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地狱篇（26）

对佛罗伦萨的诅咒

佛罗伦萨，你且享受一番吧！既然你是如此伟大[670]，

你展开双翼，翱翔在天涯海角，

而你的名字也传遍地府阴曹。

在那群盗贼当中，你竟发现有五名是你的市民，

为此我感到羞耻，无地自容，

而你也不会因而提高身价，大受尊敬。

但倘若临近清晨时做的梦总是属真[671]，

那么，你不久之后就会亲身体验

普拉托乃至其他城市都渴望你遭受的那种厄运[672]。

而倘若这厄运业已发生，那也不算过早：

既然它总要发生，那就索性让它早日来到！

因为不然的话，这会使我更加痛苦，正如我会变得更加衰老[673]。

阴谋献计者的恶囊

我们离开那里，我的导师拉着我，

重又走上那层层石阶，

而先前我们沿着这些石阶下去，曾累得面色发白[674]；

我们继续走着那荒凉的路径，

在那石桥的坎坷嶙峋的乱石丛中，

若不是用手相助，单靠脚则寸步难行。

当时我非常悲痛，至今

每逢我追忆起我所目睹的情景，

我仍十分伤心，并且比通常更加抑制住我的才情，

使它不致任意驰骋而不受美德指引，

既然吉利的星宿或更加美好的事物赐予我这样的天分，

我自己就不该把它滥用罄尽[675]。

在普照世界之物

向我们隐藏它的面庞更少一些的时辰[676]，

这时，苍蝇也让位于蚊虫[677]，

在高地上歇息的农夫

看到山谷之下有多少萤火虫在飞舞，

也许，那地方正是他收割葡萄和耕耘土地之处；

这第八个恶囊就是这样到处闪烁着火光，

我们刚刚来到那石桥顶上，

就立即看出那恶囊的最低地方。

犹如那个人借助两头熊来进行报复[678]，

他眼见以利亚的车子离开尘世[679]，

这时，拉车的马匹竖起身子，向天空飞驰，

他无法目送以利亚与车马，

却只见烈焰一团，

宛如云朵，浮上九天；

团团火焰正是这样在沟壑的狭窄低地中游动，

因为任何火焰都不曾显示它所掩藏之物，

每团烈焰都隐匿着一个罪人。

我站在桥上，踮起脚尖观看，

倘若我不曾攀住一块巉岩，

即使无人推我，我也会向下跌落。

导师见我如此聚精会神，便说：

“这些火球里都有亡魂；

每个亡魂都被烈焰包拢，火焚全身。”

尤利西斯与狄奥墨德斯

我答道：“我的老师，听你一说，

我更加肯定；不过，我早已察觉，

情况就是这样，而且我还想对你说：

在那个火球里的究竟是谁？

那火焰上方分成两部，仿佛

是从把埃特奥克勒斯及其兄弟的尸体放到一起的火堆里蹿出[680]。”

他回答我说：“在那里面受苦刑的是

尤利西斯和狄奥墨德斯[681]，

他们就是这样一起受到报复，正如一起曾遭天怒；

在他们的火焰里面，

那匹藏有伏兵的木马也在呻吟，

而这也正是那罗马人的高贵种子破土而出的原因[682]。

他们在那里为施展计谋而哭个不停，

这计谋曾使戴伊达密娅死后仍为阿奇琉斯而伤恸[683]，

他们还为窃走巴拉迪奥像而备受苦刑[684]。”

我说：“他们若能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讲话，

老师，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恳请，

但愿这恳请顶得上一千次的求情，

请你不要不准我等待，

等待那有双角的火焰到此来临[685]：

你可以看出：我因渴求与他们相会，竟朝火焰弯下了身[686]。”

他于是对我说：“你的请求值得大为称赞，

因此，我接受你的请求；

但是，你该注意约束你的舌头[687]。

你且让我来开口，我也领会你想了解的情由；

因为他们是希腊人，

也许会不屑与你攀谈答问[688]。”

由于那火焰已来到这里，

我的导师认为时间地点都很相宜，

我听到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话语：

“哦，待在同一个火焰里的你们二位啊，

如果说我生前对你们有过功绩，

如果说我曾写过高雅诗句，

也算是于你们有过功劳，且不论这功劳是多是少，

那么，就请你们不要走开；但请你们其中的一位说一说，

他是去到何处迷失路途，并且一命呜呼。”

尤利西斯的最后一次航行

古老火焰中那个更大的角[689]，

开始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

正像火焰被风吹得不住晃动；

那火焰的尖端摆来摆去，

如同一条舌头在言语，

它传出了人声，说道：“刻尔吉[690]

曾把我留在加埃塔附近的地方一载有余，

这发生在埃涅阿斯给这座城市如此命名之前；

在我离开她的时际[691]，

不论是对儿子的亲情，还是对老父的孝心，

也不论是那应有的恋情，

它想必曾使潘奈洛佩感到欢欣[692]，

所有这些都不能把我心中的热情战胜，

我热切希望成为周游世界的行家，

洞悉世人的弊端与美德的能人；

但是，我航行在这辽阔无垠的大海上，

只驾着一叶扁舟，只有一小伙人作伴，

而我也不曾被这些人抛下不管。

我看见了地中海的此岸与彼岸[693]，

最后，我还看见了西班牙乃至摩洛哥，

以及被这四周的海水浸润着的撒丁岛和其他岛屿[694]。

当时，我和同伴们都已年老力衰，

我们仍来到了那狭窄的入海口，

那里正是海格立斯划出他的界标之所在[695]，

界标警告世人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在右边，我离开了塞维利亚，

在另一边，我先已离开了休达[696]。

我说：‘哦，弟兄们，经过千难万险，

你们终于到达了西方境界[697]，

在我们所剩无几的知觉

所处的这个如此短暂的苏醒状态[698]，

你们千万不可放弃那亲身体验：

尾随着太阳，去探索那无人的世界[699]。

你们要考虑你们的起源：

你们并非生来就像禽兽般活着，一无所成，

而是要追求知识与德行。’

我这短短的一番话打动了我的同伴们的心，

他们如此急切地渴望继续前进，

我后来几乎难以阻止他们的航程；

我们把船尾掉向清晨[700]，

我们把双桨变为狂飞的双翅，

一直向左方疾驰[701]。

黑夜已望见另一极的群星点点，

而我们这一极则如此低落，

甚至无法露出海面[702]。

月亮把光芒射向下方，

在我们投入这艰辛的航行之后，

这光芒曾五次熄灭，五次照亮[703]，

这时，出现了一座大山[704]，

由于距离太远，它显得模糊不清，

我觉得我从未见过任何大山像它那样高耸入云。

我们异常兴奋，但很快便转为悲啼；

因为从那新的大地上一阵旋风倏起，

击打前部舟楫[705]，

它使船只随着周围的海水旋转了三次：

到第四次，则把船尾向上掀起，

正如迎合另一位的欢心，使船头向下冲去[706]，

最后，我们都被淹没到海里[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