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那些小思绪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7章 银杏果

(一)

总觉得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萦绕着我,我不太好意思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满目虔诚的望着老师,似乎没有注意到周遭氛围的变化。我想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集中注意力又用鼻子努力吸了一下,味道又没有了,大概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

风又沿着窗缝吹了进来,这是一间位于风口的教室,两幢教学楼形成的天然通道总能最大限度地聚集起周围地各种味道,然后毫无阻挡地来到位于下风口地这间教室,于是每每走进这间教室的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窗子,而且尽量关的严丝合缝,但老旧的门窗总能给你带来些意外的惊喜,特别是有风的时节。

老师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我又闻到了,这种突如其来地冲击让我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喷嚏,同桌转过来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笑,余光中瞥见周围有同学望向了这边,并将口罩往上拉扯了一下,毕竟在疫情还未完全过去的晚秋时节,任何地防范措施都毫不为过。好不容易熬到休息的空当,我悄悄地问同桌,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没有啊!”“你再闻闻呢?”“还是没有啊!”“好吧!大概是我的幻觉!”我又不甚放心的假装碰掉桌子上的笔,在俯身捡拾的间隙,偷偷检查了自己的鞋底和裤脚,或许自己踩到什么东西?结果什么也没有!我又让同桌帮我看看衣服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同桌在疑惑中完成了整个检视的过程,结果什么也没有!我想或许是产生幻觉了吧!耳朵有幻听的时候,鼻子大概也是有的!

一整节课我都被这种或许独有我才能嗅到的味道侵袭着,脑子里渐渐变得一片胶着。终于下课了,我从课桌下的置物架上拿出了自己的帆布包,打开扣子的一瞬间,那种味道顿时变得浓郁起来,一瞬间就朝着教室的四周弥漫开去,同桌也被这突然凭空弥散的味道惊呆了,缓慢的转过头朝我看过来,见我盯着包一动不动,也伸过头来。原来有一颗银杏树的果子掉在了帆布包的角落里,被书角戳破了皮,明黄色的汁液已经浸湿了那一角,从外面都能看见黄色的污渍。同桌终于明了我为何会有那样的疑问了,鉴于白果独特的味道,她送给了我一个同情的眼神。

我一边收拾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又到了银杏成熟的季节了么?银杏树的叶子已经黄了么?虽然每周都会路过几次那棵银杏树,但似乎从来都是来去匆匆,原来不经意间它的果实已经开始凋落了、、、、、、我家院子里也有一颗银杏树,只是今年秋天再也没有果子可以捡了。

(二)

我家那棵银杏树位于院子的左前方,在我的记忆中它就伫立在那儿。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它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从它东北方向横穿而过的高压线,让它东北向张扬的枝桠被几经砍斫,已经所剩无几了。银杏树是奶奶年轻的时候种下的,听奶奶说那是她去吃喜酒的时候桌上摆盘的果子,她就带了几颗回来种在院子里,没想到第二年春天竟然真的有两颗发芽了,却只有一棵成活长大。我们家又把银杏叫“白果”,是按照它果实的药用名叫的。奶奶说白果树差不多和我姑同岁,当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是一棵大树了。在我家那片村落里,银杏树算是比较少见的果树了,能结果子的银杏树更是少之又少。所以经常就有上年纪的人说,你们家那棵白果树是“公树”是不会结果子的,没什么价值,还不如砍了当柴火烧。奶奶只是笑笑说:“白果树又叫‘公孙树’,爷爷辈栽树,孙子辈才能吃果子呢!还不到时候哩!”。等到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年村子里来了许多收风景树的人,银杏树一时间价格飞涨,树龄达到三十岁左右的大树,只要不是太过怪异,一棵就能买到两三千。村子里只要是有银杏树的人家差不多都将树卖掉了,就算是已经结果子的树也被连根拔起,毕竟和当柴火比起来,真金白银更让人动容。奶奶却一直不愿意卖掉,仍然记得那时候隔几天就有人来问,最后甚至连我爸妈都劝她,一棵不结果子的树留着有什么用。奶奶却仍然坚持着,只说:“还不到时候呢!”

或许是银杏树终于长成熟了又或许是奶奶的坚持感动了它,在我读高一的那一年,银杏树终于结果子了。奶奶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有一个雷雨天,我们坐在屋檐下避雨,看着狂风吹着院子里的树左右摇晃,有一些果子经不住风的拉扯,掉下来砸到院子里的石板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我们一边惋惜一边默默祈祷着希望风快点停下来。就在这时候,奶奶突然惊讶的站了起来,说:“你们看,白果树是不是结果子了?”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往屋檐边移去,连飘进来地雨滴都忘记了,我赶紧转身跑到屋子里去拿眼镜。真的!银杏树真的结果子了!一棵棵翠绿地果子高高地挂在枝头,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在狂风的吹刮下,随着枝条肆意的跳跃,却没有一颗掉下树来。奶奶笑了起来,又给我们讲了关于白果树的故事,似乎是在骄傲的对我爸妈说:“我就说会结果子的吧!”那年秋天,我们收获了满满的一大盆银杏果,奶奶给许多人家都送去了果子。

自那以后的十多年,每年秋天我们都能收获满满的一盆果子,奶奶对捡银杏果最是执着,有时候去姑姑家小住,都会专程坐车回来捡。银杏果可以炒着吃,可以炖菜吃,但不能多吃,所以大多数还是拿到了我爸的药房。去年秋天果子也结了很多,只是那时候奶奶已经无法再去捡果子了。

(三)

去年秋初,正当我再次入学的时候,奶奶查出患了癌症,整个秋冬季奶奶都在医院度过。治疗的最初阶段精神还很矍铄,后来渐渐地昏睡的时候就多了起来,有一次我下课后去医院看她,正赶上妈妈给她打电话,她问了家里很多事情,在最后结束地时候还问我妈妈今年的白果捡了吗?我妈妈就逗她说:“妈,今年白果结的可多了,现在还没有开始掉,等你病好了回来捡刚好!”奶奶只是笑笑,干廋的嘴角弯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幅度,轻声的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奶奶虽然说的很轻,但守在病床边的姑姑听见了,我和爸爸还有二爸也听见了,姑姑看了我们一眼后转过身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奶奶说:“妈,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呢!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你这只是一个小病,老年人有谁不生病的呢?你怎么就不能回去呢!医生都说这个疗程结束就能回家了!”奶奶只是轻轻地笑,我低下头盯着床单不敢眨眼,余光中看见爸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了一包烟出去了,二爸盯着手机页面,好久也没有翻动一下。

在去年1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奶奶终于出院了,整个漫长的放疗过程终于结束了,奶奶也消瘦了好多。寒假回家的时候奶奶的状况还不错,似乎有好转的迹象,但终究还是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了。年初的疫情让我们都被困在了家里,我也在家呆了一整个学期,这也是最近这些年来和奶奶相处时间最多的时候了,但这时候的她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去挖野菜、采茶叶了。我看着她在痛苦中煎熬着,看着死亡的气息一天天的向她逼近,而我却无能为力,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短,似乎冬天一过就直接进入到夏天了,才刚入三月早已芳草满园了,银杏树也早早的长出了嫩芽,后来还开了花,结了果子,我想奶奶你一定得坚持住,秋天你就能捡果子了,去年你在医院没能亲手捡,今年一定给你补回来,但她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

奶奶是在过完七十四岁生日后的一个晴朗的早晨离开的,走的时候很安详,似乎睡着了一样。朋友安慰我说:“对奶奶来说,那是一种解脱,她太痛苦了!”朋友来看过奶奶,那时候她已经几近油尽灯枯了,但还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奶奶的丧事办的很圆满,亲朋好友都赶来送别,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婆婆说:“你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现在疫情好转了,我们还能来送送她”。

丧事办完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大家子坐在院子里乘凉,爸爸突然说:“你们注意没,白果树叶子好像变黄了?”二爸愣了一下说:“怎么可能?今年虽然干旱,但这是多大的一棵树啊!九几年大旱都活过来了。怎么可能现在还干死了?”姑父拿过他放在窗台上的高频照明灯朝树上照过去,果然叶子已经无精打采了,有的甚至变成了嫩黄色,不属于这个时节的颜色。爸爸说:“我好几天就发现白果树的叶子不太对劲了。”姑姑轻声地说:“白果树是妈亲手栽的,走的时候也得带走么?”

自那以后我也经常注意银杏树的变化,果然叶子一天天的稀落下去,后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的果子了,等到我秋季开学离开的时候,果子也没有了,只剩下虬劲的树枝在空中张牙舞爪。奶奶离开了,连着她种下的树一起。

秋天又到了,银杏树的叶子又开始泛黄了,果子也次第地从枝桠间掉下来。再过不了多久学校那棵银杏树下又是一大景点了,爱美的小女孩会用叶子堆出各种形状,来表达她们对秋日的热爱。而对银杏果刺鼻味道敏感的人,大概会绕道而行,敬而远之吧!只是我家再也没有银杏果可捡,捡果子的人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