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巨龙造物
这是地质构造史上开天辟地的壮丽史诗。
大陆漂移、板块碰撞,青藏高原哗然崛起。
一系列惊心动魄的造山运动,使河源湖、共和湖、银川湖、汾渭湖、三门湖等陆续发育,形成黄河的“胚胎”。
黄河经历了从胚胎期的古内陆湖水系到外向型河流的演变。
河源地区,原约古宗列盆地至鄂陵湖是一个统一的湖盆带。后由于差异运动进一步发展,气候变干变冷,逐渐将约古宗列、星宿海、扎陵湖、鄂陵湖分开。160万年前,强烈的喜马拉雅运动使地壳断裂起伏呈脉冲式增强,青藏高原、黄土高原迅速抬升,共和湖、汾渭湖、三门湖等湖盆之间逐渐联通,溯源冲刷,河湖一体,一条统一的面向海洋的泱泱巨川诞生了。
从此,黄河开始了永无止息的填海造陆传奇。在内陆和海洋之间,这个伟大的生命系统循环往复,滋生万象,溯源切割与尾闾冲刷双向并举,向两个方向延展着黄河的博大与绵长。
黄河下游自开始发育以来,一直处于强烈的淤积环境之中。以黄河为主的庞大水系长期搬运输移,造就了以冲积扇为主要单元的黄淮海平原。
黄河古冲积扇的发育,一次次向前扩展,规模一次次增大。
而现代黄河冲积扇正是古冲积扇延伸和叠加的复合单元,其东北翼的前锋曾汇纳海河,直抵渤海之滨的天津附近,西南翼则多次覆盖淮河流域,到达黄海。
伴随水沙运动的伟大历程,海岸线一米一米向前推进,由东经114°度直到今天的东经119°。
终于,远古时代那个蔚蓝色的巨大海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25万平方公里的扇形平原,即以花园口—东坝头黄河河段为脊轴、范围广阔、地势坦荡的黄淮海大平原。
在经历了最近一次冰期之后,一种湿润温暖的气候荡漾开来,黄河流域成为东亚农业区的中心。古代的“中土”“中原”“中国”正是黄河中下游的代名词。肥沃的土壤,温润的气候,吸引四面八方的人们用不同的方式迁徙聚拢,定居耕耘,繁衍生息。
正是在这样一连串河汭小平原和下游不稳定的大冲积扇上,中华文明获得了一个超稳定的生长结构。随着滚滚泥沙逐波东下,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民族共同体成长起来。
据《尔雅·释水》:“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也”,而河为四渎之宗。大约6000年—5000年以前,北非的尼罗河流域、西亚的两河流域、印度次大陆的恒河流域以及东亚大陆的黄河流域先后进入文明社会。黄河流域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遗址的大量发现,见证了黄河儿女、炎黄子孙率先走向文明的矫健步履。在不同区块河流所创造的宜居环境中,诞生了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和中国四大文明古国。
黄河文明不断裂变出新的文化元素,汇纳百川,生生不息,演化成世界上唯一连续性的古老文明体系。
“宅兹中国”“王者逐中”。中国传统宇宙观一直认为中国即中央之国,而中央之国的中心则位于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据《周礼·地宫·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乃建王国焉。”因而,从公元前30世纪直到公元10世纪,这里一直都是华夏民族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中心。在游牧民族饮马黄河的沧桑岁月,中原人无论迁都南下,还是北上建都,都以中原王朝的身份与四夷保持对话与交流,其兴衰沉浮、荣辱进退与礼仪、风骨始终由黄河文化的厚重、隐忍与智慧所赋能;一代代灿烂词章,一曲曲慷慨悲歌,始终流淌着黄河憋出亘古群山、冲出淤积平原的咔咔扭动的巨响与火热乡愁。
据《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汉高祖刘邦的智库们在分封诸侯的宣誓词中嵌入了这么一段铿锵有力的句子:“……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这是黄河第一次以完整的能指显身,与之前所指的专用词“河”不同,“黄河”的登场似乎带着一个秘密的使命,它要把一个民族带向命定的远方。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在传统文化的语境中,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它们甚至必须超越自然而永续存延。然而以黄河、泰山为誓,又恰恰证明了在古人的世界观里,长河青山才是不朽的本体。在这片环山面海、大河奔流、平原不断延伸的沃土上,黄河文明历尽沧桑,向谜一样的世界源源不断地投放着来自远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