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戟之纵横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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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阳光被阴霾遮住,整个世界灰蒙蒙的。几辆车陆续停在襄城监狱门口。一个壮汉打开一辆GL8的车门,从上面下来一个人。他五十出头,中等身材,身穿一件老头衫,脚踩厚底布鞋,手里盘着核桃。他伫立在原地,看着远处一辆S级奔驰徐徐驶来。

S级奔驰停在他面前,四个6的尾号十分扎眼。车上下来一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西装革履,眼神傲慢。他一抬手,身后一个“金丝眼镜”就递来了雪茄。他冲“老头衫”抬抬手:“二哥,来一根?”

老头衫摆摆手:“不行,抽着犯晕。”他也抬起手,身后的壮汉递来一根中南海香烟,为他点燃。

“看您这身儿,是刚从鸽场过来?”“西装革履”轻笑。

“嗯。”老头衫点头,“你呢?听说最近起范儿了,不光是楼市,还进了股市?”

“嗐,瞎玩儿……”西装革履摆摆手,“二哥,要不你也入一股,一起玩玩?”

“算了吧,我看你是忘了灯哥的话了,真拿自己当商人了……”老头衫摇摇头。他叫万奎,人称“万爷”,他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杠头”等人,显得阵仗十足。那个“西装革履”就是周庆,人称“三哥”,身后只跟着一个“金丝眼镜”,人称“范大傻子”。他们今天到襄城监狱,是来探望灯哥。

“不是说除了直系亲属谁都不能探监吗?这帮孙子今天是玩哪一出啊?”周庆吸了一口雪茄说。

“特批的,说灯哥身体有恙,让咱们过来看看。”老万猛抽几口,将烟蒂交给杠头。他走到监狱门口,一个年轻女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小嫂子。”老万打招呼。

年轻女人三十出头,叫纪红霞,是灯哥的第三任妻子。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裙,看到老万和周庆,勉强一笑:“二哥,老三,都来了。”

两人让其他人在门外等着,随纪红霞到监狱办了手续,又经过安检,才进入探视区。

因为灯哥在海城关系众多,所以被转到异地服刑。探视区里阳光充足,一堵玻璃墙后坐着若干罪犯,家属们正在谈事。纪红霞引着两人来到01号窗口,玻璃墙后坐着一个消瘦的秃头男子。他不到六十岁的样子,坐得很直,两眼深陷,像鹰一样,显得不怒自威,但脸色却很不好。

老万紧走两步,抄起玻璃前的话筒。“灯哥,我们来了。”他说。

灯哥也拿起话筒,看着老万:“听说外面出事儿了?”

“嗯……”老万点头。

“谁干的?”他看着老万,又看了看周庆。

“我们也在查,还没有结果。”老万说。

“记住,好好趴着,别起范儿,一切等我出来。还有,防着襄城的那帮孙子,稳,是第一。”灯哥说。

“嗯……”老万点头。

“还有你……”灯哥指着周庆。周庆见状,赶忙接过话筒。

“听说你现在是‘一机双翼’了?不光玩楼市,还进了股市了?”灯哥问。

“嗐,大哥,我就是瞎玩。”周庆赔笑。

“忘了我说的话了!”灯哥拉下了脸,“有俩闲钱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奓翅儿了?晃范儿?别他妈拿自己当商人,你丫改不了根儿。明白吗?”

“明白。”周庆点头。

“明白吗!”灯哥厉声问。

“明白,明白!”周庆说。

“那件事儿,最好不是你们干的,不要他妈的好心办坏事!”灯哥提醒,他说着又指了指老万。

“记住,找到那孙子留下的东西,要是真有那把‘钥匙’,就毁了它。”灯哥说,“还有,保护好那些资产,不要投资,不要动,等我出来处置。”

“嗯,您放心吧,一切的姿势都对,都在格式内。”老万说。

“最重要的是,你们俩要和谐,别内斗。一斗,别人就会动,他们就会动。”灯哥一语双关,“我在里面坐牢,你们在外面坐牢,咱们都好好趴着,装孙子,会吗?”

“嗯……我记住了,你在里面坐牢,我们在外面坐牢。”老万重复着。

灯哥是道上的传奇人物,他十多岁就开始混社会,从给人打工的小喽啰混成黑道老大,凭的不仅是猛和狠,还有智谋和手腕。道上人常说他是“万箭穿心而不死”,他之所以能叱咤风云几十年不倒,凭的就是一张细密而庞大的关系网。这张关系网隐藏在城市的黑暗之中,看不见摸不着,却力量惊人。这次入狱,他只被判了三年,大家都知道,灯哥不会折,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却不料灯哥说着说着,悲观起来。

“我病了,病得很重,但愿能撑到那一天吧。”灯哥叹了口气。

“治啊,找最好的医生。”周庆说。

“申请保外就医吧,我们来做手续。”老万也说。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灯哥摇头,“我呀,这辈子进来过无数次了。说实话,在这里面我觉得特踏实。生活有规律,早睡早起,吃的也健康,粗茶淡饭,定时定量。有时我都觉得啊,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他苦笑,“老二,老三,我今天找你们,也是想告诉你们,世道变了,咱们的缝儿越来越少了,不能再走老路了。以前总想着能纵横四海、轰轰烈烈,比谁厉害、比谁牛。但现在啊,牛的都折了,再比就得比谁能撑下去、活下去了。咱们这帮人啊,始终被关在囚笼里,外面和里面其实一个样儿。所以做事得记住,姿势对,在格式内,无论起幅落幅,都别轻易起范儿。”他说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您放心,我们都懂。一切的姿势都对,在格式内,餐饮、歌厅、马场我们都捂好了,等您出来再起范儿。”老万说。

“还有,防着那些人。他们可以是朋友,也会是敌人。别以为下了钩就能钓到鱼,弄不好会被鱼拖到水里。要是踩了雷,不光是我,你们谁也跑不了。”灯哥说。

老万和周庆走出监区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打在玻璃上滴答作响。两人钻进了GL8,杠头和范大傻子撑着伞站在车外。

老万盘着手里的核桃,咔咔作响。他凝视着周庆,不紧不慢地问:“那件事,不是你干的吧?”

周庆轻笑:“二哥,连你也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想听你亲口证实。”老万说。

“不是我干的。”周庆回答。

“哦,那就好。”老万轻描淡写地点头,“跟灯哥相比,咱们不过是小喽啰。他这次进去,外面有许多人等着推墙,你我都悠着点儿。”他提醒。

“呵呵,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怎么说吗?说灯哥进去了,你就是老大了……”周庆看着老万说。

“那是放屁!我就是个看摊儿的,等灯哥出来,我把一切都全须全尾地还他。”老万说。

“嗯,我相信,相信。”周庆点头。

“还有,做事别动作太大。现在不是好的时候,别让他们盯上了……你要明白,咱们说到底是混社会的。警察管咱们叫流氓,老百姓管咱们叫混子,咱们这帮人上不了台面儿。混社会的讲究什么啊,讲究规矩、义气、在格式内……”

“得得得,二哥,你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周庆打断他的话,“你们总拿自己当混子,总按老规矩办事,起幅落幅都在自己的格式内,所以才会让人看不起。我告诉你,要想让别人看得起,先得看得起自己。”

“哼!”老万摇摇头,“我看你呀,才是压根没看得起自己。总想着跨阶层,就听不得别人说你是流氓。我告诉你,屁大了,裤衩兜不住,牛吹大了,下巴受不了。得了,你好自为之吧,趴着、站着,随你自己。”他封闭了对话。

“嘿,急了,急了是吧。”周庆笑,“得,那你也好自为之,等灯哥出来,再起范儿,纵横千里。”

老万敲了敲车窗,杠头一把拉开车门。

“哎,到燕朝汇喝两杯去?新来了不少‘大果’。”周庆坏笑。

“今天不行,有人找我。”老万说。

“谁啊?”

“警察。”

“哦……”周庆若有所思。

正午歌厅,歌声悠悠。一个女歌手坐在吧台后,扶着立式话筒深情地演唱:“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她二十出头,头发烫成了大波浪,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裙,不失青春又性感妩媚。徐国柱坐在大厅静静地听着,不时用手摆弄着塑料打火机。这时,老万带着杠头走了过来。

“棍子,找我有事儿?”他一屁股坐在徐国柱对面。

“棍子”这个外号,是道上的混子们给起的,要是别人敢这么叫,徐国柱肯定一个大耳刮子就扇过去。但对老万,他还是客气的。

“怎么着,听说你牛了啊?”徐国柱歪着头问。

“哼,怎么个牛法?”老万反问。

“灯儿这一判,产业都归你了?”

“没那个事儿,我就是给他看摊儿。等出来,都还给他。”

“他还能出来吗?”

“能不能出来与我无关,我只管尽自己的本分。”

“律师不是你找的吗?”

“我没见过什么律师。”

“哦,那是你们老三找的了?”

“谁是我们老三?谁给我们排了序了?哎,棍子,你别听他们瞎说,我们是各干各的,没往一块堆儿扎。”老万解释。

“哼,你拿我当傻子?你们的底,洗得白吗?”徐国柱皱眉,“哎,那几块料,没事儿别在那儿戳着。”他冲杠头等几人摆摆手。

老万回过头,示意几个人离开。

见其他人走了,徐国柱从兜里拿出中南海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默默看着桌上的打火机。老万停顿了一会儿,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徐国柱抽了两口烟,轻声问:“知道小康的事儿吧?”

老万知道,这才是他的来意,老万也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燃:“听说了。”

“有什么想法吗?”徐国柱看着他。

“他挂了,是你们警察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想法?”老万笑。

“装孙子是吧?”徐国柱看着老万,“在世界上发生的事儿,还有你老万不摸底的?”

“哼,棍子,你这是欺负人是吧?”老万问。

“警察不欺负人,只欺负欺负人的人。”徐国柱说。

“呵呵,我可不敢欺负人。我就是个老百姓,给人看个摊儿,挣点辛苦钱。再说,这歌厅跟灯哥也没关系,我照章纳税,合法经营,每个包厢都是玻璃窗,黄赌毒不沾边儿,要是这样你还欺负我,就说不过去了吧。”老万说。

“大宝,你认识吗?”徐国柱问。

“没听说过。”老万避开他的眼神。

“旱鸭子呢,你不会不认识吧?”

“认识,但没怎么接触过。”

“他是哪一路的?哈道,小武,还是……老三?”徐国柱盯着老万。

“我不知道。”老万与他对视。

“海城在建立四张网,知道吗?巡逻网、社区网、治安网和内保网,你自己琢磨琢磨还有多少‘缝儿’,哪张网你躲得过去?”徐国柱说。

老万没回答,看着徐国柱。

“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吧?”徐国柱问。

“知道。”老万轻轻点头。

“知道就好。记住,这个世界的规矩,不是你们定的,是我们。”徐国柱说着站了起来,“有大宝的消息,麻利儿的,给我打电话。”

老万随着他走到门口,把一个黑塑料袋递到他面前。

“什么意思?”徐国柱没接。

“嗐,外烟,我抽不惯。你拿走尝尝。”老万轻描淡写。

“你自己留着吧,我受用不起。”徐国柱摆手,刚要往外走,就看到了一个人。

“哎,你小子怎么在这儿呢?过来!”他用手指着。

那人愣住了,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走过来。他二十出头,个子不高,人们都叫他“小柳子”。

“干吗呢?也开始混社会了?”徐国柱撅过他的胳膊。

“哎哟,棍儿哥,棍儿哥……”小柳子连连求饶。

“你爸干了这么多年治保积极分子,就培养出你这么个东西?走,跟我回去!”徐国柱说着就把他往外拽。

“哎,棍子,你别误会,他只是给我开车。”老万在后面说。

“这儿没你的事儿。”徐国柱推门将小柳子拽了出去,上车前又回头问,“那个唱歌的,新来的?”

“是。孟州来的。”老万点头。

“让她办暂住证,要不收容啊。”他说着拉开老皇冠的门,把小柳子塞了进去。

徐国柱知道,用这种方法找老万,是不会获得情报的。他这么做是另有目的。老万的正午歌厅是海城混混常光顾的地方,鱼龙混杂的同时也消息众多。他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目的就是借此让混混们知道,公安有动作了,在查那个事儿了。他是想用一颗石子激起一片波澜,只有打草惊蛇,才能引蛇出洞。

雨停了,道路上泥泞不堪,他把老皇冠停在一个小饭馆门前,把小柳子拽了进去。小柳子名叫柳刚,他爸老柳修了一辈子自行车,是公安局的治保积极分子。老柳要他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老来得子就难免娇生惯养,小柳子从小就吊儿郎当,一直不出息。后来他妈去世了,这小子就更没人管了,小小年纪就因打架进了工读学校,到社会上更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老柳曾想让他当个出租车司机,就凑钱给他报了驾校,没想到他还真是这块料,一沾方向盘就像变了个人,车开得出奇地好。但出租没开几天,他就不干了,他好开个快车,违章的罚款比工资还高。上半年,老柳突发脑梗卧床不起,在徐国柱看他的时候,他求徐国柱帮一个忙,就是看住小柳子,别让他学坏。又过了几天,老柳去世了,小柳子也从此“放了羊”。

小柳子趴在桌前稀里呼噜地吃着面,头也不抬。

徐国柱看着他,叹了口气:“为什么瞎混?”

“没瞎混啊,我干着司机呢。”小柳子说。

“老万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跟他干有什么好?”

“那我干什么?你给我找个活儿,要不我干警察得了。”小柳子挑衅地说,“嘿,不说话了吧。”他撇撇嘴。

“你要是想干,可以先从保安干起,明天来趟市局,我找人给你面试。”徐国柱说。

“别扯了,再不济我也不能当保安啊,那能挣几个钱。”小柳子说着把面吃完,用手抹嘴,“你看人家万爷、三哥,混得多好,我觉得比你们警察强。”

“你给我闭嘴。”徐国柱听不下去了,抬手就给了他一下,“你要是不走正道,我第一个抓你!”

“抓就抓呗,我也不是没进去过。”小柳子不忿,“反正我不想跟我爸一样,一辈子卖苦力。”

“你爸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让人尊重。”徐国柱说。

“别扯了,一个修自行车的谁尊重啊?”小柳子不屑,“现在这世道,有钱,有权,才能让人尊重。”

“哪来的歪理,我抽你!”徐国柱说着又要抬手。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知道你牛,别人都怕你。”

“他们为什么怕我?”

“你是警察呗,能抓人啊。”

“怕我的都不是好人,所以你少跟他们混在一起。”徐国柱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