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污麒麟Ⅰ:白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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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九九四七年(3)

神秘的女子正是梅乌孙的女儿,北海人称之“女王”的梅夕姑。十五年前,梅夕姑离开故乡,如今回来,已经是三十岁的年纪了。

“梅儿……你回家了……”

老人咧开满是血浆的嘴角,硬撑着身体,苍鹰的尾巴一片片凋零——曾几何时,女儿总是睡在阿父的膝下,好像在说:“我老了,是真的老了……”老人挺了挺标志性的鹰钩鼻,生怕时隔多年,女儿认不出自己了。

“爹爹。”

老人欣慰地流下了两行泪水,仙人保佑,她还记得我老汉。

“梅儿……你长大了……”

梅夕姑略微伤感,似乎在酝酿期待已久的泪花,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的阿父?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她不大记得了。女子轻“嗯”一声,没有打断老人从记忆中检索有用的句子。北海千百年的亡魂聚集起来,将梅夕姑举过头顶,似乎在朝拜自己的女王——一位人世间普普通通的流浪者。

“爹爹要死了……仙人保佑……总算见你一面……”

数十名狄族骑手围着二人打转,他们见梅夕姑腾空而起,都不敢轻举妄动。忽然之间,大地震动,火红色的礼物坠入人间,正所谓天降正义!任谁也没有想到,暴风渐歇渐停——北海四季飘雪,若真是停了,必然会大难临头。凤阳村南面的岩山轰轰隆隆,千年冻土跳起了抖腿之舞,白龙窟传来的咆哮声,惊悚着每一位北海人的内心。

“火山喷发?!”

胡哨声十面埋伏,听起来与北海游骑不尽相同,更像是花豹的哀号或魂魄的释放。亡命的骑手刚刚逃脱,却又大叫一声,不知不觉成了别人的俎上之肉。冥界父母的仪式终于结束,迎来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些被北海王青龙飞蒙在鼓里的孩子们。

“三十年前,南国幻想屠杀白龙,获取神秘力量……他们组织了屠龙小队,我老汉就是其中一员……后来失败了,仙人保佑,让我遇见了你阿母……你天生一缕银发,十三岁独闯白龙窟时失去记忆……爹爹骗你说‘阿母已逝’,其实非也……”

老人一阵干咳,讲述起当年的往事,腋下的苍鹰尾巴仅剩一片。

“阿母还活着?”

梅夕姑的眼角落下了一颗斗大的泪珠,不知是融化的冰雪,还是酸苦的亲情。

“她在哪儿?”

火石与岩浆自上而下,滚滚黑烟笼罩了冰雪世界,呛醒了装死的勇士,或烧死或冻死的选择之间,大多数可恨的狄族男人与可怜的炎族女子难逃命运的捉弄,踏上了不归的旅程。

忽然之间,一阵琐碎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头戴面具的黑衣人形如鬼魅。两名鬼仆引路,触碰到北海王冰冷的尸首与焦黄的肉泥,似乎在寻找某样重要的物什。

梅夕姑锤了锤老人的后背,希望他能好受一些。梅乌孙咳嗽几声,沙哑的声音颤抖道:“她……是位……公主——”苍鹰的尾巴悉数脱落,两块乌鸦肺片被捏在手里,寓意着人世间无休无止的欲望。女儿在阿父的额头轻轻一吻,留言道:“安息吧。”她仅有一丝对阿父去世的波动,更多的是接下来的人生目标——寻找失散多年的阿母。

黑衣人似乎找到了什么,于是乎,他仰天长啸。当梅夕姑问他为何激动时,回答道:“本座颇为高兴,果真是《龙吟》精灵卷!”那是一本绝世神功的秘籍,天下无人不知。

岩浆瞬间逼近,数不清的火石在身边爆炸,黑衣人瞧见了女子的一缕白发,嘿笑道:“战争颇像个风骚的娘们,说来就一定会来!”言罢,一跃而起,他救走了流浪的女人,消失在火光冲天的风雪世界。煮熟的羚羊成了北海亡魂的美餐,更多的迷茫者加入其中,可以说是争先恐后了。

一场风暴袭击了羚羊旗下的国土,独角州两大王国——巫与胡,冰释前嫌,占领了近百年不曾有大陆人涉足的岛屿。屠炎军享受杀戮的同时,狩猎者悄无声息地绕到背后,优秀的骑手全部覆灭。半月左右,胡王慕容和歌率领豹骑兵侵占了白湖以东的墨山、襄山、汝山、涿山,驻扎墨山大营,企图瓜分北海。巫王萧然率领重骑兵侵占了白湖以西的岩山、白山、雪山,驻扎在位于湖心岛的北海王宫。十几代的工匠汇聚一堂,见识到烧杀抢掠的暴行,默默地流下眼泪。他们拼命阻止,似乎忘记了人鬼殊途的道理。

巫王的奴隶摸透了这位女主的口味,不食荤腥、不沾辛辣、不服丹药,在独角州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梅夕姑秉性霸道,底下人服侍妥帖倒也罢了,若是哪点惹得梅某不高兴,一把短剑屠龙教你做人!刺杀北海王青龙飞的消息不胫而走,知情人互相传言:“梅女王回来了……”哪个不想一睹风采?梅夕姑趁机打听阿母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一日,巫王宴请宾客,黑衣人上殿三阶站定,周身散发的气势惊人;两名鬼仆一个在头皮抹油,一个在后腚闻香,任谁见了都会不寒而栗;冰冷的面具密不透风,一副绝世高手的姿态,泰然自若。

“梅姑娘才貌双全,本少侠仰慕至极。可否同游金邑,约餐一顿,良辰美景,岂不妙哉?”

说话的是来自胡国的盖天笑,以使者的身份商谈平分北海之事。他故意学习炎族人的腔调,本以为可以撩到落魄的蛮族女子。二十五岁的他从小希望有个阿姊,可惜事与愿违,父母去世后,连有个阿妹也成了奢望,只能将梦想寄托于冥想的姐妹。

“……”

梅夕姑假装没有听见,她一条腿盘坐,一条腿撑立,双手抚摸珍爱的短剑屠龙——大殿之中,弹起了巫国的响乐——忽然之间,千军万马抵达战场,霸气十足。

“梅姑娘,像你这样一流的美人,若没个知音知己,岂不妄图一生?”

盖少侠生性浪荡,没有人逃得过他的魔掌。天底下没有夸不得的女人,在男尊女卑的世界生活二十多年,他从没见过,与家中的小妾完全不同,霸道的蛮女别有一番风味,令人欲罢不能。理想的阿姊便是如此,整日高高在上,偶尔尝一尝给予的小甜蜜,心情不好时逗她开心,互相打闹,彼此牵挂。阿母第一次怀上的死胎,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不带把儿的女婴——就在这时,阿姊搂抱弟弟的脖子,不停哭闹。

“叫妈!”

梅夕姑的嗓音清脆,伴随乐器的音符,在大殿之间荡漾——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卷起了千层海浪,翻滚在每一个男人的内心深处,践踏了每一位贵族的尊严。

“荒谬!男尊女卑岂能颠倒过来?好一个下贱的蛮女!”

胡国少侠脸色通红,宛如猴子屁股。他怒气冲天,一个“妈”字在心中荡漾,好不自在。两房小妾一个大他五岁,权当阿姊;一个小他五岁,权当阿妹。狄族女子对丈夫服服帖帖,不敢有半句违抗。《胡刑》有云:杀死自己的妻妾,如同丢弃财物一样,不受制裁。盖天笑拍案叫骂,一瞬间拔剑而起,脖子上传来的瘙痒令他头皮发麻,阿姊又不理解疼爱弟弟的方式有何不妥?

“以后说话先叫妈!”

盖天笑见对方缓缓提剑,一百〇八道剑影蜻蜓点水,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身体如千钧重鼎般立在原处,冷汗随之而下。揉眼看时,蛮族女子早已收剑入鞘,坦然坐定了。亡魂的蔑视、鬼仆的嬉笑,吓得女婴哇哇大哭。一时间,人鬼之事好不热闹。

黑衣人长啸一声,嘿笑道:“颇妙、颇妙,妙剑法……”声音如恶龙咆哮,阵阵阴风吹入了湿冷的王宫大殿。

“妈……”

盖天笑吓得一屁股坐下,不知不觉叫出声来,他的目光滞留在消失的光影之间,如同邪魔的诅咒,久久不能解脱。当失去孩子的母亲再一次迎来新生命时,听到的第一个字是“妈”,第二个字、第三个字……也都一样。男婴的生命力太过顽强,他继承了阿姊尚未完成的使命,剥夺了阿母微弱的脉搏——长大以后,男孩再也没有机会了解,“妈”字喊出来是什么滋味了。胡国少侠颜面扫地,他甩了甩自己的斜向蝎子辫,垂头懊恼。

“乖儿子!”

梅夕姑并非故意占人便宜,她不过是给轻薄的登徒子一点颜色瞧瞧,免得祸害其他女子。女王宣言:天下女子,可不都是好欺负的。她厌恶男尊女卑的父系社会,向往上古时期的母系氏族,即使女性的地位不能高于男性,平等相处却也成了难以兑现的谎言。天下的女鬼知其心意,追随者不计其数,号曰:妇女能顶半边天。

“好一出母慈儿孝的好戏……”大殿背后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转出了一群宫人,阴森森如千年古尸,“寡人若得如此知己,足矣……”

梅夕姑放眼望去,巫王盛装出席:身边是捶腿捏肩的宫女,个个美若天仙;左右通是无须宦官,两个年老的下殿三阶站定,其余分散;另有一位年轻人立在身后,面容俊俏,不似凡品,气势又远在黑衣人之上。所有的家族亡灵缠绕着年轻人的生命,厉鬼的脸上大写沮丧的“沮”字,仅以高矮胖瘦区分男女老少。

巫王萧然相貌丑陋,身材瘦弱,披了两件深橙色的王袍,上绣乌鸦图腾,极显宽大;零散的发饰装在头顶,盖住了双眼;一条项链倒挂脖颈,野猪的胆囊悬在半空,成了偏爱的重口味之一;酒饮半杯、肉食半俎,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如魑如魅,阴森森低沉沉,无有半分人气,胜过了冥界的任何鬼怪。

奴隶们奉上了酒肉点心。梅夕姑的几案都是特制的素酒素菜,口味清淡,不含丝毫油腻、辛辣。反观狄族人的饮食,通是大鱼大肉、芥末辣椒,令人心生厌恶——动物的尸体在蛆虫的支配下,变成了人类的营养美餐。

伴随乐器的响奏,萧然弹拨了几下心爱的琴弦。相传巫王是个音痴,果然如此。王者举起了青铜酒爵,阴笑道:“梅先生杀我敌酋,寡人代表巫胡同盟,敬酒一爵……”言罢,不多不少一饮半爵。他的身侧,早有宫女手持巾帛,小心翼翼地擦拭残留的酒水。

座上宾客纷纷回礼,满饮此爵。

黑衣人长啸一声,嘿笑道:“本座久仰无墟子先生是天下第一的高人学者,梅先生是其弟子,颇得真传。无极之学享誉天下,本座愿闻先生讲经论道。”语毕,两名鬼仆安静下来,竖起了五只耳朵。

“法师之意亦是寡人之意;梅先生的同门师弟是寡人好友,沮郎与阿父阿母深受教诲;寡人福薄,留不住龙行天下的令狐老弟……”

盖天笑对其他信仰视而不见——不经之语,不敢以闻——在胡国人眼里,一切伟大的理论都比不过唯神教义,堪称“唯心主义一元论”的巅峰之学。即使是不曾受洗的女婴,也满怀深深的敬意,她眨了眨眼,一口咬住了弟弟的发辫。

音乐骤停,像是等待梅夕姑的回应……

“先生之道博大精深,梅某虽略知一二,又怎敢在人前卖弄,辱没了先生斯文?”

“梅先生谦虚了,本座听说无墟子收徒四人,却是多一个不可,少一个不行,若无一人传道授业,此论失传矣!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教愿助一臂之力,将无极道发扬光大、流芳百世,如何?”

乐器再次响奏,梅夕姑虽然不通音律,却不排斥好听的旋律。回忆起先生的无极道,当真是世界上最高深莫测的学问,无数学者望尘莫及——言及论道,对先生的敬意油然而生。千军万马汇聚一堂,或侧躺卧倒,或正襟危坐,女鬼的呼声最高,倾听即将改变世界的大人物,演奏一曲何等巧妙的哲学歌谣。

“先生研究‘天地人鬼’之世间规律,著《无墟子》一书,开篇有云:‘无极即道,道即无极。道生天,天生地,地生人,人生鬼,鬼生道。道乃精神之源,天乃精神之形,地乃精神之体,人乃精神之聚,鬼乃精神之散。’”

一本名为《无墟子》的书卷,冥冥之中浮现在听众的眼前。小鬼儿主动汇聚而成的文字,与梅夕姑所言一字不落。

“大错特错!天神燕尔斯,请你洁净我的心灵、宽恕我的罪过,唯神独尊!”

虔诚的胡国少侠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默默地向天神祈祷。他最讨厌离开祖国的地方就是——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异教徒,在耳边搬弄是非。若在胡国,任何一个异教徒都会被乱刀砍死,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忽然之间,一道圣光降临,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将盖天笑的脸蛋染成了红色。

“叫妈!”

女子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犹如一道耳光打在了少侠的面颊——闷声吓了回去,不敢再言。阿父、阿母,以及其他宦官藏在角落,他们掩面偷笑,失去的玩物挂在口角,成了拌嘴的利器。

巫王萧然噘了噘嘴,阴笑道:“寡人不解,究竟何为无极……”嗓音沙哑,咄咄逼人。

“试问大王,若天下仅存三人,且通是瞎子,世界存在乎?”

“本座糊涂,世界颇有定数,是否存在与三位盲人何干?”

大法师双目失明,听到“瞎子”二字颇为不满,盛怒之下,按捺住好修养的性子,仅以“盲人”代之。不远处,没有人留意,一双窥视的眼睛,如熊熊烈火般蒸发了万物生灵。

“眼中世界与心中世界是两种不同的世界。对盲人而言,无论现实世界如何变化,感受到的终究是心中世界。正常人的眼中世界乃天下人的眼中世界,彼此共知也;心中世界乃个人独享,彼此弗知也。”

“寡人不解,心中世界与眼中世界究竟何干无极……”

梅夕姑拔剑出鞘,在地板上刻画出三个相互交叉的圆环,足有三寸厚度。巫王背后的年轻人感叹一声:“这是无极道的图腾,咱家在令狐先生的衣袍上见过。”温泉之水渗入圆环,散发出蒸蒸热气,对于每个人而言,却是更加冷了。

女子客气回应:“所言不错,秘密就隐藏在‘三环’之中。”三环是无极道的基本结构,蕴含着真理与价值的辩证关系。

乐器转调,由小变大、由远及近,节拍优雅而缓和——鬼王领舞,喽啰欢腾——看透了一切的眼神在阴阳之间穿梭,暗自记下了每一个躁动的音符。

梅夕姑傲视群雄,一剑插入了三个圆环交集的中心,活生生的球体世界浮现眼前。她正色道:“假设一个圆环代表一个精神体,此处便是三者的交汇之地,彼此共知,乃三人可见的眼中世界也。”言罢,又将短剑屠龙插入了两个圆环相交与第三个圆环不相交的地方,续道:“此处两人可见,彼此共知,乃第二个眼中世界也。”紧接着,一一指出了第三个、第四个眼中世界,通是两环相交与第三环不相交的位置。

“如此说来,”盖天笑反生好奇,“世界非只一个?”

大法师嘿笑道:“世界本就许许多多,此论与我教教义颇为暗合。”阴森森的巫王也点了点头。

“三环不相交之处……为何物?”

年纪轻轻的盖天笑多少有些叛逆心理,这一瞬间,他对唯神教义产生了怀疑,却又不敢流露。男人默默祈祷,请求天神燕尔斯饶恕自己心志不坚的罪过。阿姊见弟弟举止滑稽,哈哈大笑……

“乖儿子,告与你知,便是精神体的心中世界!”女子霸气回应,“无数个精神体在无极道来来往往、互相运动,形成了时间的概念,结论便是:唯心本源,物质世界乃所有精神体共同臆造而成。”

巫王大彻大悟,张嘴嚼起了半块羊肉,阴笑道:“此女妖物,不可留;沮郎、法师,替寡人分忧吧……”言罢,捏了捏悬挂的野猪苦胆,宦官与宫女左拥右簇,搀扶大王如鬼魅般滑入后宫。

二人拱手听令,梅夕姑反应飞快,转身就走。斜刺里闪出一人,琐碎的铃铛响起,手持法师剑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回头寻径,一人拦腰截断,他手提长剑,身上一件深橙色素服,飘然而立。两名鬼仆、沮姓家族、北海亡魂被挤在了角落,有躲藏的、有玩闹的、有哭嚎的,瞬间引发了一场冥界的轩然大波。

梅夕姑握剑在手,突然脑后一疼——武功差距一目了然。口中一阵酸苦下肚,原来大法师将丹药塞进了梅夕姑的嘴里,一个囫囵吞咽下去,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待梅夕姑反应过来,已然是浑身炙热,一股蒸气上头,滋味舒爽酸麻。北海亡魂一哄而散,梅夕姑的力道逐渐消失,一百〇八式“大道无极”一点儿也使不出来了。她听说巫教大法师的丹药激发欲望,凡人轻微沾染,一定会患上丹瘾,俗称“移魂症”,若没有后续进补,身体就会抽搐、变形,沦为喋血的妖怪。自己的阿父梅乌孙便是在十七年前着了此道,沦为大法师的奴仆,俯首听命。一声长啸在耳边掠过,梅夕姑的意识逐渐模糊,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本座的丹药颇为珍贵,尽情享受吧,梅先生……”

胡国少侠眼看着自己为之愤恨的女人默默倒下,心中一阵酸苦,刺激胸口隐隐作痛。他仿佛看见了阿姊第一次降生又第一次死亡的场景,与带走阿母生命的弟弟相比,简直是北海风雪世界与胡国金沙世界最残酷的画面。在尊严与报复的选择之间,男人似乎爱上了不可理喻的蛮女。

孤魂野鬼的吟唱充斥着北海的荒野,与庙堂的风格迥然不同。一首乡间小调,若不是大法师采风拈来,恐怕要永远埋没了。乐师们敞开喉咙,一字一句地唱起了《迷魂香》扑朔迷离的歌词:

剑出鞘,烽火烟歌舞,破东风。大声笑,送君行别离,斩头颅。你也死,我也亡,好似梦一场。

喋血鬼,快刀断乱麻,永长乐。多渴望,五指七弦琴,饮丹药。汝亦疯,吾亦狂,不知谁点香。

一幅雪月轮回,几度风花春秋。北海王宫告别了战争的残酷与江湖的肆虐,在阴阳两界摇摇欲坠。自从北海易主,这片土地死气沉沉,人们痛骂北海王的罪恶,诅咒侵略者的贪婪,可恨这大争之世,何时消除纷乱、回归太平。民间疾苦不言而喻。

黑暗的房间中,北海亡魂提前唤醒了沉睡的女王,她隐约听见了隔壁走廊的谈话。从声音上分辨,一个是巫教大法师,另一个声音尖锐,是从背后偷袭自己、俊俏的年轻宦官——萧然口中的“沮郎”。梅夕姑不晓得此人的身份,据了解,既年纪轻轻,又武功奇高,保不齐是人称“独角双璧”之一的沮子幼。同样有“灵州六俊”之称的梅夕姑,在“独角双璧”的面前略显渺小,想不到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甘心在萧然的手下做一名阉割的宦官。这时候,她并没有借助冥界的力量——脚尖离地、侧耳倾听。

“大法师还嫌自己的武功不够高么?也去学世间的蠢人,追求虚无缥缈的神功?”

大法师长啸一声,嘿笑道:“沮子幼,大王的性子你颇为了解——可与其共患难,勿与其同享乐——大丈夫跟错了主子一辈子完蛋!后宫的美女千千万万,他真能把心思放在你一人身上?”这话似乎戳中了年轻人的痛点。

沮子幼怒道:“你少挑拨离间了,咱家从不做后悔之事!”沮姓家族的姑爷发现了偷听者,只可惜,活人永远感知不到死人的存在。

“想当年,沮家为了保全萧然的太子之位,惨遭灭族。你隐匿深宫才侥幸免死,莫不是奴性惯了,甘心当一条好狗?”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谁人不知你当年得罪先王,失去双眼,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像你这样的残废,活该变成乌鸦的美餐,还当什么巫教法师?”

大法师摇了摇头,嘿笑道:“当年之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文王为什么挖本座的眼睛,你这种人想破头皮也不会知道。”他不羞不恼,反而更加骄傲,似乎另有隐情。

“废话还是少说吧……咱家问你,大王交代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咱们大王颇对本座的脾气,一点也不像他老子,优柔寡断才死在胡王箭下。萧然再不报仇,恐怕白衣白缟的二王子又要抗议了。这一次,本座亲自出马,势必为文王报这一箭之仇。”

提到萧年此人,沮子幼俊俏的面容愁眉紧锁——沮姓家族咬牙切齿、怒发冲冠。当年的二王子与大王争夺储位,虽非文武双全,却不似大王子心狠手辣,二王子的性子更像先王萧宇——胸怀囊括宇宙。虽然比大王年幼,却在先王跟前更有竞争力度。不仅如此,至今萧氏族人不乏有人暗中运作,扶持二王子萧年,传闻先王遗旨:如长子不仁不义,族人皆可废之,次子取代。

“你回去告诉萧然,本座已经集结兵马,明日子时偷袭胡国大营。一旦得手,叫他有来无回……颇可惜浪费了多年的丹药,养活慕容和歌这个贪婪的饿货。”

沮子幼“嘘嘘”两声,生怕有人窃听玄机。梅夕姑耳听八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一双阴阳眼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大法师长啸一声,嘿笑道:“本座自有分寸,白发小丫头还在梦里,若她知道自己的母国即将覆灭,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他对丹药的效力颇为自信,却忽略了梅夕姑冥界女王的身份。

“你小点声儿……她还不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寻找的母亲是胡国公主……细算起来,盖天笑还是她的表亲……”

这一段声音极小,梅夕姑只听了个大概,误以为阿母身在胡国大营,却是意外之喜。她心头一紧,恨不得马上出发——随后,一声长啸,二人渐行渐远,某种寂静充斥了整个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