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棉被(9)
芳子的父亲用过晚餐便回了旅宿。当夜,时雄感觉到异常的烦闷。一想到自己受到了欺骗,心中的怒火便不打一处来。不,他气恼的是芳子的灵与肉统统被一介书生所夺走,而且自己曾如此认真地为他们的爱情操心。芳子既已放任了那个男人的行为,其处女节操便无须尊重。他因此觉得,自己也应当大胆出手,追求自己的性欲满足。想到这些,一直以来宛若天上仙女一般美丽的芳子,竟有了声色女郎的感觉,其体态做派开始显得低俗,美丽的神采和表情也给人以卑贱之感。时雄苦闷不已,当晚彻夜难眠。各种各样的感情像黑云一样压迫在他的心上。他将手捂在胸口,苦思冥想。他想,索性听之任之算了。反正已经被男人夺去了纯洁,干脆就这样让田中回京都,自己则可利用芳子的弱点,可以为所欲为了。他的头脑里浮想联翩。他还设想乘芳子在其二楼入寝时,自己悄悄地爬上二楼,吐露自己压抑着的爱意。芳子或许会正襟危坐地忠告自己,或者会大声呼救,或者会体谅自己令人窒息的苦闷,为自己做出牺牲。而即便做出了这种牺牲,翌晨又将如何呢?当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两人定会不堪面对。一定会躲在被窝里睡到太阳高照,早饭都不吃。此时,他想起了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父亲》。他又重回忆起当时阅读中的痛切感受,尤其是读到少女委身男人之后痛苦哭泣场面的时候。突然间,他又生出一股相反的力量,与这些阴暗的想象强烈地争斗着。他辗转反侧,沉浸在无尽的烦闷与懊恼之中,听着时钟敲过两点、三点。
芳子一定也烦闷不已,早晨起来时,面色苍白,早饭也只吃了一小碗。她总在回避与时雄见面。芳子烦闷的与其说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不如说是意识到自己不应隐瞒秘密。芳子说下午想出去一趟,而休工在家的时雄却不予准许。就这样过了一天,田中那边没有任何回音。
芳子午饭、晚饭都没吃,说是没有食欲。家里充满了阴郁的气氛。妻子看见丈夫的心绪不佳,芳子亦烦闷不堪,只觉得有点心疼,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昨日谈话的情况,仿佛是万事圆满呀……妻子想到芳子早餐只用了一小碗,此刻一定肚子饿了,便爬上二楼劝芳子。时雄在寂寞的薄暮中喝闷酒,拖着一张苦瓜脸。不一会儿,妻子下来了,时雄问道芳子在干嘛。妻子说,芳子在阴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是趴在书桌上,桌上放着写了一半的书信。书信?给谁的书信?时雄又激动起来。他咚咚咚咚上了二楼,要对芳子宣告说,再写那样的信也是白费!
“老师,您放过我吧。”
她的声音像似祈求。她照例趴在桌子上。“老师放过我吧。您等一下,我会给您写一封信。”
时雄由二楼下来。过了一会儿,妻子让婢女上楼点灯。婢女下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函,递到时雄的手中。
时雄如饥似渴地开始读信。
老师:
我是一个堕落的女学生。我利用了先生的好意,欺骗了先生。我犯下了大大的罪过,想必无论怎样赔罪都无法获得先生的谅解。老师,请您把我当作一个可怜的弱者吧。老师教导我做一个明治时代的新女性,我却让老师大大地失望。我已经跟田中商量过了,无论发生什么,唯有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出去。过去的事已过去。我们保证,从今以后一定维持纯洁的恋爱。老师,我的心中异常不安,您的烦闷都是我所造成的。今天,我一直沉浸在痛苦的悔恨之中。请先生怜悯我这可怜的女孩吧。我没有任何办法,唯有仰赖先生的帮助。
芳子
时雄看了信,感觉自己坠入了更深的地底。他手持书信站起身来。他心潮澎湃,顾不上去解释芳子如此忏悔的理由——挑明一切以求谅解的态度。他爬上二楼,楼梯踩得咚咚响。他走到芳子伏身的书桌旁,威严地坐下来。
“既然如此,看来已无可挽回。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你的信还给你,我保证不对其他人说起。总之,你这样信赖我这个老师,这种态度作为新日本女性来说不必为之羞耻。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回故乡了。今晚——不,你现在就去你父亲那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然后尽快回去吧。”
于是,芳子吃完了饭,收拾一下就出门了。芳子心里充满了种种不服、不平与悲哀,她无法违背时雄威严的命令。他们由市谷乘上电车。两人并排坐着却一言不发。至山下门站下车,径直走向京桥旅馆。正好,父亲没有出门。父亲听说了事情原委后,并未表现出过分的愤怒。他只是希望,最好不要一起返回故乡。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的办法。芳子不哭也不笑,只是为命运的奇异而惊诧。时雄问道,可否干脆断绝父女关系,将芳子托付给自己。父亲表示虽然不知道芳子怎么想,但一般来说在这个问题上他并非那般好说话。芳子也不会铁石心肠地不惜背叛双亲而拒绝归乡。于是,时雄把芳子托付给父亲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