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情结之父”阿德勒代表作品集(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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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个体心理学实践中新的指导原则

1.我们可以将神经症理解为患者试图从自卑感中解脱,从而获得优越感的尝试。

2.神经症并不会向满足社会功能的方向发展,它也不会解决既定存在的生活问题,而是会在家庭的小圈子中找到一个突破口,从而让患者与外界隔离。

3.许多人都会因为他们过激和偏执的性格而被批判,只有少部分人能通过一些手段获得各种形式的优越感。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这少部分人还能够实现自我保护,从社会要求和生活选择中抽离出来。

4.神经症患者会与现实脱节,生活在想象与幻想之中。他们还会使用各种手段逃避现实的要求,并且向这样一个理想目标进发——不为社会付出任何努力,也不肩负任何责任。

5.这些疾病和磨难给他们带来了特权,让他们得以被原谅,从而代替了他们最初具有一定冒险性的优越感目标。

6.神经症患者做出了如下尝试:通过建立“反强迫”的手段,将自己从社会的所有约束中解放出来。这种“反强迫”的手段的构成方式,让患者能够有效地面对环境的特殊性质及要求。

7.“反强迫”的手段具有反抗的属性,它会让人从良好的情感体验或所见所闻中收集信息,让人的思想或情感要么专注于那些激动人心的体验,要么专注于无关紧要的细节。它至少能够让人的注意力从生活问题上转移开。患者根据情景的需求,可能编造出焦虑、强迫、失眠、昏厥、反常行为、幻觉、轻微病变、神经衰弱、疑病症等症状,再加上他们真实的精神上的症状,以此为自己提供身患疾病的借口。

8.逻辑思维也会受到“反强迫”手段的支配。在精神失常的患者身上,“反强迫”的过程可能会让逻辑思维无效化。

9.逻辑思维、生存意志、爱、人类的共情能力、合作能力以及语言,都产生于人类共同生活的需要。与这些需要相反,神经症患者会自发地产生另一些选择,即孤立自己,追逐权力。

10.要治愈神经症和精神病患者,我们必须彻底改变患者对整个成长过程中对他们造成不利影响的事件所持的态度,将他们脱胎换骨地改变后,交还给人类社会。

11.神经疾病患者的所有意志与努力都是由他们追求名望的计划所决定的,这会让他们不断地寻找借口,回避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因此,他们自然会抵触社会情感的发展。

12.因此,我们也就明白了“对人进行全面而统一的了解,是为了理解他(不可分割)的个性”这一观点是多么正确。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点,这是基于理性和个体心理学知识的要求。这些知识能够促进人格的整合。而比较法(comparison)作为我们研究方法中的一个主要工具,能让我们对个体努力获取优越感的驱动过程有一些了解。

(1)我们要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患者在某种心理需求的压力下所采取的态度。心理咨询师必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拥有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能力。

(2)患者的态度和异常状况可以追溯到幼儿时期,会受到以下因素的影响:患者在儿童时期与环境的关系,他们对自己所犯错误的评价,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以及他们对权力的追求。

(3)我们发现某些类型的神经症是由神经衰弱造成的,而另一些则源于恐惧心理、癔症、神经性强迫症或精神病。

(4)神经质个体在不同程度上回避了社会的要求,比如进行合作、具有同理心、能够爱人、适应社会以及承担社会责任等。

通过个体心理学的研究,我们发现神经质个体远比普通的正常人更会按照自己对权力的欲望来安排自己的精神生活。他们对优越感的渴望,让他们彻底拒绝一切外在的要求,也会拒绝他人对他们的要求和社会责任。我们发现了神经症患者的心理生活中的这一问题,也就更容易去深入了解其思想的内部联系。这必定会成为神经症的研究和治疗中最有用的假设——我们只有对个体有更深刻的理解,才能理清并分析每一个案例所包含的完整意义。

这种形式的论证以及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个体受情绪制约的优越感所构建的虚拟目标,比理性思考的力量更强大。而这种假设似乎不适用于那些健康的个体。但是,我们发现无论是在健康的个体中还是在整个社会生活中,这种“理性思考具有更强大的力量”的理想状态的反面事例却频繁出现。战争、政治虐待、犯罪、自杀、苦修——这些类似的方式意外地证明了一个观点:人们身上的许多痛苦和折磨,都是自己在某种观念的影响下产生的,并且甘愿接受这样的过程与结果。

猫天生就会抓老鼠,尽管没有人教它该怎么做。即使在刚出生的那几天,猫也做好了捕猎的准备。这种自然规律再怎么神奇,也比不上神经症个体会根据他的天性、命运、地位和自我评价来逃避外界的各种强迫性要求更神奇。他觉得外界的强迫性要求让他无法忍受。他会秘密或公开地,自觉或不自觉地寻找借口来为自己开脱。这些借口往往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正如神经症患者的童年经历所体现的那样,我们要在他们多年来对环境的持续冲突态度中寻找他们无法忍受外界的强迫性要求的原因。这些要求与环境的冲突是强加在孩子身上的,并没有合适的理由能够说明强迫性要求为何会以这种形式被表达出来。由于强迫性要求所主导的生理或心理地位,儿童会因此形成持久或强化的自卑感。这一冲突的目标是获取更多的权力和地位——由儿童的无力感和自不量力所构建成的优越感理想,或冲突引起的普遍补偿作用或超补偿作用。在个体追求理想的过程中,神经症患者总是能战胜社会限制和外部环境。一旦这种冲突发展出了更多的形式,它就会从内部演化成对各种强迫形式的反抗,无论这种强迫是来自教育、现实、共同利益、外部力量、个人弱点,还是来自工作、清洁、正常排泄、睡眠、疾病的治疗、爱、友善、友谊、孤独或与之相对的社交。总而言之,我们观察到的是一个不想遵守规则的、陷于错误环境中的人。当这种冲突发生在个体感觉到爱情和友情时,个体就会以不同的程度和形式表现出对婚姻和友谊的恐惧。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注意一些难以被常人察觉到的“外界强迫形式”。在神经或精神出现症状的时候,患者经常无法接受它们。这些强迫形式包括:承认这种强迫形式的存在,关心他人,遵从内心,实话实说,认真学习以通过考试,遵守时间,信任他人,信任社会,能够向他人倾诉家庭、事业、子女、配偶或自己的秘密,从事一种职业,结婚,能够认识到他人想法的正确性,懂得感恩,生儿育女,扮演一个合适的性别角色,认识到爱的责任,在清晨起床,在晚上休息,承认他人的平等权利,认可女性的权利,对任何事物都坚持原则,忠诚,等等。这些方面的强迫特征可能是有意培养的,也可能是在潜意识中出现的,但是它们永远都无法被患者全然感知。

这种考察方式告诉我们两件事情:

(1)对神经症患者来说,强迫形式的概念已经被很大程度地放大,包含了各种关系。从逻辑的角度来看,正常个体不会认为这些属于某种强迫形式。

(2)这种对立冲突并不是终点,而是会进一步扩大。它会持续发展,然后发酵。这种冲突贯穿始终,并最终在某一个节点上向我们证明,神经症患者会为了战胜他人付出多大的努力。“我试图让环境臣服于我,而不是我臣服于环境。”在贺拉斯(Horace)写给梅塞纳斯(Maecenas)的信中,贺拉斯指出了贪婪地追求社会地位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头痛与失眠。

一位三十五岁的患者向我抱怨说,他多年来饱受失眠、焦虑、强迫性自慰(masturbation-compulsion)的折磨。最后一个问题尤其明显,因为患者已婚,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并且与妻子的婚姻关系非常好。关于其他折磨他的问题,他提到了一种“橡皮恋物癖”(rubber fetichism),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他总是想说“橡皮”这个词。

在对他进行了大量的个体心理学检查之后,我们得出了以下结论:在他以压抑为明显特征的童年时期,他习惯性地尿床,并且因为比较笨拙,他被人看作愚蠢的小孩;他沿着充满野心的生命计划路线成长,成了一个自大狂。[27]他所处的环境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外部世界对他而言是绝对有害的,并且让他对人生的看法非常悲观。在这种情感的影响下,他认为外部世界的所有要求都是无法忍受的压迫,于是用尿床的方式来进行反抗。直到后来,他遇见了一位老师——他有生以来认识的第一个好人。自此,他对他人的要求所表现出的反抗、愤怒,以及对社会的冲突态度开始缓和。这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尿床的行为,并渴望成为优秀的学生,能够为人生的最高理想而努力。他以诗人和哲学家的方式,通过一种超脱的方式,化解了对他人强迫行为的敌意。他的想法十分情绪化,仿佛认为他是这世上唯一存在的生命,而其他生命体,尤其是人类,都只是表象而已。这种想法受到了叔本华、费希特和康德等人思想的影响。然而,他这种漠视他人存在价值的想法的更深层目的,是让他获得安全感,并逃避“当前的嘲笑与质疑”。这些都是通过“魔法”来完成的,就像有的孩子想要摆脱自己的无力感一样。橡皮成了他的力量的象征和标志,因为对一个孩子来说,橡皮是有形事物的消除者[28],是一种可以实现的可能性。不过,这种情况的实现需要他的过度想象与泛化思维。因此,每当学校、家庭,以及他后来所遇到的男人、女人、妻子和孩子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或者他感受到行为上的威胁时,“橡皮”这个词及其概念就成了他内心征服一切的口号。

于是,他以一种极其富有诗意的方式,达到了成为孤胆英雄的目标,实现了他对权力的追求。然而,随着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的稳步提高,他无法摆脱真实世界和社群感。所以,他并没有抛弃那些把我们所有人联结起来的爱和关系,也因此没有患上更严重的偏执型精神病,只是发展到了强迫性神经症的程度。

他的爱不是建立在纯粹的社会情感上的。事实上,“爱”是他受他追求权力的人生主线的吸引而产生的。由于“权力”的概念及其给人的感受也与“橡皮”这个词神奇地联系在了一起,他发现了一个方法,可以让他在对“女士丝袜”的幻想中解放自己的性欲。影响他的不是女人,而是女士丝袜。换句话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非人的物体。因此,在确保他的权力安全的同时,他产生了恋物癖。他身上的一些特质通常可以被看作恋物癖开始萌生的起点。如果他对自己的男性气概没那么有信心的话,我们就会在他身上观察到同性恋、恋童癖、恋老癖、恋尸癖和其他类似的特征。

他的强迫性自慰也有着相同的基本特征。这让他摆脱了现实生活中的“爱的强迫”,以及来自女人的蛊惑。

他失眠的直接原因是他的强迫性焦虑,这种焦虑让他努力克服睡眠的限制。无法抑制的野心迫使他花整晚的时间来解决白天发生的问题。但是,他没有取得很大的成就,因为失眠还有另外一面。失眠让他力不从心,这也是他患病的原因之一。由于他总是失眠,他到目前为止所取得的成就可以说只花了他一半的力气。如果他能够睡着,有了足够的休息,那么他能实现的就更多。但是他无法入睡,而且通过这种在夜间焦虑的强迫症状,他有了退路。他因此保存了自己的独特性和自己近神的形象。现在,所有的缺陷都不能再被归咎于他自己的性格,而要归咎于他那莫名其妙且致命的失眠情况。因此,他的无能也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快的意外事件。要对这种情况负责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能力不足的医生。他如果没办法证明自己的伟大,就会怪医生没治好他的病了。可以看出,对他来说,保持一个患者的状态是非常重要的,他也并不准备让医生轻松治愈他的疾病。

他把自己疾病的各种症状之间的联系,作为保证自己对妻子、家人和下级拥有特权的正当理由。由于他是患者,他自视甚高的态度便永远不会受到损害。他总是靠自己的疾病来逃避现实。事实上,他也可以采取不同的态度。在上级面前,他可以是最认真、最勤勉、最听话的职员,他也会因此得到上级的充分认可,尽管私下里他总是想要超越他们。

他对掌控感过分强烈的渴求让他病了。他的情感生活,他的主观能动性,他的工作能力甚至思维能力,都被压抑在他对权力追求的自我强迫之下,这让他关于人性的情感如爱和友谊以及适应社会的能力等全都消失了。我们只有摧毁他的整个追求名望的机制,帮他培养出社会情感,才能医治好他的疾病。

(完稿于一九一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