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俘虏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从那洞窟中拿出的食物便吃得差不多了。但山下的俩军仍旧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这让老人心里毛毛的,想不通自己那位好侄子是要干些什么。但说到底,这绝不是老人关心的。对于他来说,天无二日,老人心里只有桑一个太阳,所有的行动考虑的除了自己外,也就只剩下这一个太阳。老人关心的,无非是这俩军再不开打,自己和桑要被困死在这已经一毛不拔的大山之上。一想到此处,老人就忍不住暗暗咒骂几句:例如什么我的好侄子把坚持固守的君士坦丁换下去了现在却毫无行动,真是头蠢猪啊;什么普鲁士已经穷苦到要和野兽夺食了,还死撑着什么啊等等。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抱怨,再怎么说,老人现在也只能等待,毫无办法。
直到昨天夜里,情况稍稍有了变化。一队普鲁士的骑兵不顾山势险峻,马蹄飞扬地一路赶往了尼禄军营上方能一眼望尽山下大概的断崖峭壁上待命。老人一路伪装着动物的叫声,时不时还换一个花样,披着黑夜明目张胆地带着桑尾随在这只小队之后。山路崎岖,乱石峭壁,小队的行动并不见得有多快,即便是在他们之后慢慢地走着,也能很轻松就将这队人马咬得死死的。到了地方,便是一阵长时间的等待。老人自然不知道这支部队被下达了什么命令,只好蹲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看着打头的那位举着望远镜看不见表情地仰着头看向山下。就这样藏了片刻,盯了片刻,老人便觉得有些无聊了,蒙蒙胧地突然想起一句诗来:你在看风景,我在窗边看你。何其相似,只不过这是首情诗,但老人还没有疯狂到恋上一支骑兵部队。
呜!
普鲁士的骑兵的头目放下了望远镜,提起腰间的长号角利落地吹了起来,将这支部队从昏昏欲睡中呼唤出了原本出发时带着的野性与狂傲。众人振臂一呼,呼喊着冲下山去。老人自然是追不上了,便从灌木丛中探出了头来。
“爷爷。”听着马声渐远,桑才探出头来,时间已然流过了不少,“我们刚刚为什么要跟着啊他们啊......”老人正站在一边思考着之后的打算,听着桑突然喊了他一句,不免吓了一大跳,冒着冷汗拍拍胸脯,抬头长出了一口气,才低头看向了那双在黑夜里依旧闪着粼粼波光的那眼睛。
“确定一下他们的动向......”老人揉了揉桑的脑袋,本就杂乱的头发被揉的更加不堪入目。桑则小猫似摇摇头,蹭着老人的毫无光泽的枯干手掌。这样一来老人的手心自然痒痒的,可桑那柔软的头发却让老人欲罢不能,想必一只正儿八经的小猫也比不来这般的柔软。
“虽然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了,但总要确认了才好。”老人抬起了手,怕自己沉迷于其中,“桑啊,以后爷爷不在了,你也要牢记,要多看,要多想,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未知数了。”
“爷爷不会不在的!”桑腮帮子一鼓,小鸟依人般的抱紧了老人,小拳头轻轻地拍打着老人的后腰,“不许爷爷说胡话。”
“这孩子和我亲近多了啊,”老人不由得暗自感慨道,“不仅叫起我爷爷,也已经会向我撒娇了。”老人心里自然是暖呼呼的,但却没有把这份宽慰摆上台面来,他只是呵呵地,浅浅地笑着,一把抱起了桑,操着一口古怪的,不断上扬的声调呼呼地说道:“你这样打爷爷这副老腰,爷爷的腰都要断了呦。”宛而大笑了起来,也不管桑是怎么想的了,一把将小小的、暖呼呼的小孩子扛到了肩上,大踏步地也大笑着向山下走去。
山下,二十余位普鲁士骑兵拖着数只平直的木板车慢慢踱步走回自己的营地,并不着急。板车其上满是易于存放的食物和过冬的物资。而在他们之前,几匹马无一不拖着长长的,用绳子绑起来的俘虏队伍。他们大多眼神暗淡,垂头丧气,双手被死死的捆着,马快一点,脚上的路就被迫快一点,刺啦刺啦地摩擦着鞋底;可但凡稍稍停一停脚步,便会引来一阵鞭子的毒打。几位普鲁士士兵大声笑着讨论着什么,尼禄的俘虏们自然听不懂,但从那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和百分百爆发的大笑来看,只会是什么嘲笑侮辱的词了。
但不是所有俘虏都像一块软趴趴的烂泥,就例如,走在俘虏队伍最末端的,昂首挺胸的直木般的尼禄【奥术师】莱纳·帕齐尼。当普鲁士军人满是嘲弄的目光和他对上的时候,他总是会回以一个锐利而坚毅的眼神去。这自然稍稍惹怒了这些骑兵,他们中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几位,不断地骑着马在莱纳的耳边喧闹嘲笑,然后突然拿出马鞭奋力一挥,然后在莱纳的惨叫声中疯狂的大笑,扬长而去。但即便是这样,即便莱纳原本一尘不染的衣物上已因为不断增多的鞭痕而被渗出的血液染了个通红,他依旧坚毅的站着,宛如山石。
“看着细皮嫩肉的,没想到骨头硬啊。”暂时领导这支小队的将军架着马走在队伍侧边,对着自己身便的士兵感慨了句。那人正要回话,一阵马蹄声从后赶来。
“将军,暂时没有追击的情况......”一匹快马迅速跑来停在了将军的身边。
“嗯......再探再报。”将军摆了摆手,快马上的讯使点了点头,又一拍马转头向后疾驰而去。
“爷爷,”马队走过片刻,在一旁的灌木丛里,桑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突然拉了拉老人的衣角。老人回头一看,那孩子满眼泪汪汪的:“爷爷,那个人是不是,莱纳哥哥......”这队伍走得不快,桑一眼便注意到了俘虏队伍末尾的莱纳。老人被这么提醒了一句,便半蹲着稍稍踮着脚昂首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副坚毅而笔直的身躯。
“他们为什么会打他啊......”桑鼻音里满是哭腔,稍稍有些着急了,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带着着急地泪眼汪汪看一下老人,又转头看一下莱纳,如此反复几遍。
“战败是这样的......”老人自然知道了桑的想法,但他不能答应,便摆摆手要岔开话题,“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倒不如说,真狼狈啊,尼禄帝国......”老人向着北方看去,然后一把抓住了桑的手腕,“现在我要知道的已经看到了,走吧,桑。”
桑却呆立在原地,无论老人怎么拽他,都不为所动,只是怔怔地望着莱纳远离的方向。
“爷爷是想要,放弃莱纳哥哥吗?”桑突然转过头来,开口,然后又低下了头,谁都不知道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他思考了多少,“我会听话的,爷爷。”桑随着老人的牵引迈出脚去。
“我们做不到,孩子,我做不到,”老人却停了脚步,蹲下身子来,拍了拍桑的双肩,用满是严肃和认真的眼神对上了他那美丽的,水灵灵的眼睛来,“只有我们俩个人,光凭着善良,什么都做不到。对不起,我的孩子,这个世界上,这样的无能为力太多了。对不起,我的孩子。”
桑自然是听得懂的。他见证过了死亡和殷红的血,他知道无力的味道是苦涩的,会让舌苔满是麻木。但他控制不了情绪,他本就已经有些泪眼汪汪的了,在听完老人的话后,沉重的无力感将他眼眶里全部的余液一次性地挤了出来。可他不敢哭的太大声,哪怕再怎么悲痛。他知道,他绝不能给爷爷添麻烦,即便现在再难受,小小的他也仍旧克制着自己,只是抽泣着,无声的大张着嘴,嘶呼嘶呼地抽着风声。
老人往前挪了一挪,没有说话,张开双臂抱紧了桑。他没有什么可说的,拥抱代替了一切。
“可是,莱纳哥哥......是个好人......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他.....我不想要他死......”桑哭诉着,却仍旧轻声细语。
“我知道,我知道......”老人只是有节奏地拍打着桑的脊背,给哭的已经说不上话来的孩子顺了顺气。
晚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