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波
中午，我躺在里间打瞌睡，听着不断有人来给黎溪汇报，我听得直头疼，也不知道大哥整日里是不是也这么多烦心事。
过了许久，黎溪进来了，我问他：“你每天都要处理这么多事吗？”
黎溪摇摇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后要交给黎格了。”
我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
黎溪看着我：“幽州之后。”
我抱住他，吸了吸鼻子，跟他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多愁善感。
黎溪又说：“百里氏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只是有些事情始终没有弄明白，你再等等。”
说到这里，我直起身子，告诉他我在名剑山庄查到的信息，以及我的分析和猜测，当然，没有提到他母亲。
黎溪皱着眉：“百里氏的高手除了五大长老之外，还有家主的暗卫，使用透骨钉的应该就是影卫之一，各个击破还好，若是一起，即便是我也没有一战之力。”
“那怎么办？”我沮丧道，对方不可能傻到排着队过来送死。
“不急，时机快到了。”黎溪似乎早有应对之策。
“什么时机？”
“他们不得不再次使用阴符的时机。”
我隐隐间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百里氏自从离开蟒丛山之后，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知道这个家族的存在，却没有传统门派这样明确的范围，零零散散的遍布各地。
在江陵城呆着也不是办法，我打算回水云庄一趟，将这些事告诉大哥，虽然现在沉氏不好正面出手，然而一旦情况有变，大哥也好尽快做出判断。
我分析了很多道理，找了许多借口，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我想要保证黎溪的安全。
黎溪有事走不开，便让绍明绍羽送我出城，绍羽一改之前对我的诸多嫌弃，看我的时候多了一份敬意：“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对家主说话如此大胆，沉尽落，你真不是一般人。”
我道：“他是你们家主，又不是我们沉氏的家主，为何要怕他？”
绍羽道：“话是这么说，但我看见其他家主也害怕，你不觉得，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吗？”
我笑道：“那是你胆子小，连我都怕。”
绍羽不服气：“谁说我怕你，你不要以为你有少主罩着就无法无天。”
我一脸挑衅的看着他：“你才是被你们少主罩着，不然早把你胳膊拧下来了。”
“来，拔剑吧！”
“不好意思，我是用枪之人。”
“那就拔枪，快点别啰嗦，怕了就直说。”
绍明牵着乌啼见怪不怪，不过是绊两句嘴而已，倒也不会真的打起来。
几个中年男子突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板着脸眼睛瞪着我，看样子就非常不友好，开口更是蛮横张狂：“沉尽落，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待我说话，绍明绍羽就先一步拦在我面前：“放肆，这是少主的人！”
为首的男子冷冷哼了一声：“夫人要见她，你们不要自讨苦吃。”
绍明绍羽不为所动，甚至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中的剑，似乎一句话不和就要开打。
绍羽道：“不好意思，没有少主的命令，谁都不能动她！”
啊呀，有生之年能从绍羽嘴里听到这句话，真是让人感动。
我拍拍绍明绍羽的肩膀，对那人道：“你们夫人在哪儿？”
“跟我们走就是了，不要那么多话。”
“谁话多明摆着的事，不识数我可以教教你。”我嗤道。
那人倒也没有继续跟我争执，道：“在素心阁，请吧。”
我刚迈出步子，就被绍羽拉了回来：“你疯了吗？”
我看着他，又看看绍明，笑道：“怕什么，光天化日，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再说，我像是很好欺负的人吗？”
绍明点头：“沉姑娘放心，许是聊聊天而已，夫人一向和善。”
绍羽那个粗神经还在嚷嚷着：“连你也疯了吗？”
我叹了一口气，狠狠掐了绍羽一下：“你才疯了呢。”
那几个人还不放心，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怕我反悔溜了似的，黎夫人定不会因为我上午的一席话就突然转变了态度，难不成又是来施压的？
其实该说的话黎家主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再听一个中年妇女唠唠叨叨的，我可是不一定有耐心，可她又是黎溪的母亲，唉，我真是太难了。
他们将我带到之后便退下了，一个年轻女子示意我把长枪交出来，我打量了她一眼，冲着楼上道：“若黎夫人诚信见我，何必如此。”
“无碍，让她上来吧。”楼上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
年轻女子便引我上了楼，推开房门，黎夫人正在巨大的窗户前坐着，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一抬眸的风情足以醉倒花下三千客，面貌竟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区别。
虽然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很漂亮，但真实的坐在我面前时，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赞叹上天的偏心。
我在她对面坐下，黎溪的眉眼与她很像，母子俩如出一辙的淡漠神情，不笑不怒，清清冷冷。
“你竟然敢来。”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语气一点也不意外。
我道：“我又没做错事，为何不敢？”
“呵。”她瞥了我一眼：“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还请黎夫人指点。”该让还是得让，太咄咄逼人了，我没法跟黎溪交代。
她漫不经心的拨着香炉里的香料：“你算什么人，也配我指点。”
我看着她，答道：“一个，让您无可奈何的人。”
黎夫人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狂妄的话了。”
“看来还有人，不知是哪位前辈，我日后一定要登门拜访交流心得。”
黎夫人盖上香炉的盖子：“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前，就死在我面前。”她勾起唇角，浮现出几分凌厉的杀气：“她叫百里宣，我的双生姐姐。”
“你们的家事，我不感兴趣。”
黎夫人冷笑道：“这是百里一族的事。”
我也笑了：“您是想说，这就是反抗你们的下场。”
黎夫人托着下巴，懒懒的看着我：“前两次让你侥幸逃了，你以为，你会一直这么幸运吗？”
“若我一直这么幸运呢？”
黎夫人嫣然一笑：“那就会有人替你死，你猜是黎溪，还是百里言若？”
我怒道：“你们疯了吗！”
“世上没有不染鲜血的成功，为了百里一族的荣光，我们什么都不怕。”
我看着她，心里的愤怒汹涌的翻滚起来：“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
黎夫人满不在乎道：“所以，你不要打乱我们的计划，这个代价，你们谁都承担不起。”
“阴符是不是在你们手里？当年沉氏出事，是不是也有你们的参与？”
黎夫人的手指抚过桌案，道：“当年的事，难道就没有你们沉氏的纵容吗？牵制了元氏，掣肘着王氏，接来下摆弄黎氏，谢氏又不攻自破，如今你们沉氏一枝独秀，一个女子就能换来这么大的利益，真是好算计。”
我没有再交谈下去的欲望：“多说无益，你们好自为之。”
黎夫人还是那样温温吞吞的：“年轻人，做事不要太着急，黎溪做的那些事，真当百里一族都不清楚吗？不要仗着我们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偏爱而不知天高地厚，若逼急了，他也可以是一颗弃子。”
“什么意思？黎溪做了什么？”
黎夫人笑道：“还以为你们的感情多么真挚，结果不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
她在吊我的胃口，我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道：“等事情有了结果，黎溪自然会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他五次三番的舍命去救叶南笙，还是他与百里言若逢场作戏糊弄我们，是他为了退出家主之位惹怒黎氏诸位长老，或是他为了你的心结而不惜与百里一族刀刃相向？”黎夫人厉声道：“拜你所赐，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不过是众矢之的。”
“所以，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黎夫人愣了一下，我又继续道：“您想让我和你们一样背叛他、利用他，还是希望我在他放弃了一切之后一无所有？”
“对不起，我不仅不会阻止他，甚至还会支持他，不过还是多谢您的这番话，让我知道我的男人有多么优秀。”
黎夫人秀眉微蹙，有很快舒展开：“你知道永远爱一个人的秘诀是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黎夫人道：“就是让他永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我“腾”的站了起来：“我敬您是长辈，才诸多忍让，莫非您真的觉得我怕了不成。”
黎夫人摸了摸香炉，笑道：“该生效了。”
不知怎的，从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我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若不是用长枪支着身体，只怕站都站不稳，恍惚中房间里突然闯进来许多人，明晃晃的刀剑泛着杀意。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贸然冲出来，我退在边上，背靠着墙壁，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杀了她！”黎夫人一声令下，原本还在试探的人冲了上来，我挥动长枪，掀翻前面的一批人，又躲过接下来的几番追击，落到墙角。
突然，一道凌厉的剑意打碎了窗户，身穿墨色华锦的少年闯了进来，手上握着赤霄，将我护在身后。
黎夫人大惊：“啊洵，不要添乱！”
黎洵将我扶起，剑刃向外亮着：“沉姑娘是兄长心爱之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胡闹，你懂什么？快下去，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母亲。”黎洵毫不退缩，“我必须带她离开，您若拦我，就别怪孩儿无礼了。”
“不宜久战，快走。”我靠在黎洵身上小声说。
黎洵点点头，一把将我抱起从楼上跳了下来，身后的人想要追，又被黎夫人拦了下来。
外面的空气一吹，我顿时清醒了不少，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便问黎洵：“你见到黎溪了吗？”
黎洵摇摇头：“是绍明绍羽找到我的。”
不好，黎溪可能出事了！
我急忙停下脚步：“最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在城中？你有没有在哪里看到百里氏的人？”
黎洵思索了片刻：“跟我来。”
忽地，听到远处一阵打斗声，我赶去，平日里热闹的街道现在已成凌乱的废墟，几个白衣白斗篷的人正将黎溪团团围住，他身上负了伤，鲜血正从伤口不断渗出，沾染在衣服上。
我吹了个口哨，几个白斗篷同时看向我，其中两三人提剑刺来，纵横的剑气下我只得接连在屋檐上跳跃躲开攻击。
长剑飞来，替我当下一击后，黎溪闪身落在我身边，他气息极为紊乱，捂着胸口，额头上不停的渗着细密的汗珠。
此时黎洵也来了，一句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就被身后追来的人拖住，乌啼沿着空荡荡的街巷一路嘶鸣，我上去抱住黎溪，拖着他跳到了马上。
白斗篷甩出的暗器被我打落，黎溪说了句：“快出城！”又从马背上跃起挡住来者，我不敢停，直到远远地看见城门，才回头大喊：“黎溪，回来！”
黎溪是被人打下来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急速降落，踉踉跄跄的跪倒在乌啼的路线上，我伸手将他捞起来，他从后面抱着我，脸上的痛苦更重了，忍了好几下，还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城楼上有人喊着：“关城门！”
一声令下，两扇巨大的铁门开始合上，我握了握手里的无双，用尽全力掷了出去，铁门破了一个大洞，围堵在城门口的人被我撕出来一条口子，乌啼越过拦截的栅栏，我顺势拔出长枪急速离去。
白斗篷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使着轻功追了来，乌啼伏着两个人的重量根本跑不快，如此下去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我抬手摸着黎溪的脸说：“你先走，我很快回来。”
黎溪不肯，但现在的他脆弱的不堪一击，又如何能拦得下我。
白斗篷见我竟然敢一人拦路，暴怒之下所有的招式都击中在一点使了出来，我不是对手，一掌击中后退后了数十步，再来一掌，被勒马赶回的黎溪挡下，他下马持剑而立，众人对他心有忌惮，防备着不敢强上。
我知道此时的黎溪已是强弩之末，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黎溪颔首一笑，安慰我：“别怕。”
我一点都不怕，一手握着黎溪，一手握着长枪，我从未这样坚信过自己一定会平安无事。
白斗篷们僵持了一会儿，为首的人有些不耐烦，一剑飞来，化作百十支，惊天骇地的剑意惊得天地一片苍白，快到让人看不清动作。
黎溪硬生生接下后以剑抵地，这一挡，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他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人，握着剑柄的手似有不甘。
“下一剑，你来接。”为首的白斗篷手臂一挥，又是一道剑气。
“无双！”我怒喝一声，枪身闪出一丝光芒，凛凛的气流汇聚成墙，饶是如此，还是被刺伤了膝盖和胳膊。
“不堪一击。”他失望的收了剑，不再出手。
我心中凄然，奈何刚被那香扰过心智，浑身的内力溃散成一团，怎么也聚不起来，若非如此，岂由得他在这里张扬。
哪怕我们真的逃不过去了，和他死在一起也很好，只是死在这群人手里太窝囊了，我们即便要死，也要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我拔出袖箭就要划手掌，黎溪捏住了我的手腕：“不可！”
我笑着拨开他的手，将无双交给他：“若我入魔了，你不要犹豫。”
手中的袖箭被长剑击飞，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落到那人手中，他将黎溪放在马上，对我说：“去水云庄。”
“嗯！”我望着大哥，心里瞬间有了底，飞身上马，丝毫不担心有人能越过他追上我们。
一路未敢停歇，黎溪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终在水云庄前晕了过去。
偌大的房间被乌泱泱的一堆人挤得满满当当，阿娘一边抹眼泪一边给我包扎，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得里面一人接一人的叹息。
我抓住许大夫的胳膊，急声道：“您说实话，黎溪他到底怎么样了？”
许大夫摇摇头，我从未见他有过如此悲切的表情：“心脉受损，即便老夫能保下他的姓名，他也是废人一个了。”
我忍下哽咽，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若能早个一两天，或许还可以，现在……”
一道落雷直劈入我的脑海中，轰鸣着，震颤着。
许大夫又道：“只可惜，沈良已避世多年，若他肯出山，或许还有一救。”
“沈良？”我茫然的看着许大夫，又看向阿娘，“沈前辈在哪儿，我要去试一试。”
“沈良四海云游，早已没了踪迹，寻他如大海捞针。”
阿娘紧闭着唇，突然将我拉到门外，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知道沈前辈的踪迹，那定是你外婆。”
我毫不犹疑，骑上马又赶到天舟城去，一进山门看到外婆，眼泪就先涌了出来，外婆吓了一跳，急忙搀我起来，我不肯，跪在地上抱着她：“外婆，我知道您不愿涉身世事，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求您救救黎溪吧！”
外婆伏下身来双手擦着我的眼泪：“别急，你慢慢说。”
我抓住她的双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百里氏的人逼黎溪与我分开，黎溪不肯，他们就出手想要除掉我们，若不是大哥及时赶到，只怕此刻我们皆是刀下亡魂了。”
外婆看着我身上的伤，双眼生出几分怒意：“竟敢伤你！”
“我的伤不要紧，只是黎溪心脉受损昏迷不醒，许大夫说，即便是能保下一命，也是废人了，世上唯有沈良前辈可以救他，外婆，我从来没有求过您，这次，求您帮帮我，救救黎溪吧！”
外婆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黎溪现在在哪儿？”
“水云庄。”
没想到外婆答应的如此痛快，抓着我的手就下山去了，她的轻功比我要好，一路带着我飞驰回去，竟只用了半天时间。
外婆查看了黎溪的伤势，也是不住的叹着气，先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吩咐人备好车马便去寻沈良前辈，我也要去，外婆将我拦下：“你先养好你的伤。”
阿娘和伊芙都劝着我：“是啊，你去了也是干着急，不如等外婆的消息。”
我点点头，送走外婆和黎溪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