呆:沉甸甸的谷穗不见了,满地里只剩了簇簇谷秸随风摇晃着、嗦嗦地泣诉着!而已窜出红缨的棒槌子也没幸免,全都掰的一干二净。

尹秀娟、孙许氏望着被众多脚印踩踏的七倒八歪、一片狼藉的谷地和棒槌子地,俩人不约而同的一腚坐到地上,那双双绝望的眼神里,闪动着哀怨又无奈的泪光。尹秀娟长叹了口气,自嘲地说道:“唉!这要是被饥民抢了去,也算是做了件善事,总比被鬼子汉奸抢了去强。”孙许氏和她后婆婆史氏都抽泣着哭出了声。孙许氏自责地哭诉道:“我悔啊!这两天怎么就怕热、怕晕还怕黑的,前日、昨晚割了不就牢靠了!难道老天爷也昏了头,故意捉弄咱们这些孤儿寡母!?我好悔啊……”史氏也哭腔着自言自语地说:“逃荒去吧,村里早有不少人拖儿带女的去了,出去也许能有个生路!”孙文泽和孙士星、孙士勋、孙文龙等孩子们,满地里翻找起那些遗落的谷穗来,但凡能入口充饥的也都拾起来。这时,老太爷踉跄着小跑过来,他“咳咳”了两声,倒背起双手满地里看了看,说道:“大片大片的土地搁荒着,就咱们这点庄稼,还不成了唐僧肉,还不得人见人抢!”他走进棒槌子地里,折了一节棒槌子秸咬了几口,吆喝道:“文泽,和孩子们拿镰刀把棒槌子秸割了扛回家,肚子饿了嚼秸芯吃,叶子也能吃。把谷秸也割回家生火用。”于是,按着老太爷的吩咐,大人小孩的忙活到傍晚,把棒槌子秸、谷秸都收回家。宅院里男女老少的十几口人,也许靠这些庄稼秸秆,能熬过即将而至的冬天。

隔日清早,老太爷在古槐树下拣拾落地的槐荡榔(槐豆夹)。这些槐荡榔是长在极高处的槐米盛开后结的果实,因为低处的槐米未等盛开就采摘完了。槐荡榔熟透后便随风脱落下来。自入秋之后,老太爷几乎每天早上都来拣拾一些,拿回家煮熟了即可食用充饥。尽管那滋味有些苦涩,反正只要没有毒性药不死人就行。这会儿,一些妇女和孩子都急忙凑过来拣,有的孩子饿得从地上拣起来就填进嘴里;老太爷拣了一大把,地面上已经所剩无几,就在他转身要回家时,但听得街东边有些喧哗调侃之声:“看看,这老头五花大绑的,背上还插根木棍,干什么的呀?”“嗨!你还不懂这个?这叫负荆请罪!”又一个人好奇地问:“哪庄的?大早上的来向谁请罪?家家户户人都快饿死了,还请的哪门子罪!”接着一些孩子跟着起哄。及至跟前,老太爷才认出背插木棍的被绑之人居然是谭友文,他忙扔掉手里的槐荡榔趋前几步迎上去。谭友文也看清了踉跄着过来的是孙修德,便曲膝跪下自责地诉道:“修德老弟啊,我谭友文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天不责罚,愚兄自行请罪而来,任老弟执棍体罚,纵然皮开肉绽、伤筋断骨也毫不怨言!”谭友文的异常举动,令老太爷惊诧不已、疑惑不解,他俯身扶住谭友文的双肩,急急地说:“老哥,何故如此?来,快站起来,随老弟回家再说。”

回到家里,老太爷给他解了捆绑的绳子,把木棍弃之一旁。俩人进屋里未等坐下,谭友文又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诉说道:“修德老弟呀,愚兄我实在是愧不当初、罪责难逃啊!……”老太爷打断他说:“老哥快起来,有话慢慢说。”说着,一把拉起他来,坐下后谭友文继续说道:“是我那些不孝子孙和没有良德的邻居,前日夜里来抢收了你家的谷穗,并糟蹋了那几亩地的棒槌子。是我没劝说、阻拦住这邦野蛮畜牲!”老太爷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唉叹道:“嗨!这一定是饿急了眼,才出来抢碗饭吃,谈不上什么良德不良德的,好歹都是些穷苦百姓,谁吃也是吃,能救人一命,也算是积了德、行了善!只是那几亩地的棒槌子可惜了,才刚开始长粒。”转而,谭友文满脸懊恼、愤恨地说:“修德老弟呀,事情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最可恨的是各人偷抢回去的谷穗和鲜棒子,只是过了过手而已,最终还是被鬼子汉奸抢劫了去!”老太爷一愣,接着气愤地说:“到了到了还是便宜了鬼子汉奸,喂了这些狗杂碎!这世道,哪里还有穷人的活路?!”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大半个月前,谭友文和家人及那几家子邻居逃荒回来后,一无住处二没吃的,幸亏不是冬天,在村里随便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能栖身,只是吃的不好解决,他们就到地里挖野菜、树上摘树叶的,实在逼急了也难免既偷又抢。而赤地荒野已被挖的寸草不生、片绿难存;能吃的树叶、树皮被摘被刮之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家家穷苦、户户贫困,偷没的偷、抢也无处抢。情急之下,他们就惦记起那片谷地和棒槌子地,有几次他们串通了十几个青壮汉子跃跃欲试,准备行动,结果被谭友文知道后严加训斥和阻拦,才没有施行。而日渐严酷的饥饿,命悬一线的威胁,求生的欲望令人丧失德性,他们十几个人便不顾一切地乘着夜色把这片能救命的谷地和棒槌子地洗劫一空。不管怎么说,谭友文在家族里和邻里间德高望重,说话办事都有些份量,当他得知这些人做了缺德事后,便以死相要挟把还没来得及分的谷穗和青棒槌子硬是留下来,然后他就着手准备把所有的谷穗和棒槌子,送回孙家小埠物归原主。然事有凑巧,谭家小埠的人偷了孙家小埠的庄稼,消息不胫而走,偏偏被特高科协同队程子队长的耳目听了去,便及时报告上去,程子骂道:“谭家小埠的人是不是活腻歪了,敢抢老子的囊中之粮!”他便当即命令一个小队十几个人赶往谭家小埠,动用武力劫走那十几麻袋谷穗和一大堆青皮棒槌子。其中一个人问:“抢这些谷穗和青皮棒槌子回去干啥?又没法吃!”另一个人回答说:“给皇军当马料喂牲口不正好。”……春夏那会儿,程子从冠子那里得到情报说,孙家小埠孙修德家种了几亩地的谷子和棒槌子,那时他就预谋等秋收时谷子和棒槌子收割入库后,再度到有炮楼的宅院里劫粮,令他没想到的是谭家小埠的穷鬼们抢先一步偷走。

孙首礼堕落变节,投靠日本人沦为汉奸,已经是“山上滚碌碡——石打石”的事。村里的人都议论纷纷,尹秀娟更是确信不疑。

眼看就要立冬,天气自然是一天冷起一天。这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稀疏的几颗星在墨蓝的天幕上隐约可见,那一弯勾月离着西山顶还足有三杆之高。尹秀娟把仅剩的一瓢半糠半粮的米粉,再掺上切碎的棒槌子叶加水拌成粉团,准备上锅蒸。天色蒙蒙,她舍不得点灯,朦胧间,她靠着熟门熟路的到前院里抱柴火,而将近走到南屋门口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去路,她俯身用手拽着看了看,感觉这团东西有些眼熟,再仔细看后令她吃了一惊:原来是那回被孙首礼抢去扔到屋顶上的布袋。她解开扎口绳,里面除那些谷穗外,还有半布袋棒槌子粒。显然,谷穗是她放进去的那些,而这么多的棒槌子粒从何而来?她首先确认,这么重的布袋从大街那边扔进来,没有相当的臂力是做不到的,在她认识并了解的人当中,只有孙首礼有这个本事,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孙首礼所为。她沉思片刻,孙首礼到底搞得什么把戏?云里雾里的,令她更加费解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尹秀娟没抱柴火,而是背着那个布袋回到自个的屋里。她打开布袋口,把谷穗一把一把地拿出来,下面足有五升多的棒槌子粒,金灿灿的叫人爱不释手。她就纳闷:孙首礼被冠子引荐到特高科协同队当了汉奸走狗,已是铁定的事实,而为何又趁黑夜扔进这布袋粮食来?眼下,甭管那么多了,正是缺粮断顿的关口,先分给各院里吃了再说。可是,当她右手伸进布袋里随便搅了几下,一张二指宽、一拃长的纸条显露出来。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到:将棒子粒另放且藏好,务必!谷穗还放布袋里随便存放。这又是藏好又是随便存放的,又把她搞糊涂了。不管怎么样,先照纸条上说的做,看看孙首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便背起布袋来到厨房,把棒槌子粒倒进炕台里面的瓷瓮里。一年前藏麦穗那回,她曾在锅灶炕台上开洞放进一个半大瓷瓮,不想,这会儿又用上了。

回到屋里,天已大亮。尹秀娟将那几把谷穗再装进布袋,然后随便放到一个墙旮旯里,又找些家把什压上。孙士勋和两个弟弟醒来陆续地起床,士信就吆喝着喊“饿”,士仁赶忙倒了三碗水,兄弟仨喝了,暂且撑撑肚。尹秀娟这才想起,赶紧把上锅的粉团蒸熟了给家人们吃饭。所谓饥不择食,反正能入口、能嚼碎、能咽下的,就不管有无滋味,只要吞进肚里当饭充饥、饿不死,能延续生命就行。孙士勋用布子包起些粉团,又端着一碗水给六姑孙文娴拿来。孙文娴脸色干黄,因无药可抹,胳膊上的疾患任其发恶溃烂,令人作呕、不忍睹视。她用那只好手挡着不让大侄子把饭食放下,有气无力地说:“士勋,快拿回去吧,放下六姑也不吃还弄脏了,和你娘说,别给六姑做饭了,让六姑快些饿死也比让病折磨着强!”孙士勋怎么也放不下,无奈之下便流着泪又端回来,他娘接到手上便出门再给六妹送去。孙文娴见二嫂亲自过来了,就虚弱的喘息着说:“二嫂,你把饭远远的放到窗台上,把门闭严,我给你看看身子。”说着,她就欠欠身掀开薄被,把那肿胀的发亮的胸膛和腹部露出来。这是由于内衣系不上扣,内裤提不上来,无奈之下才躯体裸露。尹秀娟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步跨到床前,俯身看了看,她心里一阵伤痛,她明白:这是内脏器官衰竭造成的积水肿胀,六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从六妹孙文娴屋里出来,尹秀娟想:中医堂因无钱进药关门倒闭,高先生年迈回家只求叶落归根,膏药老五也病入膏肓、自病难医,六妹的病已是无医可求,也无医可治!因此,不管六妹如何拒绝进食,还是要想方设法给六妹做顿好饭。于是,她就向厨房走去。她不管孙首礼扔进棒槌子粒居心何在?也不管又叫她藏好是何用意?反正是上好的粮食,先给六妹做好吃的再说。她拿开堆在炕台上的一些杂物,再掀开盖板便露出洞口,她从里面挖出一瓢倒进锅里,添上水就生火煮起来。在这艰难困苦、吃糠咽菜的日子里,若能吃上煮熟的棒槌子粒,真可是犹如天堂般的生活!她向炉灶里续着柴火,头脑里浮现着六妹水肿的胸脯和肚皮,又想起婆婆的临终嘱托,便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不由得抽泣着哭起来……

煮熟了棒槌子粒,尹秀娟刚要舀到碗里,但听到前院里有剧烈的砸门声,并伴随有吆喝“开门”的声音。她赶紧放下碗,把炕台上的盖板移到洞口处,又把那些杂物放到盖板上,恢复了原样看不出破绽后,她便不慌不忙地到前院里来。厚重的大门被踹被砸的“咕咚咕咚、嘎吱嘎吱”地直响,“开门、开门”的吆喝声接连不断。她在门内大声喊道:“别砸门了,我开门!”门外的一时安静下来,她便抽出门栓拉开门,先后有十几个拿枪的涌进门来,孙首礼压后,他看着站在一旁的尹秀娟说:“对不住了二嫂,本人奉皇军特高科协同队程队长之命,前来收缴粮食,快交出来吧!”尹秀娟嗤之以鼻,扭头就回到院子里。老太爷、孙文泽及孙士勋、孙士星等孩子们都来至前院。孙首礼又强硬的喊道:“二嫂,好汉不吃眼前亏,把粮食交出来嘛事没有,不交就别怪我不客气啦!”尹秀娟扭着头没出声,老太爷说道:“首礼呀,你怎么这样了?都是当街当院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地都搁荒着种不上,哪里来的粮食?”孙首礼咬着牙说道:“按辈份我该叫你一声爷爷,可我孙首礼今日是大日本皇军的人,奉命来收缴粮食,就不跟你这个老东西啰嗦了,今日我孙首礼专和当年的好二嫂尹秀娟较劲!”老太爷气的胡子发抖,拿起锨把就要过来打孙首礼。孙首礼朝俩随从一挥手说:“把老东西给我按住!”那俩人二话没说上去就架住老太爷。孙首礼接着说:“你们都看好了,谁不老实就按住谁。二嫂,尹秀娟,怎么样?把粮食交出来吧!”没等尹秀娟回答,孙士勋和孙士仁上去就撕扯孙首礼,孙士信吓得“嗷嗷”地哭,孙文泽、孙士星等也都跃跃欲试地向前凑去。孙首礼挣脱开孙士勋、孙士仁弟兄俩的撕扯,喊道:“把这些孩子和老东西都给我赶到东屋里关起来,快!”他那邦人便生拉硬拽的把老太爷、孙文泽及孩子们强行关进东屋里并挂上门挂,老太爷“汉奸、走狗”的骂不绝口,孩子们也跟着骂并把门晃得直响。孙许氏和她后婆婆史氏站在尹秀娟的身旁,孙许氏朝着孙首礼挖苦道:“这抱住日本人的大腿,成了日本人的狗腿子,就欺负起自家的乡亲来了,忘了当年孙文源给你修房子、吃得用得那些好处了,真是白眼狼!”“姓许的娘们,你别提当年那一茬,十几年前孙文源要不给我修房子,也许那时塌了我后来盖起新的,这回我娘和三叔就不会出事,那时孙文源岂不是帮了倒忙!”孙首礼黑白颠倒、强辞夺理的说。孙许氏刚要张口,孙首礼吩咐左右道:“把这俩娘们也关进屋里去,省得在这里胡咧咧。”随从强行把她俩弄进屋去,院里便只剩下尹秀娟,孙首礼嘿嘿笑了笑,说道:“二嫂,说吧,粮食藏哪里了?说出来,我孙首礼带着粮和人立马走人,不然,我可要搜了!”尹秀娟从开大门放这伙汉奸狗腿子们进来到这霎,没开口说一句话,她冷静地观察着孙首礼进门后的表演,再联系到孙首礼扔进来的那个布袋,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想自己也要表演一下,就狠狠地骂道:“孙首礼你这个狗汉奸,老娘真是瞎了眼,以前把你当兄弟看,你这会当了日本人的狗腿子,反倒欺负起老娘来啦!要粮没有,要命有一条,老娘跟你拼了!”说着,就上去抓扯孙首礼。孙首礼淬不及防,顺势倒在地上,伸出手指着尹秀娟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把这个疯婆子揪住绑起来!”随从们便一哄而上,把尹秀娟按倒在地上,拿来绳子绑起她来。孙首礼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冠,过来一把抓起尹秀娟,左右开弓照着她的脸就是几巴掌,接着说道:“不交粮食还撒野,等老子的人把粮食搜出来,有你好看的!弟兄们,各院各屋的给我仔细搜!”他那十几人便去前后院各屋里搜起来。

孙相田、六猛子、孙厚等人顺应形势的发展,也都变得圆滑世故起来,见了日伪分子点头哈腰的尽说些奉承的话。冠子感觉良好,首先把孙首礼推荐给协同队,自己便有了一靠山,再者以前时常跟他作对唱反调的那些人,比如孙相田等人现在也跟他示好,有些舔抹自己的意思。这会儿,孙相田、六猛子等簇拥着冠子来到宅院里,孙相田说:“廷全叔,您是孙首礼的大恩人,孙首礼绝对是听您的,快过去替孙文源家的二嫂说句好话,让孙首礼放过她吧,您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多可怜!”冠子捋了捋八字胡,满面笑容,这也正是在尹秀娟和众人面前显摆的时候,他岂能错过?孙首礼正在对尹秀娟施威,冠子靠前一步拽了拽他的衣角,说道:“首礼大侄子,莫要发火生气,你怎么这会儿来搜粮要粮呢?据我所知,宅院里春天时是种了几亩地的谷子和棒槌子,可到了秋里还没成熟就被谭家小埠的人偷去并交给了你们协同队,难道你没听说过?”孙首礼扭头看了看身旁戴瓜皮帽、满脸粉刺的随从,那人点点头称是。孙首礼装作非常气愤的样子,一脚把窗台下的一个碌碡蹬出两丈远,不解地说:“程队长到底啥意思!”

十几个搜查的人回来,除一人手上提着个装谷穗的布袋外,另一个人端着一碗棒槌子粒,其他几个手上拿着些乱七八糟的家把什。孙首礼大吼道:“提着布袋,其他的都放下,收队走人,兴师动众的,这算什么事,妈的!”尹秀娟哭喊道:“留下布袋呀,全家就这点谷穗了,拿走了叫我们怎么活啊!”孙首礼没管那一套,带着人提着布袋径直而去。冠子这会儿边给尹秀娟解着绳子边说:“二侄媳妇,糙里找好吧,要不是叔过来,首礼这伙人是不会罢休的!”孙相田凑过来说:“二嫂,这回还多亏了廷全叔。”说着给尹秀娟使了个眼色,拉着冠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