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闺怨
陈溪下班后,仍是直接回到堂妹的住处。堂妹提前做好了饭,两人吃罢饭,便像以前一样,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陈宁宁突然拿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你干吗关掉啊?”陈溪奇怪地扭头看堂妹。
“反正你也不看,我也不想看,开着它好吵啊!”
“谁说我不看了?我不是一直在看嘛!”
“你在看是吗?好啊——那你告诉我,刚刚电视里都演什么了?我反正是没怎么看,你既然看了,你告诉我啊!”陈宁宁不客气地追问。
陈溪这下被问住了,白了堂妹一眼,抱起腿蜷在沙发上不再出声。
“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骗得过谁啊?!就看你对着电视,两眼直直,心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神游去了……怎么样啊?大小姐,你准备保持这种僵局到什么时候?”
“关你什么事啊?你手长,管得倒宽!”陈溪明白堂妹所指,这也是她正在郁闷的事,心烦之际丢出一句硬邦邦的话顶回堂妹。
“OK——不关我事——你厉害就不要回来喽,也不要对着我哭啊!下次阿叔阿婶问,不用指望我再和你一起‘扯猫尾’!”陈宁宁毫不示弱。
陈溪抿起嘴又不说话了。
“喂——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准备在这里顶一辈子啊?!”陈宁宁顺便用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脚蹬了陈溪一下。
“拜托——不要这样‘三姑六婆’了好不好?!”陈溪皱起眉,“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去!”其实她正发愁,不知道眼前的局面自己应该如何进退,堂妹一问及,更惹得她烦躁。
陈宁宁望着她,突然站起身。“都费事睬你!我去冲凉。”
“快点去吧——污糟猫!”陈溪又瞪了眼堂妹,看着其进卫生间关上了门,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合起了眼睛。
自从与何艳莹谈过之后,对方那双惊愕又悲愤的眼睛便像刻在了陈溪的脑子里一样,她心中那种难以言状的伤感便一直挥之不去。她甚至在当时就开始有些后悔,但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何艳莹不走,等于自己对方浩儒就此“屈服”了,将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何艳彩或者安心雅……以她的理由,这与财富地位皆无关系,就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方浩儒不可能就凭几句道歉话即能侥幸过关。离婚,自己现在确实没有勇气,何况对他还是有所眷恋的;但不离,总要留得有点面子吧……
正在混沌之际,手机突然响了,陈溪一个激灵跳起奔向卧室。她暗暗希望是方浩儒打来的,拿起一看,有些失望,是谭斌。
“有事吗?”她接起电话,冷冷地问道。
“小溪,你在哪儿呢?”
“能在哪儿?家呗。”
“你已经回去啦?”谭斌似乎有点吃惊。
“你指的是回哪里?我在我自己家里;那个……还算不算家,我不知道。”
“嗨,你就甭揪住不放啦!你今天把那谁她妹都给弄走了,浩儒不是也默认了——算是他有诚意跟你和好了,你也差不多得了!”
“哼,我能怎么样?我哪里斗得过他?他如果执意不让Lisa走,我能有什么脾气?”陈溪冷笑中带着无奈。
“哎呦,我说大小姐——您就别得理不饶人了,适可而止吧!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先招呼一声儿:浩儒过去接你去了,你可别太让他下不来台,都主动来找你了,就跟着他回去吧!”
“我今天不想回去,你让他别过来了。”
“说什么呢?!他人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他不是都照着你的意思办了嘛,你就别不依不饶的了,就着坡儿下吧!”
“我说过了,我不想回去,你打电话告诉他不就行了。”陈溪依然不松口。
“嘿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拧’啊!”谭斌真的有点急了,“听不出好赖话啊你?!他已经低三下四地接你去了,你能不能也别跟这儿‘拿糖’啦?‘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无非也就是犯了点儿男人常犯的错儿,您就不能高抬贵手,饶他个不死啊?”
“你什么意思啊?!”陈溪心里的火苗瞬间又蹿了起来,“搞了半天,这事全怪我,都是我不近人情对吗?!”
“行行行!咱们今儿先不掰扯这事儿成吗?事情都已经出了,赶紧平息了就算了!我费了这半天劲,到底是在帮谁,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谭斌急躁之中,又不得不耐着性子。
“当然看出来了——你是在维护你的铁杆兄弟呗!从来都是你们俩狼狈为奸!”她奚落谭斌向来不留情面。
“你——”谭斌气得直跺脚,如果不是在电话里,他恨不得真的动手教训她,“陈溪,我可提醒你,方浩儒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他今儿个本来就气儿不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着他过去接你的,你要是再跟他犯倔,真惹急了他,对谁都没好处!”
“哼,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感谢你让他赏了我一个面子!”陈溪反唇相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男人背着老婆在外头有女人,你能说这老婆肯定一点儿责任都没有?我可不是光向着他说话,表面上是他对不起你,不过你自个儿也好好想想:自个儿是不是就真的特懂事儿,知道疼人?我还把话给你撂这儿:你也别觉着自己受了多大委屈,浩儒那边儿天天扛着多沉的担子,你想过吗?你要是再不学着体谅他,架不住往后还有别的女人上赶着!”
“你说完了?”陈溪依旧是冷冷的语气,对他的话不置褒贬。
“我话也只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自己掂量着办!”谭斌其实还想再叮咛她两句,忽闻清脆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嘿!我这暴脾气——”他恨得牙根儿痒痒,“这臭丫头!真他妈不知好歹!”
下午方浩儒拉着谭斌出去喝酒,谭斌在酒吧一直做他的思想工作。一贯注重颜面的方浩儒因为陈溪不等他表态就赶走了何艳莹而心里赌气,不愿现在就接陈溪回家。谭斌担心夜长梦多,两口子越闹越凶,将来没法收拾局面,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方浩儒倒是答应了当晚去接陈溪。
接着,谭斌又打电话给陈溪,想提醒她别不识时务,见好就收。他十分清楚,方浩儒尽管主动去接人了,但实际的心态还是抵触的,如果陈溪再给他脸色看,他完全有可能直接玩个“暴走”……可陈溪毕竟年纪轻,本身就是个任性的小女人,对着谭斌又从来没有好态度,居然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还挂了机……
谭斌越想越窝火,突然对着已挂线的手机大声嚷嚷:“你他妈跩什么跩?!我要是你老公,一天揍你八百回!”
挂断了谭斌的电话,陈溪又回到沙发边静静地坐下。尽管她蛮横地挂了线,但谭斌的话她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其实挂线只是因为要面子。再说,接下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总不能承认说,他的话没错吧……
自从发现了何艳彩的存在,自己吵也吵了,又搬出了方家,对于何艳彩姐妹也都做绝了……陈溪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何去何从。她甚至隐约有些后悔,也许就不应该发现真相,就这样傻乎乎的,至少丈夫对着自己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难道,婆婆说的都是真的?
陈溪随即又拼命想从这种古怪的抑郁中挣脱出来——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明明是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凭什么非说自己有义务谅解一切?!如果像谭斌所说的,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她倒是愿意检讨,愿意改正,但有个前提,就是方浩儒也必须要为他的荒唐事负责!因此,让何家姐妹滚出他们夫妻的生活,是她绝不退让的条件。陈溪想到这里,渐渐又变得坚定,假如将来真的会出现更坏的结果,她也愿意面对……
手机再一次响了,陈溪这次起身时不紧不慢的,她猜得到是谁,然而又猜错了。
电话接通时,司机小周的声音立即客客气气地传了过来:“Rosie啊,我是小周。我和方总在楼下呢……我们来接您了……方总啊,本身是要自己单独过来的,可是他喝了酒,所以才让我一起过来的……”电话那边立即又传出方浩儒不耐烦的声音:“你胡诌什么呢?!”小周嘿嘿嘿地赔了几声干笑,又接着对陈溪说:“Rosie,您收拾一下吧,我们就在下面等着,您看……”
陈溪握着手机思忖了片刻,平静地答道:“你上来帮我拿东西吧!”
“得嘞!这就上来!”小周轻快地应着。
小周替陈溪拉着行李箱回到了车旁,方浩儒一直坐在车里没有下来。当小周将行李放进后备厢时,方浩儒没有说话,在车里替陈溪推开了后排客席的车门,算是一个“积极”的态度。
陈溪默默地坐进了后排,跟身边的男人一直无话,也不看他,一路上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无意间看到车窗前的香水座上应景地插着一面小小的香港特区区旗,脸上不禁掠过自嘲的浅笑——她今天居然稀里糊涂地,也跟着“回归”了……
方浩儒则始终在摆弄着膝上的电脑,盯着一个PPT文件,似乎在专心忙自己的事,并不理会陈溪。前面的小周才叫郁闷,巴不得速速飞到目的地,尽早逃出这尴尬的氛围。
三周后,汪静从美国回来,第一天上班事务繁多无暇顾及;第二天正好是周五,便打电话约陈溪晚上一起吃饭。晚上下了班,陈溪如约到了御景酒店的中餐厅,汪静早已在一间小包房里等着她了。
服务员点罢菜离开。汪静边给陈溪添茶边道:“在美国时实在太忙,只能简单地回复你。后来又收到你的邮件,说你炒了她妹妹,也搬回家住了。现在怎么样了?”
“哼,回是回去了,不过关系还是那样。没办法了,破镜重圆,也是有裂痕的。”陈溪回答得有些无精打采。
“是不是你对人家还拿着架子?劝你一句啊:这样可不好。”
“我可没有。不过态度是相互的,他老是一副冷冰冰的德行,你总不能指望我单方面热情似火吧?”陈溪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年代,谁离了谁都死不了!”
汪静望着她,撇了下嘴说:“哟,说话这么消极,看来又是一肚子的不痛快——赶紧说说吧!”
“不说他了,没意思。”陈溪叹了口气,“我们好不容易见回面,总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太抬举他们方家了!说点别的吧——我正好有事问你,是关于Amy的,她被现在的公司辞退了,但是不给她补偿。”
“啊——不给赔偿,外企也敢这么干?”
“不是外企,以前那家法国公司她早就不干了。现在是在中关村那边的一家小型IT民企,因为效益不好,现在裁人,可是除了工资计发到上了班的日子,其他的一概没有,你说是不是有点过分?她告诉我了一些信息,我想,在劳动仲裁方面你的实战经验比我丰富,所以过来跟你研究一下,看看怎么帮她争取所有应得的补偿。”
“劳动合同签了吗?”
“没有,说是过了试用期才签。我也听说过,中关村那一带有很多公司,不论规模大小,这些方面都做得不太正规,甚至有的连社保都没给上。不过她都已经上班两个多月了,应该有银行的工资支付记录。”
“唉,选择雇主就怕遇到这种问题,自己的劳动权益一点儿保障都没有……好在她还有你这样做HR的朋友,否则自己去张罗维权,一开始可能连门儿都摸不着!既然工作两三个月了,还好办点儿。不用问,她的社保也没着落呢吧?”
陈溪无奈地耸耸肩:“所以这次要帮她一并争取。她自己事先也试着打电话问仲裁了,对方听了她的情况,也回复说‘可以要求’。”
汪静点了点头,她明白那是仲裁服务热线一贯的保守性肯定用语,接着说道:“没合同,倒好办了——既然双方事先没有具体约定,也许全部按照法律来,她反而能多争取一些利益。”
“我也这样认为。按照去年的新《劳动合同法》,每个月双倍的工资补偿起码是跑不掉的。不过有个问题,Amy告诉我,这家公司每个月给员工发的餐费补贴,是让大家交回一百五十元的文具发票来充抵,而发票的抬头,却要求写另一家公司的名字。”
汪静会意:“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与她产生事实劳动关系的公司,并不一定是表面上的这家?”
“不能排除。”陈溪点点头,“大公司挂小公司,一家母公司有多家子公司,然后名头在公司里混着用,例如都是叫‘陈溪公司’,但有的是‘陈溪管理咨询’,有的又是‘陈溪文化培训公司’……这种情况挺多见的。但是她申诉的时候如果将‘被诉主体’搞错了,后面可就全部作废啦!所以我想问问你,怎样才能确认这两家公司之中,到底应该诉哪一家?”
“好办。她不是有工资进账记录吗?让她本人持卡和身份证去银行查,看看工资一直是由哪家公司发放的,就按发工资的公司名称诉这家公司,如果名称确实与她实际工作的公司不符,另做说明就行了。总之,就告支付工资给她的那家公司——那是事实劳动关系存在的铁证。”
陈溪笑了:“嗯——有道理!我回头告诉她。”
“你再教她两个损招,”汪静继而诡异地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不想让站在门口备饮料的服务员听见,“仲裁受理有效期不是六十天吗,你让她一定等到第二个月以后才去申诉,至少过了一次发薪日,如果能跨过两次更好。”
“这是为什么?”陈溪不解。
“有些公司比较狡猾,如果员工一离职就去申诉,他们会对仲裁辩解说,他们本身就是准备补偿的,当时已经和员工协商好了,离职员工的钱,将跟随所有员工的工资,统一在公司规定的发薪日由银行转到员工的账户里——要知道,双方口头的协议又没法核实,难以采信,仲裁也不好判断是不是员工单方面滋事。所以你让她等到第二个月,如果在已经过去的一次或两次发薪日之后,公司没有赔钱已成为事实,到时自然没法抵赖。同时呢,你让Amy在写申诉材料时编个‘逻辑’反咬公司一口,就说当时离职时公司是承诺过要赔钱的,只是要等到发薪日一起发,所以自己才同意先离开岗位,也没有在当时与之发生争执。这样一来,就可以造成一个公司欺骗她的假象,到时多争取一些同情分,还可以为自己争取多百分之五十的违约赔偿……”汪静说着冲陈溪挤了挤眼睛。
陈溪会意地咯咯笑道:“什么叫‘假象’,分明就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嘛!这个办法好,反正发薪日没钱进账就是证据,假如遇到一个仲裁员还喜欢追究当事员工的行为责任,这样一来正好化解了!而且她当时不可能递Resignation Letter(辞职信),公司也不给她Termination Letter(终止合同的解雇信),万一人家反咬一口说她无故旷工、擅自离职,她也有口难辩——提前做这样一个逻辑,也算有防范了!就这么办,我可以帮她写这部分材料!”
“还有呀,你记得提醒她,就说公司只提前了两天通知她,还应该赔付二十八天的代通知金。”
“可是……”陈溪看着汪静,眼中略带迷惑,“他们公司连两天都没提前,当时就让她离职了,你这么一说,不是少给了她两天的代通知金?”
“你忘啦?公司如果没有提前三十天通知她,一般也只是赔一整月的工资。而如果按每迟一天赔付一天工资的话——《劳动法》可有规定,‘日工资’的计算标准是一个月工资除以二十一点七五天。那么二十八天的工资总额,可是会比整月工资多的呀,这一点虽没有绝对的胜算,但肯定是值得争一争的。这样算下来,不签劳动合同的赔付、代通知金加上经济补偿金,总和在最后再多加百分之五十的违约金,应该都是有希望的,所以让她尽量拒绝调解。”
陈溪醒悟,继而佩服地感叹:“厉害厉害!还是你老奸巨猾啊……哈哈!”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就算仲裁赢了,对方公司要上诉也说不定,还是让她放平心态,沉着应战吧!”汪静说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这个好说,让她去跟公司交涉,赔了钱,就不去扯皮社保的事了,如果不妥协,就去劳动监察大队告他们——他们倒要盘算好,那边的罚款和Amy这边的赔偿,哪个更合算。”陈溪说罢也端起了茶杯。
“呵呵,倒也是个办法,我就发现,你倒是挺会借物用力,‘拿’人家一道。”汪静放下了茶杯,调整了坐姿注视着陈溪,“得啦,Amy的事儿翻篇儿了,该怎么处理回头见机行事——现在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你离开NST后,咱们还真没太多机会见面,你这边有事儿时碰巧我又在国外,现在事情也过去了,以后呢,你在方氏有什么打算?”
陈溪一听到“方氏”二字,便又觉心里发堵,刚才还神色生动的脸上不由自主蒙上了一层阴郁的颜色,噘着嘴发牢骚:“哎呀Jane——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就不能跟我提些和他们没关系的事吗?”
“废话,你嫁到方家,工作在方氏,我作为朋友,关心你,当然是提与你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儿呀,难不成我跟你讨论全国房价涨势啊?”
陈溪顽皮地笑笑:“房价涨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给我好好分析一下人民币的升值情况吧!”
“别贫了!”汪静瞪眼拿起手边的筷套打了陈溪一下,陈溪没有躲,依然咯咯地笑着。
“Well,家里的事儿先不说,工作总还好吧?”
陈溪撇撇嘴:“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了,我现在正在慢慢地调整部门里的运作环节。别看是在婆家的公司里,工作的难度一点都不比NST小,而且在这里,你的对手往往又跟你沾亲带故的,比如他的弟弟、弟媳,你永远都别指望能让他们出局,所以这仗打得永远没有停息的时候,你说郁不郁闷?!”
汪静想提醒她“家和万事兴”,但也知有时陈溪是身不由己,只能报以无奈的一笑:“算了,尽量避免冲突,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当下除了应付局面,还是按以前的想法,利用现有的平台好好把你在HR这方面的专业技能巩固一下吧!千万别一边忙着钩心斗角,一边又享受着这个‘温室职场’,却把自己的职业资本给荒废了。想想Amy,她就是一个教训。”
“是啊,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现在看来更有必要了。哼,这个婆家……”陈溪一想到自己如今风雨飘摇的婚姻,暗暗又叹了口气。
“得啦得啦,知道用功就行了,别搞得真是苦大仇深一样——哎,你明天怎么安排?”汪静想起明天是周末,随口问了一句,想转移话题。
“加班呗。”
“怎么你工作很多吗?周末还得加班?”
“嗯,有点事急一些,早点搞完了下周就能宽松一点了。”陈溪随口应了一句。
“对了,我从美国带回来几份关于HR管理的资料,不过没有电子版的,我copy(复印)了一份给你,今早走得急忘了带过来了;还有一个小玩意儿,算是给你的礼物吧!估计近期你不一定有机会再来御景,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拿。”
“好啊!那就明天吧!我想想——正好你家离星光剧院很近,网上说这两周那里有西班牙民间歌舞团来华演出,明天一起去看吧!我中午去你家,咱们可以在你家自己做饭,也可以去外面吃。下午看表演,晚上还可以在附近逛逛街……”陈溪兴冲冲地计划着,同时津津有味地品着例汤,“嗯,这汤还真是不错!你快点喝吧!”
汪静却没有急于喝汤,微微皱眉看着她:“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推到后天去加班吗?”
“那倒不用,后天我早和Amy还有Edward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然后下午去爬香山,晚上Edward回家,我和Amy再去做SPA(水疗按摩)——嘿嘿,充实吧?”
“你们可真有兴致,大热天的去爬山……哎,那要是我明天没时间,可怎么办?”
陈溪看了汪静一眼,语气有些失望:“那就算啦!你没时间,我只能去加班喽……”
“你怎么这么怪啊?”汪静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陈溪的头,“全都颠倒过来了!有活动就去活动,没活动就去加班——怎么你是拿加班当消遣啊?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跟老公修复一下关系?难道周末他也不在家?”
“我不知道。不过我倒真希望他不在,免得两个人都在家……”陈溪放下了汤匙,“我搬回去后第一个周末就是在家过的,感觉特别别扭!所以后来的两个周末索性都去公司加班了,他反正现在也不管我。明天你要是没空,我还是会去办公室。”
原来如此……汪静久久地望着陈溪,随后身体慢慢向后靠向椅背,问:“Rosie,你和方浩儒,你们现在到底关系如何?”
“如何?”陈溪顿了一下又开始讪笑,“能如何?!不坏,也不好。说白了,我感觉就像是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有事找对方时就说话,平时没话就各做各的事呗……”
“你们才结婚多长时间啊,虽说现在还处于磨合阶段,但感情上不应该这么快就淡漠的。‘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白天有什么不愉快,晚上你对他温柔一些,他一个男人,能跟你计较到哪儿去啊?再说这次你们闹矛盾,错在他,他不是不知道,你只要拿出女人该有的包容,多点儿温柔体贴,他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所感动的。”
陈溪转脸看了汪静一眼,抿了一下嘴,闷声不响地拿起汤匙继续喝汤。
汪静奇怪地看着陈溪很快喝完了汤,将空汤盅推到一边,又换了筷子继续夹菜吃……猜想她这次在婆家遇到的烦恼并非一般的家庭琐事,犹豫了一下,想问她又顿了顿,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Rosie,你最近……是不是心里憋着火,发不出来……要不你跟我说说?”
陈溪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拨弄着自己碟中的菜,语气又弱又凄凉:“唉,说了你也帮不上忙……算了!咱们不谈这些事了,我现在也看开了,不是有种说法吗——夫妻就是搭伴过日子……过到哪天算哪天了……我无所谓。总之,我还有手有脑子,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真的要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现在什么也不多想,一门心思只关注自己的工作,与其把精力都浪费在其他方面,不如全投入到工作上,就算没有报酬也能多学点东西。”
“快住嘴吧你!你的‘其他方面’到底指的是哪一方面?”汪静忽然瞪了陈溪一眼,继而伸手夺下她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陈大小姐,我必须要警告你:你正在犯一个已婚职业女性最容易犯的错误!”
见陈溪低着头没有言语,她接着往下说:“我以前曾经也犯过同样的错。用工作和加班来麻痹自己,从而想逃避家庭矛盾的困扰。这种状态下,最常挂在嘴边的说法就是:工作是不会骗人的,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得到多少回报,感情就不一样了……坦白讲,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当真的在工作上收益颇丰而情感上一片贫瘠时,你一定会后悔的!所以我劝你,千万别再这样,这么做,只能让你离这个家越来越远,最终有可能连他也不再留恋这个家了……”
陈溪仍然低头不语,之后抱臂,整个身体慢慢靠向了椅背。
“Rosie,你现在说归说,假如要离开他……你当真舍得?”汪静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她依稀感觉到,陈溪心里有话,但难以启齿。
“舍不舍得,都不由我做主。”陈溪幽幽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愤愤不平,“表面上都是我在兴风作浪,搅得鸡犬不宁,可这是我愿意的吗?!想想真是可笑,明明是他们的错,却逼着我一定要谅解,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是‘不宽容’‘心胸狭隘’……哼!他们谁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赶走何艳彩的妹妹,我难道就真的会开心?!这场风波,里外里我都是在受煎熬,可别人看不到——他们只会看到一个表象,然后对我‘蛮横’‘不容人’的表现评头论足,没有人会去想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也没有人关心我为什么会这样!”
“Rosie,你的委屈,我可以想象。不过,现在我们不是要分析你的痛苦,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就是我刚才的问题——真的要离开他,你放得下吗?或者更进一步说,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能去面对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能力去扭转局面,我只能去面对……不是吗?”
“Apparently(表面似乎如此),”汪静非常欧化地耸耸肩,“不过你也说了,‘如果’没有能力去扭转……所以现在的关键点就是,你到底有没有能力去扭转?如果有,你愿不愿意这样做?”
陈溪扭头看着她。
汪静继续直言不讳:“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职业女性面对婚姻危机时,往往会拿工作来麻痹自己,抑或用自己的谋生能力作为所谓的‘后路’来安慰自己——呵呵,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你还有手有脑子,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过你也想想:如果单身生活本来就好,那大家何苦还要结婚,还要接受一个家庭的牵绊?Rosie,我凭‘过来人’的教训告诉你,这么早就断言自己没有能力而不去挽救,早早地就开始做迎接婚姻破裂的准备,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成熟行为。我曾经这样错过,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你以为,我对自己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就满意吗?在这个职场上不停地奋斗、周旋……失败了没有人安慰、打气,成功了也没有人和你分享,无论什么结果都只能孤独地面对……你希望自己将来也是这样吗?”她说罢直视着陈溪的眼睛。
“我当然不想,也没有哪个妻子愿意这样……”陈溪回应得有气无力。
“OK,既然你主观上不想这样,那就得用行动去弥补挽救。如果你觉得这桩婚姻值得你去珍惜,就赶紧淡忘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记住了,那些东西不可能成为你巩固婚姻的砝码,只会让你和他之间战争不断,两人的关系最终和这个家一起同归于尽。总之,不论那些事曾经如何令你肝肠寸断,如果不想让它再继续伤害你,你就得主动丢弃、主动释怀。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可以确定,你想去扭转局面;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去扭转。”
陈溪再一次沉默,但汪静从她的目光可以判断,这种沉默是一种“默认”,以及“默许”她继续往下说。
“Rosie,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子。有些涉及个人隐私的事儿,我也许不应该打听。不过……这或许就是问题的根源……必须要正视。我是想说……你和他,现在……夫妻生活正常吗?”汪静尽管问得有些迟疑,但最终道出了主题。
这个提问,似乎真的击中了陈溪。她霍地起身离开了餐桌,转身走到包房一边的沙发坐了下来,同时不自觉地抓过旁边的一只靠垫紧紧护住胸口,似乎想要镇定住激愤狂跳的心脏。
汪静叹了口气,也站起身走到陈溪的身边坐下。
“其实我刚才就猜到了。我的问题,你可能听着很刺耳,可这没有办法回避。夫妻之间有吵有闹的,照样可以厮守一辈子,但‘无性婚姻’多半都会是短命的。夫妻性关系的融合程度如果不够,或者出了问题,双方可能不会直接说出来,但只要有一点儿小摩擦就会爆发战争。Rosie,我知道你在嫁给他之前,并没有经历过男人,换句话说——你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经验,包括心理层面的。呵呵,男人往往是这样,一方面稀罕纯洁的处女,希望你一直为他守身如玉,但另一方面又渴望激情。不是有个说法吗:男人总希望自己的妻子‘在厨房像个主妇,在客厅像个贵妇,在卧室像个荡妇’……方浩儒在外面有女人,你也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会不会是在这方面,和他没有默契?而如今你们两个刚刚复合,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不和谐?”
陈溪靠着沙发背闭上双眼,脸颊悄然泛红,许久才开口:“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我还是刚才那种说法——态度是相互的,他现在那副冷了吧唧的德行,就算我主动往上贴,说不定人家也会挡回来……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呵呵,他不主动,你也绷着,于是你们就用这种‘冷暴力’来相互抵制。难道你没发现,你其实也是在虐待自己?Rosie,夫妻间不是职场,有些事儿不必太在乎颜面,放下架子也不一定会损坏你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再说了,我看你现在这个状态……或许主动接近他,对你自己也是一种善待。”
“我们之间,还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或许这个局面……没有办法再扭转了。”陈溪失神地望向汪静,“我刚搬回去那会儿,谭斌跟我说,男人背着老婆有其他的女人,也有可能是老婆的责任,我其实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来接我时就冷冰冰的,我都没跟他计较。回到家后我也想过要跟他好好生活,不再提以前的事了,偏偏他还因为跟那个女人分手搞得郁郁寡欢的!白天对我不理不睬;晚上就更不用说了,吃完饭就去他的那间破书房,一直待到我都睡了他才回卧室,半夜我醒来看见他的后背就心烦!哼,他分明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因为我坏了他的好事!那时候,如果不是顾及我爸妈,我真的想直接离了算了!”
陈溪说到这里,两串泪珠不由自主地滑落面颊:“其实,并不是在那方面有多强烈的要求,我就是感到特别委屈,他竟然因为他自己和别的女人所犯的错而惩罚自己的老婆!同时,我又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人,真是非常、非常地失败,居然连自己的老公都吸引不了……”她说着开始呜咽。
汪静搂过陈溪靠到自己肩上,默默地由着她低声抽泣,明白这是她心里早已郁结多时的愤懑,也是久久难言的隐痛。
“那你回去后,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大约两个星期吧!上周他倒是主动过两次,可是他一碰我,我就觉得心里的火直往上蹿,不用力把他推得远一点,就不解气!”陈溪抹了下脸上的泪,平静了一些。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家这不就算是主动示好了?你倒硬生生地把人家顶了回去!如果你不愿意,当初他没行动的时候你又为什么生气?!”
“这不一样!我又不是他养的小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凡事都任由他凭自己的心情,反正没有这种事又不会死人,我现在没情绪,他也少碰我!”
“哎呀……说来说去就是你的面子在作怪,人家不理你,你生气;人家理你了,你反倒拿来当作是出气的机会……难道你就不能暂时放放这副尊贵大小姐的架子,低声下气一点点,顺从一点点,又不会要你的命!男人也是人,他们有时也需要你主动、积极一点儿。一开始的两周你不主动体贴他,也就算了,之后他有意跟你和好,你又开始奓刺儿——这下好了,你把他吓退了,现在这种局面,你满意了?”
陈溪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汪静瞟了她一眼继续道:“刚才也说了,如果你想去扭转局面,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能力去扭转。现在我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你完全有这个能力。既然他曾经主动过,说明他还是想跟你和好。决定权在你手上,你拒绝过也不怕,如今还来得及,你可以改变自己的态度,不用再以这种方式来折磨他,也折磨自己。你总不希望就这样僵持下去吧?”
“Jane,我都说了,这个问题是相互的,他也在折磨我!而且是他先折磨我的!即使我现在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如果还是一张冷脸、一个硬邦邦的背影……我该怎么办?我一个女人家的脸又往哪儿搁?!”
“你怎么知道他会让你难堪?也许他只是在等,等你回心转意而已。”
陈溪悻然摇头道:“让我因为这种事主动接近他——办不到!我承认,当时拒绝他我也有点后悔,但他之前的态度实在太气人了!现在我也不可能去求他,哪怕这个局面无法扭转……”
汪静调整坐姿面对着身边的陈溪,表情严肃地说道:“Rosie,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说,这样的僵局也在伤害你自己!你以为你避而不谈,用工作来掩盖自己的苦闷,让自己忙碌起来,就能得到解脱?估计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因为你不能正视,将恶化成永远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会慢慢残害到你整个身心!你以为工作或者娱乐可以转移注意力,呵呵,只怕你带着这种情绪,工作也会受影响,玩什么都不会真的开心——你的生活有可能会变得一团糟!”
“OK!OK!到此为止吧!Jane,求你了!别再跟我讨论这些伤脑筋的东西了,我麻木也罢,逃避也罢,总之我现在不愿再去想它!大不了让这些烦心事跟那个姓方的一起见鬼去!别再提了好不好?Stop it(别再说了)!”陈溪夸张地摆着双手做出终止的手势,显然她已经心浮气躁,像座临近喷发的火山。
汪静怔怔地看着她,又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抵触,我们可以暂时不谈,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跟我说吧。”说着又拍了拍陈溪的肩,“来吧,菜都快凉了,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明天你要是真的想去看演出,中午就过来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