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反对
我带着令牌和黎溪、百里言若他们一道,朝着江陵的方向离去,元灿送伊芙回水云庄,至于王其深,他爱去哪儿去哪我不在乎。
黎溪想要和我一起去名剑山庄,临时接到江陵城的信,只好先回家。其实我并不想让黎溪知道我在查,如果面具女真的和百里氏有关,他该如何面对我呢?
我将令牌交给二当家,他派人去了好一会儿,才带出来了巴掌大的纸条,我接过来,上面只写了一行字:萧原之后,绝江湖十年前,见于百里。
萧原,正是燎原斩的大成者,也曾是银月枪的主人,相传他曾与外婆交战,屡战屡败,一怒之下入了心魔,杀了门下弟子十余人之后再没了踪迹。
听起来,遭遇和大荒泽的琼霄舍人极为相似,只是琼霄舍人已死,而萧原是未知。
这个未知,会埋下来很多祸根,目前来看,面具女是最直接的一个。
其他的,还有白砚寻,以及阴符!
我将纸条捏成了碎末,而后对二当家说:“有劳您了,尽落告辞。”
现在暂时不好见黎溪,我犹豫再三,还是回了天舟城。
外婆不喜欢别人跟她说各门各派的事,元叔父曾经不小心提到过一两句,外婆黑着脸把他赶了出去,再不许他进院里来,任何人求情都没有用。
可是这世上还记得萧原和燎原斩的,只怕只有外婆了,我得琢磨一下,怎么才能在她不生气的情况下把话套出来。
见我回来,外婆又往我身后看了看,有些失落:“黎溪怎么没来?”
我笑道:“他家中有事,走不开。”
“大氏族就是麻烦,他若是没这些家族困扰,我就给你们在我旁边置一处院子,天天陪在我身边,多好。”
“这好办,下次我把他带来,您废了他的武功,我把他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外婆笑骂几句:“若是那些平庸之才也就罢了,这孩子,我可舍不得。”
黎溪被夸,我自然也非常得意:“那是,你家丫头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
我见她心情不错,便道:“外婆,我在名剑山庄查了一下,说是银月枪在萧原之后,又出现在百里氏,难道百里一族也曾有用枪高手吗?”
外婆道:“百里氏原也显赫,不过他们的兵器五花八门,以怪著称,可能还看不上咱们用枪的呢。”
“我就觉得用枪好,刀啊剑啊什么的,怎么都别扭。”
“你那是用惯了,若从小你随你父亲使剑,只怕现在都还不会用枪呢!”
“那多没意思,世上用剑的人太多了,比我厉害的也多,不如用枪,别人一看见长枪就能想起我。”
外婆笑着摇摇头,又道:“你也年纪不小了,找个机会让你那老顽固的爹去议一下你们的婚事,也算了我一个心愿。”
我道:“不着急,大哥尚未婚娶,我怎么能抢在他头里?”
外婆瞪我一眼:“你大哥要处理整个家族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他操心,你有什么事?”
我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黎溪也有他们家的事要处理啊。”
“那正好,你嫁过去给他帮帮忙。”
我一听就乐了:“您觉得我能帮上什么忙?”
外婆想了许久,许是想不出来,骂了我一句:“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来了!”
听见外面有动静,我迎了出去,正撞上急匆匆过来的元灿,他将我扶起来,脸色十分难看:“马我给你备好了,在山下,快走!”
“怎么了?”我一头雾水。
“百里言若想要传信给你,又不知你的位置,就寄给我了,说黎溪重伤,速来。”
我推开他就要往山下去,又想起黎洵给我的令牌,转身去拿,回来时见外婆追了出来,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道:“没事,就是我落了东西在名剑山庄,人家让我去取。”
“什么东西不能送来吗?姓伏的真是一代比一代扣门。”
“就当去玩乐,我走啦。”
我一路马不停蹄赶到江陵城,也已经是一日之后,刚到城中就看到了百里言若,她似乎一直在等我。
“黎溪现在在哪儿?”
百里言若见我深色紧张,安抚道:“你先别急,也不是很重。”
我不想听这些话,只说:“我要见他。”
她似乎有些为难,犹犹豫豫的不肯讲,我急了:“百里言若,黎溪在哪儿!”
“在,美人楼。”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美人楼?”
百里言若慌忙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
我倒是松了一口气,道:“看来不是很重的伤,没事,美人楼我也去过,你不用来了。”
我策马来到美人楼前,又被同一个人拦了下来,并且是一模一样的开场白:“姑娘可是走错地方了?我们美人楼……”
“不接待女顾客。”我接上,将黎氏的令牌给她看了一下:“楼上的厢房我也知道,妈妈可是忘了我了?”
她晃了一下神,顿时眉开眼笑:“我就说姑娘气质不凡,原来是贵客,您……”
我不等她说完,飞身上了二楼,只见厢房门紧闭着,外面连个侍从都没有,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耳朵贴在门边上探听里面的动静。
那位妈妈又追了上了,嗓门大的跟锣鼓似的:“姑娘好厉害的轻功。”
声音未停,门突然开了,我一下子没稳住,往里面滚了一下,落在黎溪和黎格面前,黎格忍着笑意,道:“沉姑娘每次出现的方式都着实与众不同啊。”
我站起身时四周迅速望了一下,厢房内除了开门的绍明绍羽,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黎格站起身:“差不多,我也该走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退到门边上:“真是抱歉,打扰你们谈正事了,你们继续,我去找百里言若。”
黎格先一步走出门,顺便把我推了进去,笑道:“我跟他能有什么正事,你们俩才是正事。”
一旁的绍明绍羽也找了个借口开溜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上,整个厢房瞬间就剩下我们二人四目相对。
黎溪面带笑意,示意我坐下:“你怎么来了?”
我非但没有坐,还拐了个大弯将床帘后,厢房里间的床上床下,门框处,高一些的桌子和古玩摆设的后面都翻了一个遍,干干净净的,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黎溪道:“找到人了吗?”
我不假思索的回道:“没有。”
话音一落,就后悔了,到他旁边坐下,抱着他的手臂笑道:“哎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听百里言若说你受伤了,有一点点的慌了神而已。”
黎溪神色凝了片刻:“她跟你说我受伤了?”
我见他面色红润举止正常,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才放心的去找人了,难不成真的受伤了?
我伸手在他肩上胸口摸了一遍:“你受伤了吗?”
他擒住我的手:“没有,她骗你的。”
我捶了一下桌子:“何苦这样骗我,害我一路提心吊胆的。”
“你来了也好,有些事情我就能果断一点了。”
“什么事?”
黎溪神情颇为无奈:“母亲提出了我跟言若的婚事,自然,我们两个人都不同意。”
啧,虽然心里早就清楚这一点,从黎溪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不开心的程度一点都没有降低。
黎溪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揽在怀中:“跟我去见我的父母吧,不管他们同意与否,也算我对他们有个交代,可能你要受委屈了。”
“没事。”我拍拍他的后背:“他们有他们的意见,我们也有我们的态度。”
黎溪道:“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就离开,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好。”我开始幻想起以后的生活,不禁笑了出来。
放松下来之后,一天一夜未曾休眠的疲惫席卷而来,我打了个几个呵欠,看着里间的床觉得十分柔软:“我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下吗?”
黎溪站起来,向我伸出手:“跟我回去吧。”
我摆摆手表示拒绝:“家规甚严,不敢失礼。”
但黎溪觉得我睡在这里不太合适,便带我去了他在外城的一处庄子,不大,但干净整洁。
黎溪待我躺下后就离开了,门窗紧闭,室内光线昏暗,却不知哪里来的凉爽,我盖着薄衾竟还有点冷。
我再醒来,已经是黄昏,侍女备好了饭,清淡爽口,很适合夏天。
我坐在廊前,看着斜阳西下,漫天的霞光敛尽,夜色铺卷而来,星光灿灿,好不舒服。
听说这里还有个温泉眼,上面盖了间阁子,一进门就闻到阵阵的暖香,绕过一道屏风,温泉在汉白玉沏成的池内冒着热气,我换上她们给我的浴袍,坐在边上没过小腿,不由得赞叹一句:有钱就是好哇。
不像我们水云庄,冰泉!
听到外面似有声音,我提着裙边走了出去,绍羽在远处的走廊上交代着下人一些事,见我出来,慌忙捂上眼睛:“沉尽落,你干什么!”
我看看自己,衣着完整,不过是怕弄脏了衣服稍微露了腿,大惊小怪。
“你有事?”我问他,“你们少主呢?”
“少主脱不开身,让我给你传个话,明天见家主和夫人。”
我应了声,绍羽便又回去了。
明天吗?
我将自己浸在温泉中,莫名的有些紧张。
黎溪的父母不会因为见我一面,就准允了我和黎溪的关系,或许会有长篇大论的道理,或许也有软硬兼施的恐吓,要我们分开,彼此放下。
只要我们其中有任何一个人动摇,哪怕只是一点点,这个缝隙就会被狂风暴雨猛烈的攻击,直到我们完全溃败。
可是,若当初阿爹阿娘也不支持我和黎溪的话,我会有现在这样的坚持吗?
“姑娘,该起了。”
也不知是思考的问题太扰人,还是温泉的热气熏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看来不如冰泉提神醒脑。
“知道了,衣服先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好。”
我起身,穿上衣服后接过了她们给我擦头发的毛巾,一边走一边回房间里去,长发过腰,该剪了,我敷衍着擦了两下,便丢在桌子上。
有人捡起我丢下的毛巾接着给我擦拭,无论是力道还是动作都温柔的无可复制:“头发不擦干,会感冒。”
我闭上眼,享受着他的服侍:“你怎么来了?”
黎溪不说话,专心的把我的头发擦干,才将脑袋埋在我的颈肩缓缓吐了一口气:“喝醉了。”
他身上半点酒气都没有,哪里就醉了,我笑道:“什么酒,这么厉害。”
他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转过来与他深吻,“闻出来了吗?”
我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把自己贴了过去:“闻到了。”
黎溪问:“我可以留下来吗?”
我笑道:“你还想去哪里?”
他也笑了,将我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眼神和动作都如水一般温柔,我解下他束发的玉扣,似有光从他的发间流溢而出,我挽起一缕放在鼻尖,又听到黎溪低沉的唤我的名字:
“落儿。”
黎溪起得很早,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精力,可能就是年轻吧。
我则像一个老年人,伸了个拦腰,迷迷糊糊的漱口洗脸,在坐到梳妆镜前将头发挽起来。
那还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入黎家,黎溪牵着我的手,在众人的震惊和诧异中坚定而温和。
一夜之间,我们已经不再惧怕任何未知的压力和困境,他们认可也好,不认可也罢,我们已然融入彼此的生命中,再分离不得。
黎溪被留在了外面,一个衣着端庄的侍女引我入了内阁。
见我的人是黎家主,黎溪的神韵跟他有几分相似,却没有他的坚毅深邃,岁月似乎没有衰减他的魅力,更平添了一份厚重。
我行了个礼:“尽落见过世叔。”
黎家主笑道:“溪儿的母亲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你不要介意。”
“世叔客气了,尽落来得突然,叨扰了。”
“确实有点意外,本以为会再晚一些时日。”黎家主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年轻人嘛,我可以理解。”
我听出了他的意思,答道:“现在的确还年轻,不过我和黎溪还有很多年,可以慢慢的摆脱‘年轻人’这个称呼。”
黎家主笑了,颇有些欣赏:“你这尖锐的性格,跟你父亲一点都不像。”
我微微一笑,道:“尽落是晚辈,处处都是弱势,若再不尖锐些,也没有胆量坐在这里了。”
“光有胆量是不行的,你们得有资格。”
“敢问世叔,两个人情投意合彼此相爱,还需要什么资格。”
黎家主倒也不生气,温声道:“你们先是沉家的二小姐,黎家的少主,其次是父母的子女,最后才是你们自己,这个资格,是要两个家族来说,不是凭你这张嘴。”
我抬起头,道:“所以,您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是用来做交易的吗?”
“不是谁都有被交易的价值,黎溪是未来的家主,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我握紧了拳头:“若黎溪不想做家主呢?”
黎家主肃穆道:“他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的是你们。”我毫不退让。
黎家主怒极反笑:“他若不想做家主,大可亲自告诉我,你又何必替他表态?”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黎溪若要争,谁都拦不住他,他若不想争,你们也留不住。”
“是因为你吗?”
我看着他:“世叔为何这样说?黎溪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才一直逼着自己顺从吗?从小到大,没有喜不喜欢,只有应不应该。”
“放肆!”黎家主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一旁的侍从慌忙跪下,“我们黎氏如何,岂容你一个小丫头来指指点点!”
我并不害怕他的威压,正色道:“尽落无意插手黎家的事,我是在处理自己的事,黎溪是你的儿子,也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为何不能替他辩驳。”
“荒唐,我们黎氏绝不会认同你。”
“黎溪认我就够了,这辈子他只爱我一人,断不会与你们安排的人成亲,世俗的认可,求得来最好,求不来也罢。”
黎家主道:“这就是你们沉氏的家风?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若只盯着别人的情爱,那才是全天下的悲哀。”
黎家主定定的看着我,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慌不乱:“怕又如何,你们就会放过我了吗?要杀我,证明你们对我毫无办法,我不怕这样的威胁,在我看来,你是在威胁自己的儿子。”
“牙尖嘴利毫无规矩!”
“规矩若是用来杀人的,我为何不能反抗,一次在蟒丛山,一次在幽州,你们若还要动手,我随时奉陪。”
黎家主瞪着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您不必装糊涂,动手的是百里氏的人,您身为家主,怎会不知。”
黎家主愣了一下,竟真的像刚知晓此事似的,言语里的锐气减了不少:“妖言惑众,你就是这么蛊惑溪儿的吗?”
我行了个礼,道:“话已至此,想必世叔也不想再看到我,尽落告辞。”
门口的人一左一右持剑将我拦下,见到黎家主摆摆手,又退了回去,我走出来,半分没有犹豫。
黎溪坐在外面,见我出来,脸上的担忧才松减了不少:“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我笑道:“可能你父亲被我气到了。”
黎溪竟笑了起来,我用胳膊推了他一下:“怎么,你不信?”
他道:“我还从未见父亲生过气。”
我俩正说着话,黎家主也出来了,先一步越过我们,坐在椅子上。
我明显感觉到黎溪的脸色凝重起来,便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紧张,黎溪却一把将我的手抓住,跪了下来。
我被他带着一起跪下,头却仰的高高的。
黎家主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板着,既如此,何必钟情于这般反叛之人。”
黎溪低下头,道:“落儿生性率直,不是有意冒犯父亲的。”
我再怎么不服气,黎家主毕竟是长辈,面子还是要给的,便道:“尽落口无遮拦,还请世叔包涵。”
“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你若没这点儿能耐,溪儿也不会如此执着了。”
黎溪看了我一眼:“孩儿事事皆顺从父母心意,唯此一人不愿退让,父亲见谅。”
“黎氏费尽心血培养你二十多年,竟不知,哪里输给了这个丫头。”
这分明是为难黎溪,知道他说不出什么违逆的话来,我可受不得这气,道:“因为我从不逼他做选择,黎溪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他不想做的我也绝不勉强,你们却总是让他舍弃、让他放下,再给他一些他根本不想要的,美其名曰‘为了你好’,试问,是为了黎溪好,还是为了你们好!”
这一次黎家主没有拍桌子,反而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道:“这样的感情,脆弱的不堪一击。”
“脆不脆弱的以后就知道了,您又何先带了偏见。”
黎家主自知说不过我,又转向黎溪:“她说你想放弃家主之位,可是真的?”
黎溪道:“是。”
“你是要弃黎氏于不顾,忘却这么多年来父母、老师的教导和期望,一走了之吗?”
“叔父有点强词夺理了吧。”我示意黎溪不要说话,“不做家主,难道就不能为黎氏分忧解难了吗?他身上流着黎氏的血,若黎氏需要帮助,他自然不会推脱,我们沉氏也会鼎力相助,对于你们而言,难道黎溪最大的价值,只是空空坐在那个家主之位上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不是家主,有些问题,如何插手?”
“为何不能插手?无非是有人忌惮他、不信任他,你们口口声声的家族血脉,竟不如我一个外人来的真诚。”
“胡闹,难道你们沉氏的家主之位,会让给黎溪不成?”
我叹了口气:“绕来绕去,都在‘家主’这两个字上,您在意,那是自然,为什么就看不到黎溪大的‘不在意’呢?”
“你——!”黎家主又一次被我气到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拂袖离去。
我站起来后,将黎溪也拉了起来,道:“对不起,我可能对你父亲不太礼貌。”
黎溪却将我揽在怀中,似哽咽了一声,许久才说了句:“谢谢你。”
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这还还有人呢,我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