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何研究私房钱

（一） 家庭视角与个体视角

从“家族主义”到“个体家庭”（iFamily）的范式转变，构成了中国家庭变迁研究的关键线索。[59]这条线索的基本逻辑是中国家庭生活从重视家庭利益和意志的“家本位”（个人为家庭）向强调个体欲望、利益的“人本位”（家庭为个人）转变。这种转变在家庭经济生活领域里的体现便是从以同居共财为基础的家庭合作关系向以个体利益为核心、重索取轻奉献的家庭资源内部竞争关系转变。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在“家族主义”旧时代，还是在“个体家庭”新时代，私房钱都普遍存在，其存在时间之长、范围之广，算得上是家庭生活中一项传统的、秘而不宣的实践。

私房钱传统的存在提醒我们：第一，即使在家庭经济“合作社模式”中，个体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也很可能会通过存私房钱的方式来积蓄私财，以满足自身欲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或维护自己的利益、生存安全等，而不像家庭“合作社模式”所设想的家庭至上、个体服从家庭利益那般和谐浪漫。毋庸置疑，即使在家族桎梏最令人窒息的时代，个体也没有完全放弃为自己打算。第二，即使在强调家庭为个人服务的“个体家庭”时代，个体对自身利益的追求在很多情况下也以隐蔽的方式进行，如存私房钱，以避免直接引发家庭冲突，破坏家庭和睦，换言之，家庭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个体为自己而活的道路上，后者并不是毫无顾忌、拘束的。

因此，在聚焦私房钱时，我们需要综合家庭视角和个体视角。一方面，家庭视角有助于我们窥探家庭的财产制度、家庭的权力关系结构、家庭功能、家庭伦理规范是如何激发或限制个体藏匿私房钱的，使我们更好地理解私房钱产生的社会性根源和机制；另一方面，个体视角可以让我们看到在鲜活的家庭生活中，个体藏匿私房钱的动机、逻辑、策略以及道德体验。

（二） 性别视角

私房钱常常与女性勾连在一起。这一点不难理解。在家产父系传嗣单系继承制度下，家庭财产通常被男性掌控，女性的财产诉求往往被抑制甚至被否定，在此情况下，女性对获得一些自己可以支配的财产的诉求一般会很强烈，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她们的生活自主性和应对变故、风险的能力。因此，在家庭生活中，女性想方设法获得和藏匿一些她们自己能支配的财产是普遍事实，这一做法甚至成为女性间不言而喻的公开秘密。

当然，在传统的男性家长制下，并不是所有的男性在大家庭中都能掌控家庭的财产、不受约束地使用钱财，这使部分男性也有积蓄私储以支撑自己私人生活的现实需要。在现代中国社会，随着女性在家庭权力结构中的地位上升，越来越多的女性掌握家庭的财政大权，成为家庭财物的实际保管者，这使男性存私房钱的现象愈发普遍。有关男性私房钱的讨论经常见诸媒体，尤其是婚姻家庭类杂志，涉及的话题包括男性存私房钱的原因、方法等。[60]

如果说，在现代家庭中，存私房钱是男女两性共有的行为，那么，家庭财产制度、家庭权力关系结构、性别角色是如何影响男女两性存私房钱的实践的，男性和女性存私房钱的动机、逻辑有着什么样的共同性和差异性，他们对于存私房钱的态度和道德体验如何，这些问题使本书在讨论私房钱议题时特别关注男性经验和女性经验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