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选集(中国古典文学名家选集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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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駿圖 〔一〕

穆王八駿天馬駒 〔二〕 ,後人愛之寫爲圖:背如龍兮頸如象 〔三〕 ,骨聳筋高脂肉壯 〔四〕 ;日行萬里疾如飛 〔五〕 ,穆王獨乘何所之 〔六〕 ?四荒八極踏欲遍 〔七〕 ,三十二蹄無歇時。屬車軸折趁不及 〔八〕 ,黄屋草生棄若遺。瑶池西赴王母宴 〔九〕 ,七廟經年不親薦 〔一〇〕 ;璧臺南與盛姬遊 〔一一〕 ,明堂不復朝諸侯 〔一二〕 。《白雲》、《黄竹》歌聲動,一人荒樂萬人愁 〔一三〕 。周從后稷至文武 〔一四〕 ,積德累功世勤苦;豈知纔及四代孫 〔一五〕 ,心輕王業如灰土!由來尤物不在大 〔一六〕 ,能蕩君心則爲害 〔一七〕 。文帝却之不肯乘,千里馬去漢道興 〔一八〕 ;穆王得之不爲戒,八駿駒來周室壞 〔一九〕 。至今此物世稱珍,不知房星之精下爲怪 〔二〇〕 。八駿圖,君莫愛!

〔一〕 八駿圖:《柳宗元集·觀八駿圖説》:“古之書有記周穆王馳八駿升昆侖之墟者,後之好事者爲之圖,宋、齊以下傳之。觀其狀甚怪,咸若騫若翔,若龍鳳麒麟,若螳螂然。”(《李翺集》有《八駿圖序》,亦可參看)周穆王八駿馬:華騮、緑耳、赤驥、白義、渠黄、踰輪、盜驪、山子。

〔二〕 穆王、天馬:周穆王,姓姬名滿。天馬,漢代始有此稱。白氏借用以言八駿皆神馬。

〔三〕 如象:一本作“如鳥”。不叶韻,非是。

〔四〕 骨聳句:言八駿骨節筆直,筋脈外露,肌肉豐滿,皆多力善走之相。

〔五〕 日行萬里:依僞《列子·周穆王》篇“八駿之乘……日行萬里”以爲誇張描寫。

〔六〕 之:意爲“往”或“至”。

〔七〕 四荒八極:泛指中國遥遠的邊疆地區。《爾雅·釋地》:“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又《淮南子·地形》:“九州之外,乃有八殥;八殥之外,而有八紘;八紘之外,乃有八極。”

〔八〕 屬車:皇帝出遊的扈從車輛。

〔九〕 黄屋二句:黄屋,皇帝乘車,以黄繒飾帷蓋,故曰黄屋。瑶池,傳説中西王母所居之處,在昆侖之圃;左帶瑶池,右環翠水。王母,即西王母。或本西方部族的一個女酋長,後來成爲神話中的女仙,和周穆王、漢武帝都打過交道。

〔一〇〕 七廟、親薦:古代皇帝有始祖廟和最近的六世祖廟,合爲七廟。親薦,皇帝親自主祭和上供。

〔一一〕 璧臺句:周穆王雲遊,到漯水流域,得一美女曰盛姬,建重璧之臺以居之,事載《穆天子傳》。

〔一二〕 明堂:古代天子舉行大典和諸侯朝會之處。

〔一三〕 白雲、黄竹:白雲,即《白雲謡》。《穆天子傳》:“乙丑,天子觴(宴會)西王母於瑶池之上。西王母爲天子謡曰:‘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如果你没)死,尚復能來!’”又:“天子遊黄臺之丘,獵於苹澤,日中大寒,北風雨雪。天子作《黄竹》詩三章,以哀人民。”

〔一四〕 后稷、文武:后稷,名棄,古史稱其堯舜時爲司徒,教民稼穡,是周人的始祖。文武,指文王姬昌、武王姬發,是周朝的兩個著名開國帝王。

〔一五〕 四代孫:自周武王算起,成王、康王、昭王計至穆王爲四代孫;如從文王算起,則爲五代,故覆宋單行本作五代孫。

〔一六〕 尤物句:尤物,原指尤異的人,後專指美女;此處指奇物,八駿即是。不在大,意思是:不論大小。

〔一七〕 能蕩句:蕩,使之動蕩。白氏認爲,八駿能使周穆王的心動蕩,因而是有害的東西。這是把問題看顚倒了。實際上周穆王自己追求佚樂,又怎能歸咎于八駿呢?

〔一八〕 文帝二句:《漢書·賈捐之傳》:“捐之上書曰:‘至孝文帝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日三十里,朕行千里之馬獨先,安之?”於是還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在詩人看來,漢文帝拒絶千里馬的進獻,是杜絶了自己走向荒淫享樂之道,故有“千里馬去漢道興”的説法。

〔一九〕 八駿句:史稱周自穆王雲遊天下之後,四夷即停止來朝,周室始衰。這是白氏從政治效果上給周穆王得八駿雲遊天下一事做了否定的評價。

〔二〇〕 房星之精:《史記·天官書》稱房星爲“天駟”,故詩人據此託言八駿是天上房星下界,興妖作怪,值不得人君喜愛。

白氏自序:“誡奇物,懲佚遊也。”據《新唐書·德宗紀》、《唐會要》二八《蒐狩》條,都歷敍德宗李适、憲宗李純愛好打圍射獵,李吉甫、柳公綽以爲傷稼病民,極力諫止。白氏此詩,蓋同此意。田獵和馳騁,在今天看起來,是涵義不同的兩種概念。可是在古代,這兩個詞卻往往聯在一起用。例如屈原《離騷》:“(后)羿淫遊(雲遊)以佚畋(遊獵)兮,又好射夫封(大)狐。”《漢書·五行志》:“若迺(乃)田獵馳騁,不反(返)宫室。”皆足證明。白氏此詩,就是把周穆王駕八駿馬雲遊天下和李适、李純篤好打圍射獵二事加以類比,借以警告封建最高統治者,不要過於貪圖佚樂。

這首詩的精粹部分是中間一句:“一人荒樂萬人愁。”這句詩和《策林》二一《人之困窮在君之奢欲》那個標題一樣,都集中而突出地揭示了封建社會中皇帝和廣大人民利益的根本對立。這種議論能出於封建王朝“臣子”之口,應當説是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