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旱鸭子被铐在了铁椅子上。潘江海穿着警服,正坐在审讯台后。他不紧不慢地抽着烟,俯视着垂头丧气的旱鸭子,那表情和在火车上时截然不同。
“为什么要跑?”潘江海一说话,眼角就往上挑。
“我没跑啊……”旱鸭子解释,“火车上不都跟你说了吗?我是回老家。”
“火车上说的都是真话?”潘江海问。
“对。哎,也不全对,吹牛的话也没少说。”旱鸭子赔笑。
“在长盛饭店办哈道的事儿是吹牛?”潘江海问。
“是,是。”旱鸭子额头冒汗。
“但我在监控里,见到你了。”潘江海说。
“那次……我就是开车,没往前面凑。”旱鸭子解释。
“废小康那事儿是真的?”潘江海又问。
“不,不,那事儿也是吹牛。”旱鸭子摇头。
“你不是说跟大宝是铁磁吗?”潘江海皱眉,仰靠在椅背上。
“我……我……是没说实话,都是胡说八道的。”旱鸭子说。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这儿来吗?”
“不知道。”旱鸭子摇头。
“你都犯过什么事儿吧,都摆出来,咱们一个一个说。”潘江海用手指节点着桌面,以示强调。
旱鸭子看着潘江海,努力想着自己在火车上说过的话,心里越发觉得没底:“潘警官,我在火车上都说了什么啊?我……真是忘了,要不,您给提个醒?”
潘江海看他这么说,心里暗笑。他示意身边的书记员停止记录,从兜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他按动开关,里面传出了两人在站台说的醉话。
“你……还没告诉我,哪个哥们这么牛……废了……小康的?”
“靠,大宝啊!我铁磁啊!”
旱鸭子听着,汗水流到脸颊:“警官,那……那都是我胡说的。”他低下了头。
“哼……”潘江海轻笑,“旱鸭子,我告诉你,说瞎话都有出处,你要是有一说十,我信,但是从无到有,我不信。好,我知道你有顾虑,那咱们就先不谈审讯,谈谈生意。”他又用手指节点着桌面。
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崔铁军站在郭俭身后。两人注视着实时传输的审讯画面。
“没看出来,这个葫芦沟派出所的还懂审人。”郭俭说。
“他原来是市局预审队的,据说还挺能干,但不合群,被踢到派出所了。”崔铁军说。
“还有这事儿?”郭俭皱眉。
“嗐……管他的副队长是龚培德,你懂的。”崔铁军摇头。
“那怎么到了派出所之后,也混得不济啊?”
“听他们所长说,这哥们有点儿书生气,学法律出身,一心想改变社会,动不动就给所儿里的兄弟们上纲上线,所以不招人待见,而且还眼高手低,闹了不少笑话。这哥们刚到派出所的时候,有一次出110,碰见一伙流氓械斗,结果怕了,愣是到了现场又把车倒了回去。为此挨了批评,当着全所儿做了检查。”崔铁军说。
“哦,书生嘛,也难免,就是缺练。那个……他品质上没什么问题吧?”郭俭问。
“看跟谁比。要是跟你们那个‘棍子’比,他算是活雷锋了。”崔铁军撇嘴。
“嘿,你这人怎么记仇啊?”郭俭笑,“棍子就那样儿,表面上咋咋呼呼,但人不错。管‘点子’的,你懂的。”
“管‘点子’的也不能跟流氓一个德行啊。”崔铁军拢了拢背头,不屑地说。
在审讯室里,潘江海已经把话跟旱鸭子挑明了。他走到铁椅子前,将一根点燃的香烟塞进旱鸭子嘴里,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根。
旱鸭子满脸是汗,不时用手肘蹭着。他狠狠地吸吮着香烟,几口便抽掉了一根。潘江海看着他,知道他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我再跟你重复一遍,从轻的条件有三。第一,自首,这点你不够;第二,退赃,这点你也没戏,我查了,你现在是爪干毛净,还欠了一屁股债;第三,检举揭发,这点,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潘江海说。
旱鸭子低头不语,显然在做着思想斗争。
“你知道吗?你进来的事儿,尽人皆知。”潘江海刻意强调最后四个字儿,“他们……”他变换了手势,伸出右手拇指,向外侧指着,“都知道。”
旱鸭子一听这话,就抬起了头。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灯儿进去了,但外面还有他的人。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对你来说,号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自己明白,自己身上背着多少事儿。我们,哼,也掌握了不少。但从哪个先下手,先弄你多久,权力在我们。你要是想玩,我们就奉陪。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出去。就是不知道,你这一出去,会不会落个小康第二。”潘江海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旱鸭子知道这是警察在毁自己。他这几年在社会上混,小到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大到合同诈骗、暴力犯罪,没少惹事。事到如今,他不怕蹲监狱,怕的是被灯哥的手下盯上。特别是沾上小康的事,一旦让道上的误会,说不好真会成为小康第二。旱鸭子沉默着,做着思想斗争。潘江海继续引导。
“如果你配合我们,主动交代,就可以在里面多待几年。你知道,现在外面乱,哈道、小武都完蛋了,灯儿早晚也得挨枪子儿。与其躲到老家,不如在里面踏踏实实待着。还有啊,我也琢磨着,你在火车上……知道我是警察吗?要是知道,跟我聊的算不算自首……”
旱鸭子明白了,赶忙点头:“警官,我服了。您直给,我该怎么办?”
“呵呵……”潘江海笑了,“你要是配合我,我就不难为你。我说了,今天不谈审讯,谈生意。我能帮你做的,尽量做,你自己该做的,也掂量掂量。三个从轻,我算你两个,移送起诉的时候,我专门给你做个笔录,记上你立功的情况。等你出来的时候,云开雾散,天下太平,只要你不再往歪道上走,没人会管你是回东干还是留在海城。”潘江海又变换手势,用指节点着。
“好,我懂了。我说,我都说。”旱鸭子又擦了一把汗,“既然是谈生意,咱们就把条件说细了。”他抬眼看着潘江海。
潘江海把脸冷了下来,走到他面前,猛地抬手,抡圆了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啪!”这一下把旱鸭子给打傻了,连监控室里的郭俭和崔铁军也愣住了。
“这哥们想干什么啊?可不能刑讯逼供啊。”郭俭说。
“到关键时候了,不弄他一下,榨不出心里话。”崔铁军撇嘴。
监控器里潘江海火了,他劈头盖脸地大骂,如雷霆之势将旱鸭子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拿你当人,你不拿我当回事,我跟你推心置腹,你跟我这儿耍心眼儿,还跟我谈生意、摆条件。我是给你脸了吧?你丫给我记着,我不是商人,我是你爹!”
旱鸭子不怕挨打,但抽不冷子挨了这么一下,却不自觉地抖如筛糠。潘江海急风暴雨,句句戳他的心窝子。最后旱鸭子实在受不了了,就将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不仅交代了大宝的情况,还承认了协助周庆进行经济犯罪的事实。
不一会儿,监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潘江海走了进来。
“他知道那个人,外号‘大宝’,这是具体情况,赶紧查查。”他说着递给郭俭一张纸条。
“行啊,这生意谈得不错。”崔铁军看着他笑。
“生意?哦。”潘江海也笑了。
徐国柱到会议室的时候,郭俭等人已经说了半天了。他把墨镜往桌上一扔,往椅子上一靠,仰头看着崔铁军。崔铁军没搭理他,继续听潘江海说着。
“据旱鸭子的供述,他和大宝是在棋牌室认识的,并不知道大宝的真实姓名。大宝挺能花钱,近期尤为阔绰。这和襄城警方掌握的情况一致。陆宝山在老家也是好赌成性。”
“陆宝山?那孙子撂了?”徐国柱没想到审讯会这么顺利。
“哼,你再晚到会儿,我们连人都抓了。”崔铁军掏出一根软玉溪香烟,缓缓地插在烟嘴上。
“吹吧,反正不上税。”徐国柱撇嘴。
潘江海打开一摞材料,继续介绍:“经过旱鸭子的辨认,那个大宝就是陆宝山。经过襄城警方摸排,陆宝山近一年都没有在老家露过面,我们推测,他此次到海城作案,目的明确,就是奔着小康来的。”
“何以见得?”徐国柱又插嘴。
“推测,明白吗?”潘江海有些不悦,抬头看着徐国柱。
“明白,就是还没查实呗。”徐国柱撇嘴。
“那旱鸭子为什么要跑呢?”郭俭问。
“他在棋牌室欠了一屁股债,特别是还和大宝借过钱。在得知小康出事之后,怕连累自己,就想躲到老家去避避风头。”潘江海说,“据他交代,大宝在海城的轨迹主要有几个点,分别是长盛饭店、桥园会所和正午歌厅。”
“长盛饭店、桥园会所、正午歌厅……这些地儿可都是那个灯儿的地盘。虽然分别挂在大海和老万名下,但背后的老板却是灯儿。”徐国柱皱眉,“他怎么说的?大宝什么时候去过那里?”
“旱鸭子是在玩牌的时候听大宝说的,具体到没到过那里,他也无法证实。他说大宝曾向他吹嘘,说桥园会所的姑娘怎么漂亮,长盛饭店的‘海城盛宴’如何奢靡,说到正午歌厅的时候,曾经让老万给撅过,有机会一定废了他。”
“嗯,这么说,他和老万是对头?”徐国柱问。
“还是那句话,无法证实,需要咱们逐一核实。”潘江海说。
“哎,你姓什么来着?喷?”徐国柱问。
“潘,潘安的潘。”潘江海正色。
“哦,不就潘仁美的潘吗?”徐国柱笑,“你怎么知道那孙子说的是实话?你搞过预审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潘江海扬起下巴。
“因为你在配合我工作啊。”徐国柱拉下了脸。
“哎,忘了领导的话了?案子,不分你的、我的。”崔铁军抽完一根烟,将烟蒂拔出烟嘴,按进烟灰缸里捻灭,“我告诉你,所有暴力犯罪的背后,都是经济利益在驱使,现在这个案子看似是刑事犯罪,实际上背后却是经济案件。”
“哼,我没听领导说过这话,我只听说这案件以刑警为主,你们经侦配合。”徐国柱不屑一顾,“说那么多干吗,办就得了。找机会干掉他们一个,这个社会就少一个祸害。你不开刀,能镇得住?扯淡!”
“哼,说得轻松……”这次轮到潘江海不屑了,“怎么开刀,怎么干掉?拿把枪就往上冲吗?那是黑社会,不是警察。要想办人先得依法,拿不下笔录,问不下口供,全都白搭。”
三个人说着说着,就碴了起来,弄得郭俭哭笑不得。“得得得,三位爷,你们都厉害,行了吗?”他打着圆场,“要说局领导抽你们加入这个专案组啊,我看真是英明。一个桀骜不驯,浑不吝;一个水泼不进,一根儿筋;还有一个说话带刺儿,绵里针。哼,合一块儿真是绝配啊。”
“嘿,谁是浑不吝啊?”崔铁军质问。
“哎,没说你。”郭俭笑。
“那谁水泼不进啊?”徐国柱也问。
“呵呵……”郭俭没回答。
“哎……不怕胡说八道啊,就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潘江海不禁摇头。
“得,都是我的错。”郭俭成功吸引了火力,“对了,襄城监狱来消息了。老万和周庆都去探望尹航了,看架势,仨人还没崩。”
“嗐……这帮孙子,表面上义气,底下还不定憋着什么屁呢。”徐国柱说。
“还有个事儿啊,我给你们配了个内勤,大小也能帮上点儿忙。”郭俭说。
“内勤?”徐国柱皱眉,“不会是那个……‘呱嗒’吧?”
“嘿,你怎么老给同事起外号啊?小楚人不错,认真,细致,正好给你们做做后勤工作。”郭俭说。
“算了吧,这人我可不要。”徐国柱摆摆手,站起了身。
“嘿,我告诉你啊,小楚可是邢局推荐的。哎,还没开完会呢,你干吗去啊?”
“出探啊,老坐这儿瞎聊,都他妈快成经侦了。”他话里又夹枪带棒起来。
崔铁军没理他,也站了起来:“我去查桥园会所吧,去年有个案子,我没少往那跑。”
“我跟你一块儿去。”潘江海也站了起来。
“你瞧瞧,人家工作积极性多好,都自动组队了。”徐国柱撇嘴,“得,那咱们刑警就奔棋牌室呗。海城能玩那么大的地儿,也就那么几个。我估计上个月抄的那家又开了。”
“你一个人不行,得坚持双人工作制……”
“你给我打住,我说了,那个‘呱嗒’我不要!”郭俭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国柱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