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潮(2019年第2期/总第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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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学运在山西的发生与政府的干涉

对热血青年而言,争取外交主权是学运的目标。单纯的学生根本不清楚政治斗争会交织于学运,当学生得知蔡元培被逼辞去北大校长职务时,他们继续上街游行,进行抗议。由此,学运向全国迅速蔓延,政治秩序较为稳定的山西亦受影响。早在北京学生运动爆发时,山西学界就开始响应。5月4日学生运动爆发,山西大学学生率先成立学生会,推举法律系学生张搢祚担任会长。接着山西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山西省法政、工业、农业、商业等专门学校以及山西省立第一中学、阳兴中学相继成立学生会。在山西大学学生会的联络和组织下,成立了以山西大学为骨干的山西省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总会设于山西大学校内,会长由山西大学学生贾超孟担任。学生联合会成立后,积极响应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号召,表示拥护和支持北京学生爱国运动。[15]5月7日下午5时左右,太原各校学生2000余人聚集海子边陈列所,每人执小旗一面,上书“救国”“爱国”等字,更有书“不为五分钟的热心”及“爱国要有忍耐及决心”等口号,整队游行至督军署面见阎锡山。阎锡山正在军署大讲堂为育才馆学生上课,由值日副官禀报,阎以为是留法学生来署辞行。因留法学生将于当日起程赴京,阎锡山令政务厅长或秘书长代见。学生推举代表16人进署,余者在衙门外大照壁前等候。政务厅长贾景德接见学生,学生表达三层意思:①电致北京政府力争青岛;②不承认田赋抵押大借款;③致电政府释放被捕学生。贾劝告学生求学时勿干预政治,政府理解学生游行,但对于外交,政府自有主张,学生不必过问,至于北京被捕学生,法庭必有解决办法,田赋抵押借款一事并不存在。学生如有意见,可依正当手续,尽情陈述,不可有越轨之举。对此,学生深表抗议。[16]随之他们至省议会请愿,手持白旗,上写“人心不死,男儿救国”等字,情势愤激,并议决三项:①青岛誓死力争;②善后借款以地丁作抵,誓不承认;③联合全国学界一致行动。[17]省议会议长崔廷献慑于学生压力,答应将致电北京政府转达学生要求,认为“查该生等此番举动,秩序严整,言词沉痛,纯粹出于爱国之热忱,别无其他之意思。”[18]8日,山西大学全体学生函电北京学界,表示全力支持北京学运,营救被捕学生。[19]山西教育会亦主张巴黎和会上中国应拒绝签字,“青岛问题关系至巨,噩耗传来群情悲愤,恳饬巴黎专使誓死力争,以维国命”。[20]

不过,因安福系在中央政府的强势,5月9日和10日政府加强了对学运的干涉和压制。11日,两名正在街头演讲的清华学校学生被政府逮捕。时任教育总长的傅增湘,对局势感到失望,加之军事实力派的威胁,傅于当晚逃往西山,坚持辞职。北京政府意想委任安福系人员田应璜接替傅增湘出任教育总长。[21]田任职消息传开,11日晚,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召开紧急会议,讨论田应璜执掌教育之事,认为田不足以表率群伦,应采取一致行动反对。12日,北京学界举行罢课。显然,这次罢课除外争国权外,反对田应璜掌控教育是主要原因。北京政府注意到学生抗议田应璜执掌教育的动向后,与众议院商议,决定撤回原咨,稍缓再行提出,但众议院秘书长王印川藏起咨文,对政府言“不能起灭自由”,何况不日将列入日程投同意票。他的执意妄为导致学界风潮日烈。[22]北京政府撤回田应璜掌控教育案,安福系却不肯示弱。[23]于是学运由外交争端转向派系之争,转变为反对安福系的斗争,学运性质发生变化。特别是受社会主义等思潮影响,学运在广度和深度上有了新趋向,反军阀斗争成为学运的一项主要内容。清华学生露天演说,上海学界尤为激昂,聚众游行,要求政府惩办段祺瑞、靳云鹏、曹汝霖和徐树铮。[24]

此时,阎锡山注意到学运中的政争,担心学运会被利用甚至危及国家利益,决定约束山西学运,5月15日电赵戴文,“鄙意诚恐自此以往,如研究系者不知凡几,均将起而利用时机,做题外之文章。学生无知无识为人利用,固然可惜,而诚恐愈演愈烈,成爱莫能助之势,则国家危矣。予近日对人以‘爱国固好,度德量力亦要紧’十一字,奉劝大家,山西或不至逾越范围”。[25]由阎的言论再结合前文可知,阎锡山对山西学运中的民族情绪有一定认同,同意学运在政府许可范围内进行,当学运性质变化时,阎表示要规范学生运动。实际上,之后山西的学生运动完全是在阎锡山政权的引导与控制之中进行的。

随着以学生为主角的国民外交的迅猛推进,国内排日风潮愈演愈烈。5月19日,北京各校学生同时宣告罢课,向各省省议会、教育会、工会、商会、农会、学校、报馆发出罢课宣言。稍后,武汉与山西亦有继起之说。[26]北京政府担心学运扩大化,会影响政府的对外事宜和政局稳定,尤为担心地方学运会对国家外务处理造成干扰。教育部于19日专电阎锡山,“青岛问题政府现接陆专使(征祥)电告,六日正式抗议反对和约草案,所拟办法会长已允列入纪录,尚可更谋修正,此时振作民气以为外交之后盾,自属要图。惟学界人员为国民之优秀份子,中外视线尤所专注,务当保持秩序,共矢真诚,举动文明,以资倡率。万不可有妨碍邦交,排斥外人之激烈言动,致国际上多所窒碍。应请严密饬知各校校长及教职各员,对于诸生觊切告诫,妥为注意”。[27]函电在30日到达太原。其实,阎锡山从李庆芳等人那里早已获知日本向外交部抗议排日风潮,北京政府对日态度渐有转变,逐步限制学生活动,逮捕《五七报》学生成员4名,严禁发行该报并派武装警察监视大学,禁止集会和演说等。《国民公报》和《晨报》亦受到警官检查,《益世报》遭查封。[28]

面对学生运动的蓬勃发展和国民外交的高涨,北京政府担心学运会对外交造成困扰,要求各地打压学运。5月24日,段祺瑞电曹锟、阎锡山等,认为学生有爱国心应当以鼎新政治、工商、实业为重,以强国本,否则受人愚弄徒长嚣张之气反而误己误国。对于青岛问题,日本与中国政府已有接洽,日本答应归还。欧约如不签字,国际联盟便不能加入,所得有利条件则需放弃。[29]获此电讯,阎锡山于5月26日分别函电国务院和段祺瑞,表示服从中央统筹安排,山西较为安谧,自当维持秩序,以保治安。[30]

从上述可见,阎锡山对学运的态度已很明确,要求学生有序地对欧约签字一事进行民族情感的表达和宣泄,并要受政府指导和制约。山西省垣各校学生因“国家外交紧急时局杌陧,而一般人民未明真相,醉生梦死者尚居多数,是惄焉忧之,各于课暇组织讲演团,分莅各繁盛市街空阔场所,宣讲时局现状,期于激发人民救国热忱,而政界各长官、教育界各校校长职教各员为保持秩序,勉励学生为轨道内之行动,计亦曾连日竭力抚慰,并随时将时局真相在各校分别宣布,冀祛误会,而学生诸君亦颇富于自治力,连日行动极有秩序,最近更以京津学生界因外交紧迫,欲图挽救为政府复盾计,已经暂行停课,上书陈情遂决议采一致行动。自5月26日起一律暂停上课,并一直处于停课状态”。[31]26日黎明,各校编印罢课宣言书,召开学生全体大会,宣告罢课,欢声雷动。参加罢课的学校有山西大学,法政、商业、农业各专门学校,以及一中、一师、甲种、工业、阳兴、明原商业传习所十校共2000余人。罢课后,为维持秩序,特添设秩序干事一股,[32]可见学生在罢课游行中较守规矩,自觉维护游行秩序,并未出现过激行为。此种有序游行的出现,与阎锡山的社会治理或社会教化密不可分。他自1917年兼任山西省长,就推行“用民政治”,经常对各类学校学员和社会民众进行教化。[33]对于山西学运,阎锡山虽未强行压制,却以官方名义进行了疏导,将其纳入秩序轨道。尤其是阎锡山为获得中央信任及对其治理能力的认可,向中央谎报山西学界尚无何种风潮,学生在课余时间讲演晋省所编《人民须知》,秩序毫不紊乱,唯一担心之事是流氓聚众滋事,政府已严加防范。[34]

其实,就在阎锡山刚向北京政府上报山西学生秩序井然后,太原大中学校学生6000多人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前往省议会和督军府请愿,重申“二十一”条和查禁日货等。学生行至督军府时,阎锡山设置三道防线恫吓学生,一是皮带队,二是矛子队,三是盒子炮队。学生毫无惧色,情绪十分激动。阎不得已只好派贾景德接见学生代表,答应将向北京政府转呈学生要求及其请愿书。暗中命令各校校长强迫学生尽快复课,声称如哪一学校先复课,就给哪个学校校长记大功。可这些举措并未发挥多大作用,学生爱国情绪仍很高涨,并得商界支持。[35]于是,阎锡山加强对舆论和信件的严密监视。据报载,阎锡山不允许在省报登载反对他的论调,不允许发行对他不满的新闻,不许京津沪各大报有山西特约通信员,并派专人严格检查书信和报纸,凡有诋毁阎政者一律没收。[36]这种限制言论自由的行为立即见效。5月28日以后,山西学生与京津的消息完全中断,去函问询亦无复书,往来函多被政府扣留或隔离。[37]

山西学生掌握全国学运动态的途径虽受限制,但他们爱国心的表达并未受影响。5月29日,山西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发表《山西学生罢课宣言》,抗议政府在欧约上签字,声称“民国四年五月七日之条约,强权威胁,隐忍构成,竟能发生效力,今日山东青岛交涉,公法昭昭,人曲我直,由复归于失败亡国,道线日迫一日,凡我国民谁不痛心。更可痛者留日学员以爱国举动被拘被殴,备遭奇辱,我政府亦未严重交涉,以鼓士气而振国威,此关于国耻不得不暂行休业,策励挽救外交者”。[38]

6月3日,北京政府大肆逮捕学生,引发上海、厦门、芜湖、南京等地纷纷罢市。[39]面对蓬勃发展的民众运动,曹汝霖被免职,总统徐世昌和军警向学生团道歉,学生游行讲演日增,军警不敢过问,上海罢工风潮更剧。[40]5日,山西省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召开紧急会议,号召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营救被捕学生,决定以大规模的行动声援北京学运。随之,太原大中学校学生数千人走上街头,游行示威。许多市民、店员和工人加入游行队伍。[41]五四运动扩展,引起政府高度警惕。田应璜电函阎锡山,防止袁希涛[42]入晋,担心袁煽动学生,会使山西出现犹如上海的罢课风潮,致使晋省政治有“面蝇白璧之污”之象。[43]获讯后,阎锡山加强戒备,劝导学生理性爱国。对6月的全省中等以上学校毕业生训话时,称“人之言动举止必须适时,不论先时后时,皆无益而有害。应抱持现在该怎样就尽力于怎样,不可以不适时的言行,自误误人,甚至误国”。[44]言下之意是作为学校毕业生,要清楚自己的角色,适宜适时地做力所能及的事,而不要盲目从众。但山西学生的罢课请愿未顺从阎意,一直持续到暑假。其时中国代表团未在和约上签字,全国学运始趋低落。然国务院不知从何处得到传闻:山西陆军各学堂学生三四百人,因青岛问题,拟带全副武装进京请愿,并将此电告阎锡山。[45]正定守备队队长亦称“奉曹督军(锟)急电云,有山西学生二百余名武装来石,如此项学生到时,务必止其北上”。奉军驻石家庄第一团团部亦接到陆军部同样电文。[46]田应璜听到这些谣传,当即派人四处查访,得知山西学生进京纯系他人鼓动,并无其事。[47]

但是,阎锡山相当重视学运,担心会危及他的当政地位,积极劝谕民众。他觉得五四运动中国民外交如此高涨,而列强忽视中国权益,根本问题是“弱国无外交”。因此,他提出要救国只有自强,中国应在发奋图强上下功夫。[48]劝导各校学生要“自知自能”。“若不了解何谓爱国,如何爱国,国何以立,何以亡,则名为爱之,实足以误之,良可慨也,当深思之”。[49]“爱自己兼爱国家”,“救国家须从根本上努力,如名气表现固可为外交之后盾,然罢课旷时,是以假误真,适足误国,非真爱国。对山西人民之安宁,余必尽力维持,望诸位助余培养民德、民智、民财,作为生存之根本”。[50]可见,他觉得爱国首要做好本分,发奋图强、增强实力是爱国的有效办法。在他心中,秩序至关重要,只有维持治安,民众才能生存,有了生存才能增强实力。增强实力需通过民德、民智、民财的培育。只有国人实力增强,国家实力才能强大,外交权益才能获得。阎锡山的论断看似不无道理,然在其时列强环伺、武人纷争、派系政争的政治实态中,民众都如阎锡山一般,只看重集团利益和自身权位,国家的救亡之路将会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