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略略

被少女和母亲规劝时一样的语气警告，罗加顿感脚下千斤重，像被地狱之手抓住脚踝般再也迈不开步子，内心苦痛纠杂万分。

地都唯一的科学家只是停住了准备离开的脚步，面目分外平静，忽而看淡一切的微笑依然隐现在嘴角，像是无奈，也是自嘲。

“不是吗？早晚你也会吃空所有。”微妙的表情没有逃过少女的眼神捕捉，不服气地伸出细白的手臂拦在他面前。

“是的，我空有一个科学家的头衔，却使不出一分贡献，悲哀啊，这是我作为一名科学家的耻辱，连一包粮食都守不住，还谈什么远大抱负，毁灭吧，无所谓，反正已经无力回天，就和那些骨骸一起灰飞烟灭。”

压抑许久的愤懑终于在此刻爆发，仿佛整个身心都融入到那暗黑的极夜，反正已经失去了前行的目标，罗加索性坐下来，心一横，把心底深处的纠葛一吐为快。

少女被一阵近乎癫狂的咆哮惊到，神情略微动容，原本要乘胜追击的快感也随之黯然失落，“如果连你这个科学家都放弃了，那么地都还有什么希望？就是等死……早晚的事……”

在空寂的暗夜之下，两人的对话越发寒心，连坑洞的热气都被侵染出一层层寒意。

这里曾是一个被人类抛弃的放射性污染物而形成的休眠火山带，周围寸草不生，连细小的微生物种都见不到。

罗加突然对此地特异地貌明白过来，突兀地望向那双清冽悲怆的眼睛，“你独自一人？在这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带，你不怕吗？”

那晚，从来以家里、医生住所、山涧之间为一线，对窗外之事从来不闻的年轻科学家，第一次撞着胆子在暗夜里摸索。

他瑟缩地颤抖着按住感应器才唤来了AI机器人，才能在千里之外安心回到地都最高点——那里是他以空有其名的科学家的头衔换来的最安逸的住所，其实是地都荒野了的中心城市。

在这之前，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是个胆小之人，曾经他哈哈大笑听过无数恐怖的鬼故事，却没有一个能吓住他的，因为他只相信科学。

对比之下，眼前神秘的少女似乎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使他莫名钦佩，又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大概是很久没有和机器人之外的真人面对面交谈了吧。

“我就是一个孤儿，被现世遗弃的孤儿。”少女淡然闲定地回答，似乎早已习惯在荒郊怖野之地生存。

“哦，那你怎么活下来的？”难以置信地，罗加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努力把同情的泪花掩藏起来。

“自生自灭吧，我命贱，只要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我都吃，包括岩灰。”

少女伸手从罗加背后捻来一小撮脱落了的尚有余温的岩灰塞进嘴里，品味般地抿在嘴里，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呆目的年轻科学家，似是在证明也似在挑衅。

被宣战的罗加被迫伸手在突突冒烟的边沿抹上两指灰沫糊在嘴里，咸淡的苦涩迅速裹进咽喉，使他抗拒的味蕾毫不犹豫地将舌头直直吐出，并用牙齿狠狠地刮起舌头，比起人吃人的憎恶感恐怕也差不远了。

少女没有对眼前从未和她一样受过苦的男子的夸张举动觉得好笑，反倒神情静默，一阵心酸。

“看来，只有经过生命轮回的粮食才能使你生存。”少女轻蔑地缩了缩身子，蜷进满身是钢刺的壳里，然后只轻轻按下操控室按钮，便隐遁于莽莽苍野。

少女嫌恶般凭空消失，而身为科学家的年轻人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画面里。

若不是亲眼所见，身为科学家的罗加根本不会相信这恍如法术的画面竟是真实的，还有多少不可信的真实存在于宇宙？还有多少真相不被人发现？

天生好奇的科学家迷恋着那卷带钢刺的壳，也对在这荒莽不生野物的地带生存着的神秘少女好奇不已。

围绕月都的彩色绒光依旧炫目，地都已然死沉如梦魇，独留千疮百孔间的罗加被包裹在一重又一重的凄凉中。

“也许上帝留着我是有用的，要不我们好好谈谈？”想起那个惊奇的雨夜，罗加突然大声对着少女隐遁的方向大喊。

喊声飘忽在空气里，像浮起的尘埃慢慢坠向地面，如时间留滞般缥缈着拉长语音，久久地竟无人回答。

“是吗？你愿意为拯救地都而崛起？”他以为少女已经悄然离去，或者借着隐形的身形故意不理睬。正当他失望之际，不见满刺的身形显现，只听得一个喜悦的女声闷声传来，空空地像弹簧般回荡在耳畔，脚下微微震动。

“尽我所能，不负己，不负苍天。”心中虽无稳当计策，也不敢绝对地打包票，但得到回应的罗加已振奋起来，眼里绽放着决定试一试的光彩。

伴随一阵轰鸣，隐遁的钢刺渐渐露出金属的光芒，少女在罗加期待的注视中露出身形。

“你叫什么名字？”仿佛正式结盟般，罗加这才想起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胡略略！胡萝卜的胡，省略烦恼的略略。”少女不计前嫌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极了一个羞赧的孩子。

“哦，罗加，姓罗的罗，加减乘除的加。”终于抬起尚未举起的右手，罗加学着少女搞笑又可爱的框架自我介绍。

少女伸出手来，两人握手相视，那一刻，两个孤独的人仿佛都有了依靠。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罗加小心翼翼地摸着那金光闪亮的刺猬壳，好奇地问新盟友。

“我自己啊，从有记忆开始，从我第一次尝到胡萝卜的味道起，那可能是我吃过世间最美味的东西，所以我就跟胡萝卜姓了，人生嘛，该略的略，只要快快乐乐过完一生，所以我就叫略略咯！”

听完少女简单快乐的解释，罗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一时间竟脱离了科学家的中规中矩，和少女一起畅聊着，毫无忌惮地笑得前仰后合。

“我可以护你去看世界，只不过不会是你想象里的旖旎风光，而是晦暗阴森的梦魇末日，你敢吗？”

少女眼神坚毅，但也早已看出罗加轻松外表之下藏着的脆弱，在预料到前路有无尽惊险和挑战时，收获到坦诚交流的胡略略突然有了冒险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