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瓜架婆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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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牌席梦思”

一九六五年参加工作后,我领工资的单位是位于天津海光寺的中国医学科学院血液病研究所。自从一九六六年初,我在《健康报》发表长篇特写《李志山勇攀科学高峰》,缩写版发在中宣部刊物《宣教动态》,被毛主席看到讲过话,我就成了卫生系统有点儿知名度的“小笔杆”,不断被“借调”写作:一九六六年被借到卫生部帮助写全国十年中医工作总结;然后被借到中国医学科学院编院报;一九六九年底被借到天津市卫生局“六二六”办公室,写城市医务人员下乡报道。我每天从海光寺挤公交车到小白楼上班,怀孕九个月仍然挤车。有时离站点几十米见公交车远远过来,撒腿就跑,等公交车的人笑着喊:“看那个大肚子跑多快!”什么事也不当回事的往往怎么折腾也没事。我总共做过三次产检,就“到日子了”。

一九七〇年国庆节前,临产的我从天津坐九个小时硬座到兖州。

“山东大学一分三,济南曲阜和泰安”,著名诗人臧克家之子、政治系臧乐源老师的顺口溜在山东流传好多年。因为最高指示有“大学还是要办的”“理工科大学还要办”,没提文科;又因为山东大学的红卫兵在济南闹腾得太厉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山东大学被一分为三,部分理科留在济南改名“山东科技大学”,生物等系合并到泰安山东农学院,文科跟曲阜师范学院合并,成立新山东大学。中文系的人都到曲阜来了。

嫁牛随牛,我不能不追随“牛司令”到圣人故里坐月子。

我们家没人参军,我的夫君没结婚前却从岳父家得个外号“牛司令”。大姐、三哥都跟我们同届,是所谓“山东大学1960届”,他们看到电影里有个总打败仗的国民党司令姓牛,就开玩笑把我的男朋友叫牛司令,这一叫就叫了一辈子。后来他自己总结:“我这个司令只带三个兵,一个公开不听指挥(儿子),两个阳奉阴违(妻子和女儿)。”

牛司令骑自行车到兖州火车站接我,得意地说:“你进门就能吃上可口的羊肉!”

为表对我的关怀,他头一天从市场买了新鲜羊腿,出发前炖到蜂窝煤炉子上了。

“有这等好事?”我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想起三年前新婚不久,因包饺子煮成面片粥两人吵成乌眼鸡的往事,抱着旅行袋,“蹦”地跳上自行车后座,奔羊腿去也。

几十里坑坑洼洼的路,我好几次差点给栽下来。

如今的青年人可能要问:怎么不坐出租车?那年月,没有出租车,公共汽车也基本不见影儿。

一小时后进入曲阜师范学院家属院,到新家门口。

从窗口冒出滚滚黑烟,空气里一股焦煳味。

“不好!”牛司令丢下我往房间跑。

鲜美的羊腿已经连锅变成了焦炭。

“哈哈哈!”我笑得快要肚子疼。

但现在还不能疼,得等牛司令再去火车站把老妈接回来。

三天后,牛司令又骑自行车去火车站,老妈挎个大藤筐坐到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筐里有差不多一百个鸡蛋。

按山东习俗,鸡蛋是产妇第一必需物。可那时鸡蛋成了稀罕物。每人每月按票供应一斤在石灰水里泡过的鸡蛋。我们俩是集体户口,石灰水泡的鸡蛋也不供应。这筐鸡蛋是老太太自己喂鸡,再一个一个给我攒起来的。

我妈一看床,立即说:这样的床不能坐月子,硌人。

她老人家哪儿知道,这因陋就简的床还幸亏牛司令急中生智、就地取材哩。

曲阜师院派给我们一间半房子,是平房,东边邻居有历史系黄云眉教授;我们的几位老师冯沅君、陆侃如、萧涤非,住在后边的楼上。我们的平房有厨房,没家具,没卫生间。牛司令在路边发现两块贴大字报的木板,又宽又大,顺手牵羊,把它们扛回,再从根本没学生的教室找了几张长凳,把两块板拼起,又寻张破桌子,新居全套家具大功告成。“双人床”虽然造成,上边只垫床薄薄的旧被子,躺上边当然硌得慌。可是,有什么办法?

“你去买几个麻袋,装上麦穰!”牛司令接到老妈的命令。

那时虽然断不了喊“割资本主义尾巴”,曲阜东关大集上却卖什么的都有。

我妈把麻袋拆开,重新连缀成像双人床大小的巨型口袋,装进麦穰再缝起来。

我睡上“老妈牌席梦思”,松软,暖和,舒心。

我妈做饭着实好吃哩,包羊肉饺子,皮薄馅大,一咬一包油;烙油饼,外酥里软,一层又一层,绿绿的葱叶,自己焙好擀细的花椒面,咸淡可口……这下子我可有口福了!

没想到,接下来一个月,这些好吃的东西一概不给我吃,只让吃流食、软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