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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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加入青帮找靠山

一 致命打击

由于抢货的成功,使杜月生逐渐感到自己手下有人的重要性,于是除了赌嫖两大爱好之外,他又有了第三个爱好——交朋友。

后来,对于交朋友这个爱好,杜月生一直都没有改变,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交朋友其实就是在修路子,这样的路越多,你今后的事体(事体,江浙方言:事情,下同)就越好做。如果没有朋友,那么你真正的路也就被堵死了。”

当然杜月生喜欢交朋友,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买他账的。比如在赌场,杜月生也很喜欢交朋友,可赌场的人情薄如纸,赌者皆以钱为重,根本就不讲什么朋友交情,人间道义。如果输者无钱结账,或者在赌局上做手脚赢了钱,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也可能会轻则也要大打出手,重则还会闹出人命来。

杜月生因光顾赌场的次数太多,自然也会遇见这样的事情。说起来,这事情就发生他在顾嘉棠来找他的那天黄昏。

那天黄昏,顾嘉棠来找杜月生,说小东门的天香馆又来了一名姐姐,名叫芙蓉,据说是从苏州那边过来的。这里的“姐姐”,是当时有些嫖客对妓女的一种习惯叫法,没有什么其他含义。而杜月生闻听之后,却主张先到赌场玩上几把,然后再去小东门的天香馆。顾嘉棠本来也是个赌性很大的人,见杜月生说要先去赌场,于是就说:“月生,这几天买卖干得不错吧?看你的样子,一定是又得了一些外财。”

杜月生一拍自己衣袋,说没有外财咱照样下场子,倒是妓院那里是个无底洞,钱放进去了,只有输没有赢。

杜月生所说的“下场子”,就是指到赌场去,也算是赌徒们的行话。

这次当杜月生和顾嘉棠来到赌场后,还没赌上几把,衣袋里的钱就输光了。顾嘉棠站在他的身后,连给杜月生使眼色,说月生,我这里还有点儿钱,咱们再来上一把。杜月生明白顾嘉棠为何使眼色,因此他决定冒一次险,想来个一赌挽回败局。

杜月生所以这么做,是因他经常光顾赌场,多少也学了点千术,他想试一试自己的手法和运气。要说也怪杜月生的千术不高明,等他刚一上手,就被人给发现了。

赌钱之时,出老千例来是赌场的大忌,也是参赌的人最愤恨的,倘若发觉谁耍手段出了老千,必会群起而攻之。轻则也会砍你的手,断你的脚,把你弄成个残废,重则会让你当场毙命,从此再不敢暗中作弊。

杜月生深知这一次不是闹着玩的,当他感到情形有些不妙时,先是朝顾嘉棠使了个逃跑的眼色,紧接着便朝发现他使用千术的那人鼻子上捣了一拳,之后跃身就跑。好在当时天色已晚,他们对道路很熟悉,加上他与顾嘉棠的手脚又灵便,于是穿街过巷,这才逃过了一场劫难。为此,事后回想起来,杜月生还感觉自己的脖后冒凉风,有些后怕。

可赌钱这一劫逃过去了,接下来的另一劫,杜月生却吃了大亏,差点儿没有死去。

由于在赌场玩千术被人发现了,于是杜月生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敢去赌场,他也开始伙同自己身边的那些小弟兄到黄浦江边的码头上去转。当然转不是目的,目的是在码头上搞到来钱的路子。当时想在码头搞钱的人太多了,有耍单的,也有合伙的,当然还有聚众的,形如山里的土匪马贼。

不管什么行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扎堆,只要一扎堆,往往就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彼此争个你死我活。当时,像杜月生这样带着一伙小弟兄去码头上找饭吃的团伙,除了“小八股党”之外,还有另外几支队伍。而这几支队伍,也都是由一些顽劣少年或者流氓小混混组成。别看这些团伙不是什么真正的帮会,但也讲究各自的地盘。比如在上海黄浦江东昌码头发水路财的,就不能来十六铺码头。而混在十六铺码头上的,也不能去东昌码头那里抢饭吃。可杜月生和他的小兄弟们却犯了这个忌讳,这天他带人去的不是十六铺码头,而是去的东昌码头。

恰好这天,有个苏州商人运来一批丝绸到上海,就停靠在东昌码头上。

事先,杜月生并不知道东昌码头停有装载丝绸的船只,即使他知道了,十有八九他也不会带人到这种船上捞好处,因为他要的是水果。可在上海的东昌码头,早就有个叫“蝼蚁队”的流氓小团伙盯上了这只丝绸货船,单等寻个机会进行下手。结果,杜月生带着自己的小弟兄们在东昌码头一出现,就被“蝼蚁队”的小流氓们给拦住了。“蝼蚁队”为首的人叫王天发,因此这个团伙的成员也称“蝼蚁队”为“天发队”。何为“天发队”?只不过是一支靠天发财的流氓队伍罢了。

一般情况下,真正江湖道上的人都讲究“切口”和“点子”,即江湖人所说的“问切口”“盘点子”,等双方彼此递上了,说开了,便会互不“侵犯”。可杜月生带领的小伙们和“蝼蚁队”这些小流氓小混混们哪懂得这些,他们仅知道见利忘义,仅知道抡拳头耍片儿刀大打出手,所谓的江湖规矩,江湖道义是全然不讲的。其情形,就像今天的很多人,在生活中不讲规矩和道义一样。于是,“蝼蚁队”成员在王天发的带领下,就跟杜月生带领的小兄弟们在东昌码头上摆开了战场。

1951年,当杜月生在香港即将病逝的时候,他的头脑里还出现过这一次与“蝼蚁队”打斗时的情景。他感觉这次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年轻人的一种无知和胡闹。

但当时杜月生却没有这么认为,他感觉当时一些小弟兄之所以愿意跟他在一起,又参与了这场打斗,图的不是别的,图的就是他的义气。

可这一次的义气显得太脆弱了。在与“蝼蚁队”打斗之时,跟在杜月生身边的这些小兄弟们,开始还能跟“蝼蚁队”的人交上几手,但一会儿工夫,就被“蝼蚁队”的小流氓们打得东跑西逃,难以招架。等打斗到最后,小兄弟们都跑了,只剩下杜月生一个人在那里死顶硬扛,坚守阵地。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怎抵得上“蝼蚁队”的一个群体。于是,杜月生被打得满身是血,眼睛乌青,气息奄奄地趴伏在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杜月生苏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潘源盛”水果行的一张床上。

后来据账房先生黄文祥对杜月生讲,当时有个小兄弟跑到了“潘源盛”水果行,说杜月生被打倒在了东昌码头上,王国生二话没说,立刻就带着两个伙计去了东昌码头,在那里将杜月生背了回来。

这次杜月生受的伤太重了,加上在夜晚又染上了寒热之症,致使杜月生总是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同时说起了胡话。王国生瞧杜月生这样,就派人请来了医生,又派人去抓了药。然而,刚把药刚灌下,杜月生一张口,就把药又吐了出来。眼见杜月生此般情景,当时王国生在心里急得直发慌,不知究竟该怎么办。好在账房先生黄文祥年长,经历的世面多,也有些主意,就建议王国生问一下杜月生,看看杜月生在上海这里是否还有亲戚,让亲戚来看看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

黄文祥提出要找杜月生的亲戚,而不是杜月生的家人,其主要原因是,此时他们谁都知道,杜月生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真正的家人。

经黄文祥这么一提醒,王国生立刻就想起了杜月生的堂伯杜阿庆,因此就派人去了“鸿元盛”水果店,可去的人回来告诉王国生,说杜阿庆因有事回高桥镇去了,现不在上海。没办法,王国生只好向处于昏迷状态中的杜月生打问:“月生,如今你家里还有亲戚在上海吗?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此时的杜月生,在昏昏然然中听见这话,心里一阵酸楚。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父母就亡故了,唯一的一个妹妹又送了人。虽继母曾待自己很好,可如今也不知她身在哪里,人在何方!剩下再有疼爱自己的人就是外婆了,但听一个从高桥来的人说,外婆去年就过世了。至于自己的舅舅朱阳声,他已瞧不起自己,哪还敢去讨他的闲!如此想过,杜月生感觉心里很悲戚,已有多年没哭过他,这时不觉落下泪来。

杜月生这么哭了一会儿,忽然记起表姑父万春发家有个孩子来了上海,在小东门的一家铜匠铺里做学徒,名字叫万墨林。杜月生在床上努力挣扎了一下,便把这事告诉了王国生。

在上海的十六铺,总计只有五家铜匠铺,因此王国生很快就在小东门那里找到了杜月生表姑父的儿子万墨林。可一见面才知道,原来万墨林才十岁,刚入徒不久,根本管不了杜月生的事,也不敢独自回高桥镇乡下去通知消息。最后,还是隔壁一家水果店的小伙计袁珊宝接下了这个任务,托一位经常来往于上海浦东和高桥镇的朋友,按照万墨林所说的家中地址给杜月生的表姑母带了个口信过去。

这个袁珊宝别看出身也是个小伙计,但在杜月生的一生中,他可以称得上是杜月生的至交好友,密切的关系超过庸常。即使到了后来,杜月生在上海发迹了,成了一位名声极响的人物,可他与袁珊宝的关系也一直处于非常友好的状态。不似有的人,自称饱读诗书,又自称是君子,可与自己的朋友一交往,只要触及到了自己一点儿利益,便与多年的至交耍起了阴谋,甚至龌龊得连个流氓地痞都不如。

也是袁珊宝所托之人很负责任,很快这个人就把杜月生的事情捎到了高桥镇的乡下。三天之后,杜月生的表姑母沈氏就来到了十六铺。当沈氏迈动着小脚来到杜月生的床前,看到气息奄奄躺在床上的杜月生时,她便抱着这位侄儿的头号啕大哭起来。

别看杜月生的这位表姑母是个小脚女人,又来自乡下,可做起事来却很是雷厉风行。当她抱着杜月生哭过之后,立刻就喧宾夺主般指派王国生给提供个房间,用来诊治杜月生的病症。这时没等王国生发话,站在一旁的袁珊宝便说:“要不去我住的地方吧,我那里宽敞些,晚上我也能帮忙照看一下月生。”

袁珊宝是隔壁水果店里的小伙计,他想为杜月生提供房间的事情,自然还要请示一下隔壁水果店的老板。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已知杜月生被打伤了,好像还染上了什么病症,就同意了,说出来混事都不容易,就让杜月生过来养病吧。当天,杜月生就被抬到了隔壁水果店袁珊宝的房间。夜里,杜月生在房间里由她的表姑母沈氏照看着,而袁珊宝便在地上打起地铺过夜。逢上杜月生想喝水或者想解手,只要沈氏招呼一声,袁珊宝就会一滚身爬起来帮忙。

经过小脚女人沈氏的看护,加上又四处求医问药,甚至还弄来了一个叫“蛤蟆粪”的偏方给杜月生服下。如此服过几次药之后,杜月生不但所受的伤好了,而且寒热也竟然尽退,能起身下床走动。瞧见杜月生被从死神的魔掌里救活过来,沈氏的心里高兴万分,王国生和袁珊宝,也都是欣喜非常,说月生,你总算好了,你当初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杜月生的病一好,沈氏才放心下来。之后,她去小东门看过儿子万墨林,便回了高桥镇乡下的家。

接下来,王国生没有让杜月生到街上去混生活,而是让杜月生又休养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杜月生与王国生、袁珊宝朝夕相处,仿佛以往的关系又增厚了几分,完全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至此,也使杜月生在这种闲谈之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认为:如果今后自己想要在上海混下去,不再受到伤害,那么自己就应该找一个靠山。而这个靠山,也一定得是在上海响当当的。

二 寻找靠山

作为一个在外面闯荡的人,想找一个靠山是对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大凡成了事的人,或者那些不受欺负的人,几乎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靠山或者几个靠山。靠山是什么?靠山就是你的人生助力,就是你的人生和事业的推进器。

然而,靠山也不是你想有就有的,一要靠你的机缘,二要你有目的地去寻找,等你一旦找到了,那么你也就拥有了在某个地方立足的资本。

说来,杜月生最初虽然产生了“找靠山”这个想法,可当时的他是很盲目的,其目的也是很单纯的,只不过是希望自己有了靠山之后,从此再不受欺负。一日晚间,因为躺下后睡不着,杜月生便与袁珊宝闲聊起来。杜月生说:“珊宝,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今后要想在上海这个地方混,仅在街上结交一些小兄弟是不成的。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盘散沙,没有凝聚力,我现在真想拜个‘老头子’加入青帮,不知我这个想法是否可行?”

袁珊宝也知道,当时的上海越来越鱼目混杂,什么人都有,真要想在这里不受欺负,那么加入青帮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要想加入青帮,也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做什么事都要有个规矩,有个章法,也就是说,没有规矩,难成方圆。

提起青帮,它最早渊源来自于明代的民间宗教——罗教。初始,曾分布于北京(今北京密云一带)直隶、山东等地,后来,沿运河发展到江苏、浙江、江西等地区,其门徒主要在运河沿岸各埠,以运漕粮为业,当时也称作粮船帮和粮帮。到清朝雍正四年(即公元1726年),由翁雍、钱坚、潘清组织南北运河的船夫为清政府承办漕运,并开设三堂各自收徒,并立下三堂六部二十四辈以及十大帮规,青帮这才基本成型。

青帮的三堂分别是“翁佑堂”、“潘安堂”、“钱保堂”。而六部,则属于青帮的职能部门,分别执管引见、传道、掌簿、用印、司礼、监察各种事物。至于二十四辈,就如一个大家族订下的辈分,按字排行,计为“罗祖真传,佛法玄妙,普门开放,万众皈依,圆明心理,大通悟学”,一字一辈。十大帮规则为: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扰乱帮规,三、不准蔑视前人,四、不准江湖乱道,五、不准扒灰放笼,六、不准引水带跳,七、不准奸盗邪淫,八、不准以卑为尊,九、不准开闸放水,十、不准欺软凌弱。后来,由于清朝将漕运改为海运,青帮遂在上海、天津及长江下游的通商口岸成了流氓组织,几乎专门从事黑道性质的活动。但即使这样,想入青帮之门,规矩也是没有改的,至少,要有人给你牵线搭桥引路,才能有入青帮的可能。

因此,当杜月生的身体完全恢复之后,王国生又将他留在“潘源盛”水果行帮忙做事时,杜月生便开始了寻找加入青帮的机会。尤其每当在街上走动时,杜月生常常留意大街两侧的人,希望能觅到加入青帮之门的路径。可街上虽然行人很多,来来往往,但谁是青帮的人却不会写在他们的脸上,更不会有谁来亲自告诉他说:“杜月生,你不是想加入青帮吗?好,我告诉你,其实我就是青帮的人。”

当然,杜月生也不能站在大街上喊:“喂,谁是青帮的人?我也要加入你们青帮,快来收我为徒吧!”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杜月生想加入青帮的心愿还没有了却。

这天,杜月生感觉心里很闷,就向王国生打了个招呼,说要去铜匠铺看一下表弟万墨林。可他到了铜匠铺跟万墨林只说了几句话,就出了铜匠铺,信步走了七八里路来到上海的八仙桥。

在上海,八仙桥当时属法租界地面,也是上海的商业重地。八仙桥再往南,就到了宝带门外,这里虽说房屋破旧,已无商业的繁盛景象,可这里有烟花间,有暗门子,也有赌摊和小赌馆,虽不怎么上档次,但一些小市民和码头上出苦力的单身汉们,却很喜欢来这里消遣和娱乐。此前,杜月生虽不能说是这里的常客,但来这里的次数,也是无法数得出来的。今日杜月生所以来到这里,实在是他有些按捺不住赌瘾,又怕在小东门那里玩,被王国生他们知道了不好说,故而才来这里想玩上几把。

当杜月生到了宝带门外,他一转身就进了一条巷子,径直朝一个赌摊走去。可到近前一看,原来这个赌摊老板是他在小东门认识的“套签子福生”。

“套签子福生”姓陈,小名叫福生,大名叫陈世昌。由于这个陈世昌以玩“套签子”为职业,人们就给他起了这个“套签子福生”的绰号。而所谓“套签子”,其实就是在街头巷尾进行的一种赌博小玩法,属于下等的赌博,其脱胎于花会,简单而便利:拿一只铁筒子,里面插上32只牌九,下尖上方,做签子状,或是16支分成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丝线铁签,摊主与赌客,各人插5支。赌牌九则配出两副大牌,来进行比较大小,赌颜色则比谁的颜色多。作为赌摊的摊主,一手抱签筒,一手挽竹篮,竹篮里装的是花生糖果。像这样的赌摊,参赌的人可以赌果品,也可以赌现钱。陈世昌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他天天摆这样的赌摊,日子也算能混得过去。

陈世昌也看见了杜月生,于是就招呼说:“月生,在街上多日都不见你了,你跑到哪里发财去了?”

听陈世昌这样问,杜月生一时灰了脸说:“我前些日子栽个跟头,差点儿死了,哪里有财让我发,陈老板是在取笑我了。”

陈世昌说:“我哪里会取笑你,如今想发财确实不容易,但我感觉,你月生年轻,将来在上海一定会成个气候。”

杜月生叹了口气,说:“我现在一没资本,二没实力,三也没有任何仰仗,等我有了气候,说不定会到哪年哪月呢!”

陈世昌说:“你这个孩子,可不要说泄气话,人都是三穷三富过到老,只要你有心劲和志气,将来就一定会成个人物。”

杜月生说:“心劲和志气我倒是有,可成个人物太难了,陈老板既然这样说,我看你就给我出个主意吧。”

陈世昌哈哈一笑说:“我一个玩套签子的,能给你出什么主意,别到时候误了你。”

杜月生说:“你陈老板也是世面上的人,经的多,见的也广,你不是怕我将来发达了忘了你吧?”

陈世昌说:“难得你月生看得起我,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你肯不肯去做?”说到这里,陈世昌把话停住了,继而又叹了口气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这个主意你肯定不赞同!”

杜月生见陈世昌把话说到半截又改变了主意,不知他到底想给自己出的是什么主意,所以就追着问:“陈老板,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不爽气,你倒是说啊。给我出的主意究竟是什么事体?”

陈世昌说:“我也没有什么主意可出,只是我认为你要想在上海混成个样子,不妨拜个‘老头子’当靠山。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栽了个跟头对吧?要说这也不算个事,只要你拜了‘老头子’,不要说师兄弟可以帮你成事,就是你吃亏闹出大乱子,有势力的老头子哪个不是手眼通天,要想摆平也就他一句话的事。”

又是“靠山”。很显然,陈世昌的话恰好与杜月生近日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杜月生也就把自己想入青帮的事情说给陈世昌。这时,陈世昌眨动了两下眼睛,又看了一眼杜月生,便悄声地对杜月生说:“月生,看来你在心里已有了计较,这样吧,如果你真的想入青帮,三日后你就有个机会,不知你是否肯去?”

杜月生闻听陈世昌此话,当即便说:“我怎么不肯?还望陈老板你指点。”

陈世昌神秘地一笑,把嘴附在杜月生的耳边说:“既然这样,三日后的半夜你到八仙桥小庙去,我自会让你如愿。”

看着陈世昌神神秘秘的样子,杜月生点了点头。虽然这时杜月生还不知道三日后的情况究竟会怎样,但在心里他已感到,自己今后在上海可能真会有了靠山,也不会再受什么人欺负了。想到这里,杜月生在内心兴奋的同时,也期盼着三日后那天夜晚的到来。

有的人也许认为,杜月生想加入青帮是一种堕落,是一种流氓行径。但追根究底,其实一切都是当时那个年代给逼的。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为了不再受人欺负,一个没有多少文化而又失去父母与任何仰仗的人,如果换作你,你又将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我们历来信奉“穷死不下道,饿死不倒槽”,也许这种精神是我们的榜样,是我们所推崇的,但把这个落实到每一个真实的个体身上,恐怕这个问题就不仅仅是单一性的,一定会变得多元化起来。

设想一下,假如当初杜月生一出生家境就很好,父母日后也健在,能送他去学堂,送他去留洋,之后再找一份年薪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好工作,估计就是打死他杜月生,他可能也不会去加入任何帮派。

但所有的这些,只不过是一种假设而已,当初杜月生可没有这么好的家庭,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宿命。

三 夜晚拜师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在这三天时间里,杜月生的心中很矛盾,开始他想加入青帮的激情似乎也在减退。他想:作为一个帮派,青帮的规矩一定很多,也一定像人们言传的那样帮规甚严。而自己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别日后因触犯了帮规,遭到三刀六洞的处罚,或者被扔进黄浦江里喂鱼!

可一切担心都是无用的,三天后的夜晚已经来临了。

三天后的这日晚上,夜黑得深沉,黑得凝重,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气味。这时的上海大街上,已没有了白日那般喧闹,一切似乎都处于静止的状态。远远的,就见从小东门通往八仙桥小庙的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一前一后,埋头疾走,仿佛是夜色中的两个幽灵。走在前面的人影是杜月生,紧跟其后的是“潘源盛”隔壁水果店的小伙计袁珊宝。作为杜月生的朋友,就没有不跟着加入的道理。何况袁珊宝在上海也是需要有个靠山的。

此时此刻,杜月生和袁珊宝的心中都显得既兴奋又紧张,虽说这三天来他俩已经模拟预演了入青帮开香堂的礼仪,还准备好了拜师红帖,以及红纸包里的贽敬,但青帮开香堂到底是怎样的仪式,他们要拜的老头子究竟是谁,这些对他们来说,一切还都是个谜。

当杜月生和袁珊宝走到八仙桥那里的小庙时,只见庙门外已经站了几个人。悄声问过了,得知这几个人也是来入青帮的,于是就彼此伫立在那,单等开香堂仪式的开始。

当时,上海的青帮以“大”字辈当家,如张仁奎、高士奎,樊瑾成、王德龄等都是大字辈的人物。而这些“大”字辈的老头子,是不能简单地与流氓头子相提并论的。在他们之中,一些人其实也有自己的品行和操守。

比如“大”字辈中的袁克文,就是袁世凯的二儿子,也深得袁世凯的喜爱,属清末民初的“名士”,文采风流,一时无人可比。

再有徐朗西和陈其美,都追随孙中山的革命,并且还是孙中山的得力干将。

还有张树声,是冯玉祥西北军中的著名将领。

但青帮自大字辈以下,则是泥沙俱下,品行端正者少之又少,真可谓“世无英雄,流氓辈出”了。

大约在小庙外等了半个时辰,就听庙门被人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青帮中的引见师,只见他出来后往庙门前一站,吩咐大伙说:“都给我站好,谁都不要再言声了!”

杜月生因为还不懂青帮中的规矩,听引见师这样一说,赶紧拉了袁珊宝一下,让袁珊宝站在自己的身后。此时袁珊宝很担心,因为在来这里之前,他并没有事先跟青帮的人打招呼,一切都是由杜月生代办的。只是知道今日要拜的“老头子”,名叫陈世昌,至于陈世昌究竟是谁,他却不曾见过面。

而杜月生知道这次要拜的老头子是陈世昌,也是昨天陈世昌派人来通知他的。

可能有人会认为:陈世昌是个靠“套签子”混饭吃的主,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凭什么他还能开香堂收徒呢?其实,陈世昌没有多大本事不假,在上海也就算是小脚色。但这个陈世昌在青帮中却属“通”字辈,按帮中的规矩,当时他这一辈是可以开香堂收徒的。

也许还有人认为:日后名闻整个上海滩的杜月生,缘何竟会拜这么一个人为老头子,岂不太辱没了自己的名声,简直就是不值。可话又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上,那种攀高枝的心理人人都有,谁都希望自己的师父是大师,是泰斗,然后自己一入师门,也就成了大师的弟子,泰斗的门徒。再然后,就可以拉大旗,做虎皮,当众显耀我的师父是某某大师,我是某某泰斗的得意弟子,甚至还要把自己说成是个关门弟子,并强调我师父他老人家从此再不收徒了,以示自己机遇好,大师泰斗们对自己又重视。

但中国有句话不要忘了,这句话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别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以为自己是凤凰,就以为自己能腾云驾雾成为龙。倘若你不图进取,只等着大师的提携,泰斗的帮助,那么你本身是半瓶子酸醋,也终究成不了一瓶子烈酒。

也就在袁珊宝心怀忐忑之时,担任引见师的那个人向前跨了两步,在庙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敲门声刚落,就听里面有人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引见师听见里面这样问,赶紧替庙外站着的人通报了各自的姓名,什么张三、赵四、马五、王八,等等。当通报出杜月生与袁珊宝的名字时,他们两个人的心才算落了地。

这一次,与杜月生同时入青帮的,另外还有十几个人,如果按帮中辈分排的话,他们这一辈属于“悟”字辈。照帮里的“切口”来讲,这些人在进入香堂之前,他们还都算是“倥子”,这里所说的“倥子”,是因当初清朝取代明朝政权以后,引起民间成立了各种组织进行“反清复明”的斗争。这些组织五花八门,其中规模最大的要属“天地会”。后来从天地会中,又分出一股叫“哥老会”,等到了道光、同治两朝以后,哥老会逐渐流入四川,四川便通称为“袍哥”。当时民间流传两句话:“明末无白丁,清末无倥子”,这“倥子”即指还没有参加过青帮、袍哥等帮会组织的人。

接下来,就听庙里面的人又问道:“此地抱香而上,你可有三帮九代?”

只听引见师又在庙门外答道:“有。”

里面的人又问:“你带钱来了吗?”

引见师在庙门外继续答:“带了。”

里面的人又问道:“带了多少?”

引见师接答道:“一百二十九文,内有一文小钱。”

这时,随着引见师落下的话音,就见小庙的庙门“吱呀”一声敞开了,引见师便把杜月生和袁珊宝等人领到庙内大殿的神案之前。神案上,端正地摆放着17位祖师的牌位,正当中的一位是:“敕封供达摩祖师之禅位。”自达摩祖师往下,供奉的祖师的是任慧可、彭增灿、叶道信、万弘忍、杨慧能、金清源、罗净修、陆道远、翁德意、钱德正、潘德林、王文敏、姚文全、还有建号隆武的明朝唐王和建号永历的桂王。

对于这些祖师的名字,在此之前杜月生一个也不熟知,当有人让朝这些牌位磕头的时候,他便虔诚地磕了。继而是净手,有人端来一大盆清水,从本命师陈世昌开始,按着辈分次序请大伙都净了手。由于净手水只有一盆,等轮到杜月生这里时,干净的清水几乎就成了污水,变得黑黑的。

净好了手,往下就是斋戒,有人端来一大海碗水,还是从本命师陈世昌开始依次往下传,传到谁那里谁便要喝一口。但在喝水时,却不许喝水人的嘴巴碰到碗边。如此一口水喝下去,也就算这个人斋戒过了,从此与帮中众人心志统一,恭迎神祖。当沐浴斋戒完毕,只见站在右边队列排头的抱香师向前迈进一步,从行列中出来,面朝殿外,拉开嗓门,高声喝起四句请祖诗:

历代祖师下山来,

红毡铺地步莲台。

普渡弟子帮中进,

万朵莲花遍地开。

之后,抱香师燃烛焚香,一手持烛一手执香,然后将香与烛交叉搭成十字,在每一座牌位前磕三个头。等五十一个头磕好,十七副香烛献齐,抱香师再从神案中央将五支抱头香点燃,捧到小庙门口,再一次把庙门关牢,转身进来,大喝一声:“本命师参祖。”

所谓的“本命师参祖”,其实就是参拜青帮的祖师爷。这时就见陈世昌离座就位,面向神坛先默默的念诗一首,然后自家报名道:“我陈世昌,上海县人,报名上香。”

陈世昌的话音一落,就见站在左边队列排头的赞礼师从队列里闪出,令本命师、引进师、传道师、执堂师、护法师、文堂师、武堂师、巡堂师按着次序每人在每一牌位前磕三个头。等最末一位巡堂师磕完,抱香师也恭恭敬敬的走上去,像前面的人一样,也如法磕了头,此程序为青帮中的“十大师参祖”。等十大师参完祖后,就轮到来赶香堂的朋友,他们也要依样跪下朝十七位祖师磕头,赶香堂的朋友参祖完毕,执堂师便走出来,介绍帮里的朋友相互见礼。继而,赶香堂的这些朋友也分列左右,齐齐的排列两行。

如此繁琐的场面,看得杜月生的眼睛都花了,他想:“原来加入青帮这么麻烦,自己今天也算长了见识!”

但程序还没有完,接下来是引进师和传道师领着他们这十几个想进青帮的“倥子”进行参拜祖师,参拜香堂的十大师,参拜所有在场的爷叔。这时,“倥子”群里领头的一位,按传道师的吩咐,开始向在场的同帮众人客气地说:“先进山门为师,后进山门为徒,各位老大受礼。”这位领头的“倥子”说完,立刻代表其他来入青帮的“倥子”们向上磕了个总头。于是,就见赞礼师手捧一大把香走过来,开始给每个“倥子”分香,一人分给三支。杜月生接过三支香,双手捧定,便按着吩咐与那十几个“倥子”一字排开并肩跪下,等着传道师升座交代三帮九代。

所谓“三帮九代”,也就是指青帮中的祖先世系、徒子徒孙和字辈,皆由传道师将这些来龙去脉细细向杜月生和袁珊宝等人吩咐清楚。当传道师将这一切吩咐完后,作为本命师的陈世昌,这才最后登场了。

此时的陈世昌,已完全不是在街上耍“套签子”时的模样,他衣服穿得很整洁,表情也显得很庄重。只见他往神坛前一站,向下俯望着杜月生等十几个人,然后向他们弓下腰问道:“你们进帮,是自身情愿,还是人劝?”

十几个人便异口同声的同答说:“自身所愿。”

就见这时的陈世昌站直身子,厉声告诫他们道:“你等既是自愿,可要听明白,本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

杜月生跟随其他来入青帮的“倥子”们齐声应道:“是!”随即,就都将预先备好的拜师帖和贽敬呈递上去。拜师帖是一幅红纸,正面当中一行,恭楷“陈老夫子”,右边写三代简历,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左边由引见师已预先签押,并附上年月日。而拜师帖的背面,还写了一十六字的誓词:“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

这时,陈世昌已收齐了贽敬和拜师帖子,他接着又喊一声说:“小师傅受礼!”但见众目睽睽之下,陈世昌就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向杜月生他们十几个人传授起一帮三代的历史、十大帮规、以及记载青帮各种“切口”的秘本。末了,陈世昌又补充说:“你们一定要记住,掌握了这些切口,无论你们今后走到哪里,身在何方,只要有咱们青帮的人在,亮出牌号,就能得到帮助。但如果你们谁对错了切口,对方就会认为你是冒充的倥子,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你们从今往后就已经是‘悟’字辈的人了,千万要熟背切口,望你们切记切记。”

到此,杜月生才明白,原来青帮不但入帮时麻烦,而且帮规也相当严格。当他听完这些帮规之后,心里便有些后悔,感觉自己已经疯野惯了,不知自己是否能适应这些青帮的规矩,如果适应不了,那自己可就惨了。

可一切担心都已经没用,现在他已加入了青帮,总不能又申请退出青帮吧?适应,他唯一的办法只有适应。

多年之后,杜月生曾向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人都有一个毛病,总让别人适应自己,而自己却不想办法适应别人,像这样的人,即使有大才,也终难有作为。”

应当承认,适应环境,适应人群,对每个人来讲都是很重要的。如果你总认为别人皆不如我,万般我皆能,那么即使你有教养,有文化,可在立身处世方面或许就会到处碰壁,甚至会碰得头破血流。

当然,杜月生也隐隐有一种开心和高兴,因为无论怎么说,自己现在已是“青帮”这个组织的人了,今后自己如果再有困难,或者受人欺负,那么就会有帮内的人伸出援助之手,自己不至于再吃任何人的亏。

四 花会博赌

然而令杜月生没有想到的是,自加入青帮之后,他在生活上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朋友比原来多了。这时,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背出切口,通得过“盘考”,在上海地面到处都有自家的人。但朋友多了,自然开销也就多了,加上杜月生又是个很爱面子的人,逢上与帮内的弟兄在一起,难免要坐在一起吃喝联络感情。于是,杜月生只好开口向王国生借钱,以支应在外面的花销。

此时王国生已知杜月生入了青帮,心想杜月生有了青帮这个靠山,那么自己也就能借用到他这层关系,不就是借点儿钱吗?这不算个什么事情。因此,不但借给了杜月生钱,同时又让杜月生在“潘源盛”水果行承担起了跑街职责,以及去十六铺码头提货销货,到同行间送货收款。

这回由于杜月生比原来的交际广了,加上他的头脑又灵活,所以“潘源盛”水果行的买卖比先前做得更上一层楼,并且每次杜月生出去跑街催要货款,也都很少再空手而回。为此,王国生深感自己曾经那么花力气帮助杜月生是对的,他没有交错人。其后不久,王国生甚至还提出,他想与杜月生合伙,从此他与杜月生平起平坐,赚了钱彼此对半平分。

听王国生这样说,杜月生却推辞了,说:“弟兄相帮,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你还救过我的命。”

王国生见杜月生推辞,心里更受感动,于是每个月又多给了杜月生一些酬劳。

谁料杜月生的衣袋里钱一多,他又装不住了,又开始抽空去赌馆,或者去妓院妓馆玩耍。可他这回一去,便从此在行为上真正开始大变了。

这期间,杜月生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花会赌场。当时,在上海的南市一带,设有使上海人风靡了好几十年的“花会赌博”。这里的“花会”,并非是让你去那里赏花游玩,而是赌博的一个名目。最早,“花会赌博”由广东兴起,而后遍传江南,但最流行当属在上海附近。其赌法是列出三十六个人名,每个人再附上一个动物的名称,叫作花神。例如孟太初(龙)、李乾鹏(虎)、王祥瑞(花狗)、赵双福(田狗)、江得益(黑狗)、高天志(曲鳝)、彭高堂(田螺),等等,名目甚是繁多。

再有,这样的花会开赌叫开筒,赌场上摆一张桌子,桌子前坐好一个人,背对着赌客。他的头顶上挂一条幅,条幅上写着前次开出花神的姓名。然后又在另一个条幅上写此次开筒的神名,严密裹扎成卷悬在屋梁之上,这一卷条幅被称为彩筒。这时参赌的人任选一个花神的名字写好,和所下的赌注一起投入一个密封的大木柜里。等到参赌的人都押完了注,然后燃放鞭炮以示开彩筒和密封柜。这时桌子前坐的那个人把彩筒一抽,那卷高悬屋梁之上的条幅便向下滚落散开,跟着条幅上所写的神名也赫然出现下注的人面前。倘若谁押中了,便照所下赌注获赢二十八倍。也就是说,如果押的是一元钱,那么就可获二十七元,如果押一百元,就能赢两千七百元。而那些押不中的赌注,这时候就由庄家统吃,归庄家一人所赢。但这种花会赌博的玩法对赌客来说,能赢到钱的概率仅是三十六分之一,而庄家又惯于做手脚,所以谁进了这样的花会赌场,都很难能赢。自然,杜月生也不例外,常常是在这里把衣袋里的钱输得精光干净。

可时间一长,杜月生却在其中看出了门道。因为这种以一元赢二十七元的彩头,诱惑力极大,好赌者趋之若鹜,纷纷前来赶场。而赌场为了招揽更多的赌客,也往往雇请一些能花言巧语当说客的人,去兜揽赌场的生意。做这个事的人有男有女,并且还有个称谓叫作“航船”。男“航船”主要负责游走大小商号店铺,勾引那些店员学徒前来参赌。女“航船”则主要负责穿门过户登堂入室,诱惑那些原本老实的少妇和闺女,前来下注赢彩头。每当男女“航船”拉来一票下了赌注,可从中抽取一定利息作为他们的酬劳。说穿了,像这样的花会赌博,最后赢钱的也只有庄家和这些“航船”,而作为花会的庄家,也往往是这种赌场的老板。

既然看出这个门道,杜月生便开始和这种花会赌场的老板套近乎拉关系,讨来个业余干“航船”的差事,也开始像其他男“航船”一样,去大街小巷招揽赌客。结果这么一做,杜月生感觉要比在“潘源盛”水果行拉生意来钱更快,于是对“潘源盛”水果行那边的事务他又给荒废下了,有时候王国生想找他,都很难见上一面。

当然,杜月生这样做,也有他的心理。因为他知道,自己曾经占用过“潘源盛”水果行很多钱,心里一直想找个来钱的路子把当初的亏空堵上,今后对王国生也算有个交代。可人心历来是不足的。刚开始的时候,杜月生还能老老实实地做,每逢拉到生意,他就一五一十地往彩筒里送。到了后来,眼见经自己的手送入彩筒里的赌注照样是泥牛入海,有去无回,他便又产生了新的想法。杜月生感觉与其让那些赌客瞎摸乱闯,还不如由自己这位识途的老马来代押代赌,这样彼此都有个大进项。

胆量都是练出来的。杜月生敢这么想,自然也敢这么做。可头几次还好,真赌赢了几回,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然而什么事情都怕没有个适可而止,如此手脚做得久了,自然夜里就能撞见鬼。后来当杜月生再玩赌花会时,本来看着明明能中,可担心怕不中,于是他便又把下的赌注在开局前移到别的名字上去了。这一移之下,结果所下的赌注全输了。看着这个结果,杜月生感到自己的麻烦又来了。因为他赔不出钱,赌客自然要追究,万一这种他私自代赌的秘密一公开,别说那些赌客不饶他,就是赌场打手的拳脚他也吃罪不起。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头脑机灵的杜月生于是便不敢再去花会赌场,自然也没有再回王国生的“潘源盛”水果行,而是去干了“抢收小货”的营生。至此,杜月生再也没有到“潘源盛”水果行上班。而给王国生的感觉是,仿佛杜月生一下子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其实在干“抢收小货”这种营生之前,杜月生的心里也很矛盾。可是要想成事,就得有决心,而杜月生的决心,他还是在自己的师父陈世昌那里得来的启发。

因为就在杜月生整日去上海的南市赌花会的时候,陈世昌也在忙一件事,作为青帮的“通”字辈,别看他整日摆弄“套签子”,但他暗地里也有自己的一个小团伙,成员有三十六个人,他们自称“三十六股党”。他们这三十六个人,白日为人,夜里为鬼,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抢鸦片。那时候载运鸦片来往于上海的货船很多,只要得手一次,就能吃上个两年。像这样的事情,不能公开进行。因为这样的货船都有背景和靠山,万一知道船上的鸦片是你抢的,弄不好就会招来大麻烦,甚至让你吃枪子。也是因为做这样的事风险太大,作为师父,陈世昌便觉得自己也没法带杜月生一起干,毕竟杜月生还是年轻人,而且他也不愿拉自己这个徒弟下水。

作为杜月生,他虽然没有跟自己的师父陈世昌去抢鸦片,可也筹划出了一个类似于陈世昌一样的行动,他也召集了一群弟兄,做起了一种叫作“抢收小货”的买卖。

所谓“抢收小货”,其实也就是强行收买、包买轮船水手手中的私货。这种私货都是轮船上的水手从香港以及海外带来的走私货。如此做了几单这样的买卖,干得又很顺利,于是杜月生带领着这群弟兄又扩大了经营范围,对从浙江等地运送蔬菜水果到上海的农家小船也下了手,实施半路拦截。当然有的时候,他们也对那些没有什么靠山的商户,进行敲诈勒索,使得很多商户对他们这伙人恨之入骨。

可商户们的恨没有起任何作用,这伙人的领头羊杜月生反倒在这帮兄弟的心中赢得了老大般的地位和“军师”一名。

这个时候的杜月生,似乎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乡下小子了,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水果月生”了。既然赢得了“军师”之名,就要开拓自己的思路,由此杜月生还独辟蹊径,发明了另一种叫作“拉客”的生意。

这种拉客生意,也就是他们这伙人分散到有店铺的街上游荡,如果看见哪个客人到店铺里面购物,就赶紧跑到门前招呼引路,模样如同这个店铺里的伙计。等顾客购物完毕离去,他们便去找店家,声言顾客是他们引领来的,要求支付好处。作为店铺老板,知道杜月生带领的这伙人是敲诈,因此就不愿掏白钱支付任何好处。可等到了第二日,这家店铺的门前忽然就聚着一伙打架的人,砖头瓦块乱飞,弄得顾客不敢登这家店铺的门。没办法,店铺的老板只好低头,每个月交给杜月生一笔保护费才算完事大吉。

别看钱来得这么容易,也不用出力更不用流汗,但杜月生很快便对这个也不满足了,他感觉自己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又被别人歧视,现在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又有帮会里的人撑腰,何不趁此大干一场呢?用杜月生自己的话说:“别人能做的,我凭什么不能做,如果我做了,其实也照样能做得来。”

就人的心理而言,这个时候杜月生的心理是不平衡的。为了自己的发展,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操守,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快速武装自己,让自己能获得别人的重视与尊崇。而这一点,也是众多的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人的社会里,无论是哪朝哪代还是哪个区域,尊卑地位的区别例来都没有消亡。特别是在钱财和名气问题上,哪怕你本身是流氓地痞无赖,或者就是男盗女娼之徒,只要你拥有了钱财和名气,那么你就是大腕,你就是贵族,你就是众人眼里的星辰。反之,你可能就会被人叫成瘪三、瘪四、瘪五、瘪六,等等。中国有句话,叫“笑贫不笑娼”,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杜月生虽说有了想大干一场的心思,可此时的他毕竟资历不够,他还需要寻找机会,或者说还需要有人来提携他,帮助他。否则,即使他的想法再好,再宏大,最后也只不过是个泡影。

但机会马上就向杜月生招手了,也向杜月生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