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人出了刑警队,各自上车。徐国柱把着那辆老皇冠,压根儿没有让两人的意思。崔铁军为了工作方便,从经侦调来了自己探组的大屁股桑塔纳。三人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崔铁军开着车,直奔桥园会所。桥园会所是海城有名的高档场所,实行会员制,并不接待一般的散客。老板外号“大海”,为人八面玲珑,表面上是成功的商人,实际上也是灯哥的手下。车在路上走着,夜色渐渐浓了,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老崔,咱们这么晚去,还能有人吗?”潘江海问。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种地方,越晚人越多。哎,以后别跟我那么客气,叫外号吧,大背头。”崔铁军笑。
“行,这个名字好。”潘江海也笑。
“听说你在派出所干得不顺?”崔铁军问。
“是,我们那个所长,外号‘啸天吼’,整天跟有病似的,一张嘴就得力压群雄,显得他能。”潘江海摇头。
“派出所就那样儿,事儿太多,当头儿的都一脑门子官司。”崔铁军说。
“那也不能胡来啊,拍脑门,拍胸脯,拍大腿,拍屁股,拿警务工作当儿戏。”
“怎么当儿戏了?”崔铁军不解。
“先说出警,不按规矩,有时人不够的时候,就不坚持双人工作制;还有接报案,不立不破,为了排名,瞒报数儿……”潘江海打开了话匣子,历数了“啸天吼”的种种不是,崔铁军听着,在心里却有了数儿。看来这个小潘跟自己的那个“啸天吼”同学说的一样,满怀热情却不接地气,书生气太重。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来专案组也留不下,最后还不是得回到派出所?”崔铁军说。
“我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被招到局里,按照规定得干满五年才能保住海城户口。哼,还签了协议呢。”潘江海笑,“其实说实话,我本来不想来专案组。现在是倒计时了,再有半年我就解放了,不想折腾了。”
“解放了什么意思?脱制服?走人?”
“对,到期就走。等我律师证拿下来,出去加盟师兄的事务所,好好干点儿法律人应该干的事儿。”潘江海叹息。
“没想过回预审?我看你专业挺好的,审人有一套。”
“我已经被踢出来了,好马不吃回头草。那帮孙子,‘三分工作,七分汇报’,没一个实在的。”潘江海摇头。
“听说预审队有一个腰不好的?”
“哼,这你都知道啊。他不光腰不好,肾也不行。一碰急难险重的案子就犯毛病。估计是用多了。”潘江海撇嘴。
“那不能够,我了解他,丫是没地方用。”崔铁军笑了,“哎,但说实话啊,这次的专案是个机会。两个副局长亲自盯办,要是能出果儿,对你的发展肯定有好处。没准儿到时你还不辞职了呢。”
“有什么好处啊?当官儿吗?”潘江海笑。
“那怎么了?干警察还就得往上走,不但能展开拳脚干更多的事儿,还能实现你自己的抱负啊。你不是反感‘拿警务工作当儿戏’吗?不是看不上‘三分工作,七分汇报’吗?要想改变现状,先得站到更高的位置。”
“算了吧,我可没那个能力。”潘江海摇头。
“就算你要出去混,也得看在公安局时的业绩。我比你大几岁,不是教育你啊,就瞎说点感受。有才华的人就和金子一样,埋在土里的时候,需要被擦亮。擦亮的方法无非两种,自己擦亮,或者别人擦亮。但大概率呢,是别人将你擦亮。就跟老话儿说的一样,千里马常有,但伯乐不常有。一般人是等着别人将自己擦亮,但聪明人会创造机会,在别人关注自己的时候,将自己擦亮。你是聪明人,该明白这个专案的重要性,干好了,没准能打开以后的局面。”崔铁军说。
“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潘江海没接他的话茬儿,笑着抱拳。他知道崔铁军是在忽悠自己,目的无非是让自己好好干活。擦亮,谈何容易?自己在海城警界没根儿也没入圈儿,想凭着破案就往上走,那是天方夜谭。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桥园会所。会所建在海城公园里,据说占用的是绿化用地。在建立初期,城管、工商没少接到举报,甚至连经侦也上手查过,但最后大都不了了之。究其原因还是灯哥的关系够硬,许多事都能从上面摆平。会所是一栋四层欧式小楼,走进海城公园西门,就能远远地看到它的尖顶。崔、潘二人刚到门口,就被两个穿西服的保安拦住。
“市局的,找你们老板。”崔铁军亮出证件。
“哎哟,这不是崔探长吗?”一个保安认出了他,“老板出差了,一直没回来。”他说。
“放屁,那不是他的车吗?”崔铁军抬手指着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辉腾。
“他没开走,停这儿半个月了。”保安说。
崔铁军不信,推开保安,走到辉腾前。他用手摸了一下,果然满是尘土。
“哼,人如其车,既装样子又冒傻气。”崔铁军摇头,“里面开着呢吗?”他冲楼上指了指。
“没有,老板不在,就没客人。”保安说。
“问你件事儿,”崔铁军凑到他跟前,“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牌局?”
“没有没有。”保安赶忙摆手。
“说实话,没你的事儿。不说实话,你懂的。”崔铁军看着他。
“真没有。从去年出那事儿之后,老板就不敢组局了。真的,真的!”保安解释着。
“得,我且信你。要是不说实话,我饶不了你。”崔铁军给了他一拳。
崔铁军回到了车上,却并不启动,而是默默地望着会所。
“想什么呢?”潘江海问。
“我在想,那个大宝怎么会来这儿呢?”崔铁军说。
“是奔着姑娘来的吗?旱鸭子供述,说大宝吹牛,说桥园的姑娘漂亮。”潘江海说。
“但这会所里没有姑娘啊。”崔铁军说,“去年我办一个税案,曾经传唤过这个大海。他很谨慎,黄赌毒从来不沾。去年设的牌局,玩的也不是现金,而是筹码,治安进去抄了摊,却没有证据,最后还是给他放了。”崔铁军边说边想。
“既然有牌局,说不好大宝也会去呢?”潘江海问。
“他们玩得太大,大宝那样的人,没戏。”崔铁军摇头。
“哎,我没弄懂,咱们办这个案子最终是奔着尹航去的吗?”潘江海问。
“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我知道,专案组能抽咱们几个生脸儿,目的无非有二。一是相互不串,保密性强;二是水深雷多,道阻且长。”
“明白,生人蹚雷,熟人摘果儿,是老公安办的事儿。”潘江海笑。
“案子远比表面上复杂。表面上小康死了,尹航就能脱罪,但实则不然。此案一发,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集在尹航身上。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崔铁军说。
“是啊,小康手里的证据不仅指向尹航本人,还牵扯他留下的那些产业。而那些产业又分布在老万、周庆和大海等人手里,牵扯多方的利益。这些人都可能是雇凶杀人的幕后黑手。”
“所以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化繁为简,拿下大宝,查出指使他的人。”崔铁军说。
两人没走,又在会所周围蹲了一会儿。会所确实没营业,半天都没车进出。但就在崔铁军准备放弃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在会所对面的街旁,新开了一个汽车租赁门店。在店前,停放着一排黑色的尼桑蓝鸟轿车。崔铁军走到近前,看店里还有员工,就推门走了进去。
另一方面,徐国柱已经潜进了市北区的一处高档小区内。他没和物业打招呼,左躲右闪地避过了几处探头,按照霍大屁股提供的地址,来到了门牌号为D-16的别墅门外。他躲在暗处观察着,别墅一、二层的窗户都亮着灯,约莫里面的牌局已经开始了。他抬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这个点儿正是赌客玩兴正浓的时候。他摸出手机,给崔铁军拨打电话,但还没拨出,崔铁军的电话打了过来。徐国柱忘了关闭铃声,电话一响,门口望风的立马就“醒了”。
“啪”,一、二楼的灯同时关闭,徐国柱知道里面的人要撤,赶忙飞身上前。
“喂,市北区正阳路丽景别墅D-16,赶快过来!”徐国柱对电话大喊。
“喂?什么D-16?”崔铁军没听清楚,但徐国柱已挂断电话。
“什么事儿?”潘江海问。
“好像惹上麻烦了。那大棍子,没谱儿。”崔铁军挂挡加油,桑塔纳猛地蹿了出去。
徐国柱几乎算是破门而入的。要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他本想先做做外围工作,探好屋里的情况,等援兵到来,再拉个电闸,骗开门。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单人独骑,闯到了屋里。但一进去,他就傻了。徐国柱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多人。虽然屋里黑着灯,但能看出,每张桌旁都围满了人,足有几十人之众。徐国柱与众人对峙着,显得势单力薄。他知道,只靠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只要气势一落,肯定前功尽弃。
“都别动,警察!”徐国柱大喊。他迅速变换姿势,将右手伸到腰后。看他这样,本要四散奔逃的赌客们顿时停住了动作,几个还不由自主地蹲在了地上。
徐国柱用左手拨打电话。“哎,人都在呢,你们先围好了,别着急进来。”他大声说着,做疑兵之计。
时间分秒流逝,转眼就过了五分钟。徐国柱像个门神一样地戳在门口,里面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渐渐地,有的赌客开始醒了。两个男子壮着胆,试探着冲徐国柱走来。
“哎,朋友,我能看看你的证件吗?”一个男子试探地问。
“行啊。”徐国柱点头,迎着他走了过去。但就在两人接近之际,徐国柱猛出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那人顿时倒地,血流如注。
“哎,你怎么打人啊!”旁边的男子大喊。
徐国柱一不做二不休,一个大背跨将他撂倒,之后拿出手铐,“哐哐”两下将他们铐在一起。
“都别动啊,别逼着我来硬的。”徐国柱大声喊道。
“别信他,他不是警察,肯定是抢劫的!”赌场的老板趁乱大喊,赌客们一下就慌了,几个人抄起凳子,冲着徐国柱跑来。徐国柱额头冒汗,知道这下瞎了。但与此同时,崔铁军和潘江海赶了过来。
“都别动,治安支队的!”崔铁军大喊,亮出了证件。
众人一下又停住了动作。
“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几个人还看不好?”崔铁军问徐国柱。
徐国柱这才踏实了一些。
“干什么啊?多大点儿事儿,至于吗?”崔铁军用脚踢了一下趴在地上的赌客。
“崔队,您坐。”潘江海挺会来事儿,搬过一把凳子,放在崔铁军身边。
崔铁军也不客气,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
“过去,收身份证,开灯,查人。”崔铁军吩咐着。
潘江海做戏做足,转身开了灯,走过去将警官证亮给众人。
“哎,你干吗呢?过去啊。”崔铁军对徐国柱颐指气使。
徐国柱无奈,也走了过去。
三个人打着配合,屋里的人都被唬住了。潘江海收了赌客们的身份证,又把组局的老板带了出来。徐国柱一点儿没客气,照着他就是两脚,又跟潘江海要来手铐,给他来了个“苏秦背剑”。而崔铁军,则一直坐在门口抽烟,不时若无其事地摆弄手机,实则是在催促赶来的警力。
过了整整十五分钟,十余名民警才赶到了现场。三个人这才喘了一口气。
徐国柱把那个老板拎到外面,猛地抽了他一个嘴巴。老板没敢挣蹦,盯着徐国柱的眼睛。
“知道我是谁吗?”徐国柱问。
“知道,刑警队的大棍子。”老板三十多岁,外号叫“骆驼”,也是个几进宫的老炮儿。
“知道还装孙子,说我抢劫?”
“哼,折都折了,悉听尊便。”骆驼苦笑。
“甭跟我转这文明词儿,说,旱鸭子来过这儿吧?”徐国柱明挑。
“旱鸭子……”骆驼犹豫着。
“甭废话,他现在就在号里。”徐国柱透底。
“嗯,丫现在还欠我十多万呢。”骆驼撂了。
“大宝近期来过吗?”徐国柱又问。
“大宝……”骆驼又犹豫。
“说!不说,我有的是理由装你!”徐国柱发起狠来。
“得,我说,我全说。”骆驼点头。
“还有,把你这儿的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给我调出来。要是不老实,我跟你丫没完!”徐国柱指着屋里的几个监控。
三人没想到,第一次出马就收获颇丰。经过崔铁军和潘江海的调查,发现了租车公司发案的情况。在半个月前,该店的一辆黑色尼桑蓝鸟轿车被盗,在报警之后,至今还没有破案。崔铁军怀疑,那辆车就是大宝驾驶的车辆,而“1177”的号牌应系伪造。同时,也解释了大宝为什么跟旱鸭子提到桥园会所的问题。而徐国柱经过对赌场监控录像的调取,在骆驼的指认下,获取了大宝的体貌特征。他一米七多的身高,身材魁梧,上穿黑色皮夹克,下穿牛仔裤,头上戴着深蓝色的棒球帽,与小康被杀现场的影像高度相似。
经此一役,三人关系缓和了许多,等第二天赴襄城出差的时候,已经同乘一车了。老皇冠在海襄高速上飞驰着,徐国柱戴着墨镜,音响里放着何勇的《垃圾场》。崔铁军和潘江海在后座上昏昏欲睡,不时被吵醒。
崔铁军摇开车窗,点燃一根软玉溪:“你爱听摇滚啊?”
“谈不上喜欢,听着玩儿。”徐国柱说。
“在魔岩三杰里,我觉得也就窦唯能听。”崔铁军说。
“但都比‘唐朝’强,一帮大长头发,看着就装。”徐国柱说,“哎,小潘,你喜欢哪个?”
“我不喜欢摇滚,喜欢轻音乐。”潘江海闭着眼回答。
“靠,不会是理查德·克莱德曼吧?”徐国柱笑。
车下了高速,在土路上颠簸着。老皇冠的减震不行了,颠得三人上下摇摆。
“你这是什么破车啊。”崔铁军抱怨。
“破车?你好大的口气……第八代皇冠,四轮独立悬架,ESC电子稳定控制系统,直列六缸发动机,最大输出功率为190 PS……追奔驰都没问题。”徐国柱说。
“哼,还说得挺细,你干过司机班儿吧?”崔铁军奚落他。
“哼,我倒是想去呢,领导不让啊。”徐国柱笑。
“哎,我怎么听说,专案组又加了一组人啊,据说是一帮老警㞞?”潘江海插话。
“我知道,是老庞、老卓和老严。他们加一块儿快二百岁了,没戏……”徐国柱不屑。
“人家有你说的那么老吗?”崔铁军笑。
“他们求稳,咱们就比快。破案的方法就那么几条,咱们分头做,一定干掉他们。”徐国柱说。
“哎,你怎么没带那个小楚啊,你们郭队说的那个。”崔铁军又问。
“算了吧,他不仅是个累赘,还是‘针儿爷’,我可不愿意身边有个领导的‘点子’。”他说着换了个台,里面传出了《今日股评》的声音:“中国的GDP增速,三年来分别收于7.8%、7.7%和8.5%,以香港恒生指数为例,近一年上涨了112%,可以说,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氛围之中,我国股市新一轮持续上涨已是万事俱备。股评家判断,这波行情如果能够持续,中国将面临一个更长周期的牛市行情。”
“怎么着?你还玩这个?”崔铁军问。
“我?算了吧。那点儿工资勉强温饱,不够填馅的。”徐国柱摇头。
“哎,这帮人就忽悠吧,这一年股市疯涨,连买菜的大妈都蹲营业厅了,估计离着完蛋不远了。”崔铁军说。
“我原来认识一哥们,炒股炒成了百万富翁,我就问他秘诀。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也没啥秘诀,我他妈以前是千万富翁。”潘江海这么一说,两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