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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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语咖啡馆的位置属于闹中取静。穿过热闹的城市主干道,拐个弯,沿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子往里走百米左右,一幢古旧的老房子出现在面前。两扇褪尽铅华的木门虚掩着,木门上的铜环早没有了最初的光泽。施何停住脚步,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推开那道门。

这是一座四合院,二层木结构楼房,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灯笼,散发着幽暗的红光。天井的两个角落分别种着芭蕉和修竹,穿民国风衣裙的服务员从廊下走过,恍然如梦。正对着大门的地方还有一道灰砖砌成的影壁,上面有吉祥浮雕。这房子是市级文保单位,不知怎么给出租了,变成很有文艺范的咖啡馆,深受那些或真或伪的文青喜欢。

施何低下头看自己的破洞牛仔裤、宽大白衬衣、轻便小白鞋,这一身装束似与这里的气场格格不入。管他呢,施何一甩马尾辫,径直上楼,挑了个最靠里边的卡座坐下。林纳还没有来,她翻着桌上的精美菜单,晚上吃点什么呢?这恐怕是她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一餐饭,比跟一个陌生的相亲男人共进晚餐还不自在。刚才在来的路上,她想好了,先给林纳讲故事,要不要当面点破,看林纳的反应。

正琢磨着,林纳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看到只有施何一个人,她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随口问,其他人呢?

她们有事不来了,就我们两个。施何边说边迅速瞟了林纳一眼,上次同学会林纳打完招呼就走,她都没注意。柳叶眉、丹凤眼、薄薄的红唇,刚到肩膀的卷发显得她特有女人味。黑色高领无袖紧身薄毛衣,衬一对高耸的豪乳,下面是黑色阔腿裤、黑色高跟鞋,使身材越发高挑。她戴着一套珍珠首饰,背一只木槿色的普拉达包包,高贵、典雅。施何条件反射地联想,这会不会是父亲掏钱给她置办的行头?父亲又是从哪里来的私房钱?他的工资卡在母亲手上,难道是非法所得?施何的神经莫名紧张起来,每次有官员落马,必牵涉到钱权交易和女人。父亲虽只是堇城区林业和园林管理局一名小小的副局长,没什么权,但也不好说,毕竟她是外行。这么一想,施何深感肩负的重任,她不仅仅是在挽救父母的婚姻,更是为了阻止父亲人生悲剧的发生。

林纳在施何对面坐下,她也在打量昔日的老同学。素面朝天,眉眼干净,婴儿肥的脸,皮肤看起来不错,有弹性,只是眼角已有若隐若现的细纹。

施何把菜单推到林纳面前说,晚上就随便吃点,主要是这里环境好,适合交流。林纳客气地说,没关系。她翻了一下菜单,转过头朝服务员做了个手势,要了一份牛排套餐。施何说,给我也同样来一份。

可惜开着车,不能喝酒,不然陪你喝一杯。施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林纳的嘴角往上扬了扬,微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又问施何,你现在报社工作?上次同学会我有事,打完招呼就走了,太匆忙,也没跟你好好聊。施何点点头,又问林纳做什么工作。林纳说自己开了家房地产中介的小公司,生意还算过得去。施何没想到林纳这么能干,还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喜欢寄生在男人身上的那种女人。又转念,说不定这公司是父亲帮她开的,完全有可能。这么想着,心情又复杂起来,可脸上还得云淡风轻,嘴上很真诚地向漂亮的老同学致敬。

牛排端了上来,施何和林纳举起杯子,说以茶代酒,轻轻一碰,各自抿了一口,又放下。

对施何的邀请,林纳确实很意外。想起那场还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暗恋,林纳心里明白,让她从羞涩、自卑中走出来的,就是当年校园里那两个年轻的身影。

老同学,说实话,我还要好好谢谢你!林纳凝视着施何的眼睛,半认真半调侃地说。

谢我什么?施何纳闷地问。

当年如果不是你抢了秦君明,我的人生可能依然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不是积极主动去争取。林纳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问,你后来怎么没有跟秦君明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会嫁给他。

施何没想到林纳第一个话题是这陈年旧事,她略显窘态地解释,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也喜欢他,早知道我就让给你了。

可我知道你喜欢他,虽然我长得比你好看,但我不敢去争,只好眼睁睁看着你和他成双成对走在一起,心里那个难受。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而不是等别人来施舍。林纳用刀切下一小块牛排,用叉子举着,在眼前晃了晃,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施何一笑,说,幸好你没跟他谈恋爱,不然一样的结果,因为你长得再漂亮,也敌不过人家副市长千金的光芒。

林纳想了想说,也是,那我更要感谢你了。见施何神情不太自然,又说,哎哟,不提了,讲些高兴的事。

就是,干吗提秦君明啊,搞得我们好像情痴一样,还对他念念不忘。对了,老同学,你结婚了吗?施何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正有滋有味品尝着牛排的林纳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按了按嘴角,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浅笑着回答,我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这下轮到施何噎住了,她没想到林纳是有夫之妇,那又怎么会跟父亲搅在一起?不过嘴上还得说一句,人生赢家啊,这个年纪孩子居然这么大了。

林纳笑了笑说,结婚早。说完,她低下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发出轻轻的咀嚼声。卷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一时,两人都陷入沉默。

牛排吃完,她们又各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喝起来。还是林纳打破僵局,问施何,是不是有事?没关系,只要帮得上忙,我一定帮。

施何见林纳的性格与高中时相比确实有很大变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免惊讶。她说,我的工作很压抑,整天听一些狗血的情感故事,让人很烦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但愿不会影响你的心情。施何的口气听起来像玩笑,实际上是实在憋不住,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各自打道回府。

好啊,你说,我洗耳恭听。林纳朝施何嫣然一笑,施何不禁呆了呆,她不得不承认,林纳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凝了凝神,施何坐直了身子,喝一口咖啡润润喉,见周围的人都在低声说话,没有人注意她们,于是轻声说,前几天,我接到一个情感热线电话,有个女孩打进来,说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在外面有个情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告诉母亲真相,她怕母亲接受不了,因为从她懂事开始,一直觉得父母很恩爱。不说吧,心里又难受,就这样一天天憋着,她现在都变得不想回家,特别是看到父亲,情绪就会很激动。曾经形象高大的父亲在她眼里变成了伪君子,她怕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揭穿这个秘密,她的家也会随着这个秘密而解体。

林纳静静地听着,幽暗的灯光下,她一脸淡然。施何注视着林纳的眼睛,停止了叙述。林纳喝了一口咖啡说,现在这种事很多,按我说,这个女孩可以找她父亲聊聊。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对象吗?施何问林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我听了太多这样的故事,出轨、背弃、欺骗、谎言,我宁可一辈子独身,也不要那种婚姻。

你也不要太消极,这世上还是有真爱的。林纳仰起脸说,遇到了你就勇敢去追,不要患得患失,错过了机会。

施何看了林纳几秒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老同学敢爱敢恨,我很佩服,现在我只想问下,你跟我爸是真爱吗?哦,对了,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林,你又刚好姓林,你们还真有缘分。

你爸?施林施局长是你爸?林纳大吃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

看来我爸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提起他有一个跟你一样年纪的女儿。施何的声音里充满了寒意。

施何,你误会了,我跟你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比较谈得来的忘年交。林纳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急辩道。

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最清楚,林纳,看在我们曾经同学一场的分上,我求你放过我爸,他再熬几年就可以退休了,也没什么钱。我妈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你也是有老公有孩子的人,万一这事闹开,对谁都没有好处。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你好自为之。施何不由提高音量,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把郁积在心的话都吐了出来,然后买单走人,扔下林纳一个人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施何回到家里,何小玉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见女儿回来,随口说,今天回来挺早的。施何的眼前闪过林纳精致的妆容,再看母亲,身材臃肿的大妈一个,忍不住提醒道,老妈,你以后别整天在家看电视,出去跳跳广场舞也好,锻炼锻炼身体。你看看人家赵雅芝,比你还大几岁,保养得像个小姑娘。何小玉不高兴地说,人家是明星,你妈是家庭妇女,能比吗?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的裤子不穿,非要穿个破洞的,像个叫花子。这么大年纪了,对象也没有,我看你是箩里捡花,挑花眼了。

一听找对象这个问题,施何的头又痛了起来,她问,老爸在书房?何小玉说,你爸晚上有应酬,还没有回来。不在?施何计划落空,只好在客厅磨蹭两分钟,转身回房间。

关上门,施何把自己扔到床上躺着,脑子又像烧开的水扑腾起来。自己约林纳见面的事,按照常理,等她离开,林纳肯定会马上告知父亲。那么这个时候,两个人是不是在商量对策,统一口径?根据情感故事中的设定,这种事你没有抓到现行,当事人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再说,男主是自己的亲爹啊,女儿和亲爹谈出轨这个问题,本身就尴尬无比。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可能装聋作哑?更何况,她是因为爱父亲才这样做,她是在拯救一个在婚姻中迷失方向的老男人,而且这还关系到这个男人是否能保住晚节,意义重大。

当施何的脑海里闪过“意义重大”这四个字,她立马有了翻身起床的动力,走出房间到卫生间洗一把冷水脸。接下去,她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好好打造母亲的形象,让父亲眼睛一亮,重新赢得他的关注。

何小玉见女儿陪她看电视,脸上有一种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诧异。施何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搂住母亲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老妈,以后我一定多陪陪你。何小玉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异常,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施何松开手,恢复平常的样子,摇头说没有。何小玉又开始唠叨,说你什么时候结婚,我也就完成任务了。施何说,我现在对婚姻没信心。何小玉不满地说,你们年轻人花头就是多,你看看我跟你爸不是挺好的吗?

老妈,你和老爸在一起感觉幸福吗?施何拿起茶几上的一只橘子,边剥皮边问。

你爸对我很好,他比我有文化,长得也好看。年轻的时候,村里有很多姑娘追他,我是你奶奶看中的,你爸说我人好,就同意了。我们结婚后,家里的钱一直是我管着。这么多年,他从不跟我吵架。人家都说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遇上你爸这样一个好男人。说到最后一句,何小玉朝女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是,我没有老妈福气好,所以找不到好男人。施何心情复杂地哄母亲开心,她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亲知道父亲婚外恋的事,一定要控制好情绪,免得露出破绽。

母女俩正闲聊着,忽传来开铁门的声音。何小玉马上站起来说,你爸回来了。

门开了,施林提着包走了进来。何小玉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包,关心地问,老施,晚上有没有喝酒,要不要吃碗银耳汤?我下午刚炖的。施林淡淡地说,不吃了,肚子有点饱。

施何暗暗吃惊。

她太大意,从没有注意过父母之间的这些生活细节。从母亲的举动和父亲的神情来看,这场景绝对不是特例,而是日常。今晚她第一次发现,从外表看,56岁的父亲比同龄的母亲确实要年轻得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婚姻关系?施何很疑惑。

老爸,你回来了。施何站起来打招呼,偷偷观察父亲的神情。身材高大魁梧的施林,没有中老年男人常见的大肚腩。圆脸,眉毛特别浓,眼睛虽没有年轻时那么有神,但也不至于混浊。鼻梁挺直,鼻尖圆阔,嘴唇略厚,就是脸上的皮肤已松弛,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

施林很威严地瞥了女儿一眼,用鼻音做了一声回复。施何读出父亲目光里有着无法表述的内容,忽然心生怯意。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可从小到大,施何跟父亲好像从没有亲近过。奇怪的是,她也很少黏母亲,亲情在她的脑子里有点淡薄,这可能跟她从小寄宿有关。小时候,父母两地分居,母亲在企业上班,工作很忙,家里又没有老人帮忙接送孩子和买菜做饭,就把她送到全寄宿的学校,一周才接回来一次。虽说后来父亲调回来了,但他的工作似乎比母亲更忙,而施何也早已习惯学校的寄宿生活,一直到大学毕业。

施林走进书房,随手关上了门。何小玉很自觉地把电视机的音量调低,又坐下来看她的连续剧,一边跟女儿说,再过两年你爸就退居二线,可以轻松了。施何附和了一句,说等老爸退休了,你们可以一起出去旅游。何小玉说,我现在就操心你的事。施何说,顺其自然。她在犹豫要不要找父亲谈,问吧,怕被母亲察觉,惹出祸事来。不问吧,按她“追根究底”的性格,晚上睡觉恐怕又要烙饼子。

手机有微信提示音,施何拿起一看,诧异。信息是父亲发来的,只有六个字,“不要胡乱猜测”。施何回了一条,我能到书房来跟您聊聊吗?施林回复,在家不方便,找机会再说。施何又发过去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跟林纳怎么回事?施林回复,啥事没有。施何继续发,我亲眼看到。手机沉默了,时间在一秒一秒过去,施何感到从未有过的漫长,这漫长让她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真忙,你给谁发信息,这么多?何小玉好奇地伸过头来,想看女儿的手机。施何一激灵,连忙解释,一个同事,在问明天稿子的事。老妈,你慢慢看,我回房间去了。何小玉揉了揉眼睛说,去吧,早点睡,我看完这一集也睡了。施何说好。

回到房间,施何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一边,浑身说不出的不爽。她既希望父亲和林纳是真的没事,又怕那只是谎言。眼前闪过父亲宠溺地摸林纳头的动作,想起父亲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更不用说有这么充满爱意的动作。施何的心伸出无数个爪子,拼命拉扯,她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怎么办?看样子父亲是绝对不会承认婚外恋这个事实,那还要继续追查吗?可即使查实又能怎样?劝父母离婚,还是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简直要疯了。施何关了灯,抱着双膝,蜷缩在黑暗中。

不行,她还要继续问父亲,拿起手机打开,有新消息,点开,“眼见的不一定是事实,我把小纳当女儿,你想多了”。

什么意思,小纳?叫得这么亲热,还说跟她没一点关系?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爹,施何发了一条讽刺的信息过去,你没女儿吗?你不知道现在社会干爹干女儿还是另一种身份的标签?我知道,你不爱我妈,嫌弃我们母女,明天我告诉我妈去。

别胡来,你不相信你爸的为人?

你让我怎么相信?

时间会告诉你真相。

施何在心里骂一句,狗屁真相,伪君子。她恨恨地关了手机,在黑暗中直喘粗气。对林纳,她滋生了深深的恨意,这个女人夺走了父亲的爱,让她家从此不得安宁。

不知怎么,施何突然想起以前曾在一个饭局上听本市一位著名企业家喝了两杯酒后说过的话。他说,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高;女人无所谓忠贞,忠贞是因为受到的引诱不够。记得当时她很激动地与对方辩论,那男人问她,如果我开价100万让你陪我一晚,你同意吗?施何傲气地回答,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同意。男人又问,如果你有男朋友,我跟你男朋友谈,给他500万,你说他会同意放弃你们的爱情吗?施何哑然,她可以保证自己,但又如何去保证别人?像秦君明,一遇到副市长的女儿,转身就弃爱而去,那些说过的山盟海誓变成了一记记耳光,天天在打他的脸。男人大笑,意味深长地说,你太年轻了。

这是理由吗?施何陷入了沉思。

客厅里已没有声音,何小玉回卧室休息了。施林和她作息时间不同,五年前两个人就分房睡。这个建议是施林提出来的,他说自己工作压力大,晚上又常常熬夜,三天两头失眠,怕影响她休息,在床上都不敢翻身,早上起来累得慌,让何小玉不要多想。何小玉说不会多想,年纪大了,分开睡可以睡得好一些。

平时,何小玉躺下没几分钟就打起了呼噜,可今晚睡意却迟迟未来。可能是吃太饱了,晚上做了好几个菜,结果父女俩都没回家吃,她一个人不知不觉吃了很多,这会儿觉得肚子很胀。何小玉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经过书房,想提醒丈夫早点休息,就随手拧开门,走进去说,老施,别太晚。

坐在电脑前的施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到穿着睡衣、蓬松着头发的何小玉,脸上闪过慌乱的神情。他伸出手直接把电脑的屏幕给关了,站起来说,你这么晚还没休息?我正准备睡了,刚看好一个文件。何小玉有点疑惑,但也没有细想,就说晚上吃太饱,肚子不舒服。施林走到柜子边,打开抽屉,里面是家里的常备用药。他找出一盒健胃消食片,又倒了半杯水,一起递给何小玉,温和地说,你吃一片再去睡。何小玉顺从地点头,吃完药回自己房间去了,她再一次感受到丈夫的体贴。女人,图的不就是人不舒服时,有个人给你递上一杯水、一片药吗?结婚这么多年,丈夫虽然平时很少跟她交流,但还是对她挺好的。她没有过高的要求,这样已经很知足了。这么想着,何小玉的心就平静下来,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施林关上书房的门,轻轻按下保险锁。他拿出手机,给一个人发了一条微信,这条微信最后两个字是“晚安”。等发送成功收到回复后,他很舍不得地用手指点了“删除该聊天”。像飞鸟掠过天空,一切都了无痕迹。


夜深了,林纳穿过小区的花径,朝家走去。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味,又到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林纳停住脚步,贪婪地吸了几口,好舒服的感觉。想起施何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林纳心里冒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真是报应。没想到施林是施何的爸爸,那么下一步,她是不是要加紧行动,把施林这个老男人给睡了?

这一点,林纳很自信,只要她主动出击,极少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这性感身材的诱惑。说起来,她和施林认识也快一年了,这个男人倒是例外,她能感受到他内心对自己的喜欢,但他似乎胆子很小,不敢越轨,最多就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同意和她亲密地挽个手。她也比较贪恋跟施林在一起的温暖,他像父亲,又像大哥。她做的是高端的写字楼、房产中介业务,需要多认识一些有资源的朋友。施林很热心,每次她组织饭局,他都会带些自己的朋友过来介绍给她认识,使她的人脉关系得到很大的拓展,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让她意外的是,施林帮她,并没有向她索取什么,仿佛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付出,这让她很困惑。她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但至少到现在,施林还没有表现出他想要什么。

把车开回家,林纳没上楼,又打车跑到老外滩酒吧,要了一瓶精酿啤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慢慢喝,一边看歌手在舞台斑斓的光影里歌唱,寻找醉生梦死的快感。

施何,不要怪我无义,谁让你当年夺走了我喜欢的男人,现在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最爱的痛苦。坐在阴影里的林纳似乎看到施何失去父亲后的绝望模样,嘴角浮起隐约的笑容。

有打扮时髦的潮男走到林纳旁边,言语中带着某种暗示和挑逗,寂寞的单身女人在这里总是引人注目的。林纳朝对方妩媚地笑,伸出手搭在潮男的肩膀上,举起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又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潮男搂住林纳的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又俯在她耳边说,想玩吗?林纳举起手,摸了摸潮男的脸,挑逗着说,你去那边等着。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潮男转身走过去,林纳放下酒杯,风一样地走出了酒吧,隐身在熙攘的人群中。

林纳打开防盗门,母亲林良波还没有睡,听到声音从房间走了出来。今年52岁的她个子娇小,清瘦、秀气,眉眼细巧,皮肤很白皙,只是少了点血色,身子看起来很单薄。年轻时,她在村里可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有时候林良波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名字的缘故,“良波”,听起来与“凉薄”音似,所以就提前设定了她凉薄的人生。她早婚早育,生下林纳不久,因丈夫三天两头家暴只好离异,后来一直没有再婚,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让她欣慰的是,林纳从小学习成绩好,人也长得漂亮,毕业后到本市颇具规模的金氏实业工作,一年后,成功晋升为老板娘,顺利结婚生子,只可惜也跟她一样,婚姻不幸。

对林纳的婚姻,林良波从一开始就不乐观,总觉得基础不牢,对那个只比她小10岁的女婿金向宇并不看好。她私下去打听过,人家都说金氏实业的接班人是个花花公子,风流成性。事实确实如此,林纳虽然成功上位,但金向宇身边永远都有更年轻貌美的女人出现。林纳哭过、闹过,但都没有用,后来就让金向宇拿出一大笔钱,带着儿子离开了金家,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婚姻。林良波说,这都是报应,怨不得别人。林纳却不以为然,她说,婚姻其实就是投资,表面看,我投资失败,实际上并非一无所获。我不但有儿子,还有开创事业的资本。儿子姓金,这金家财产以后也少不了他一份,以后遇到合适的人再婚,没合适的再说,我绝对不会像你那样委屈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面对女儿的论调,林良波竟无言以对。是的,她活得很不快乐,神情忧郁,眉宇间隐藏着无法掩饰的沧桑。由于她体弱多病,林纳结婚后就让她辞了工作在家休息。反正是临时工,没什么可惜的。林纳生了孩子后,她就帮忙带孩子,现在除了接送外孙,还兼买菜做饭当保姆。

豆豆睡了?林纳换上软底拖鞋,把包往柜子上一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问道。这套三居室是她离婚后买的,让母亲搬过来一起住,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林良波原先住的一套小房子出租了,每个月还有千把元的租金收入。

早睡了,林良波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似有心事,就问,怎么了?林纳捧着杯子说,妈,我好像喜欢上一个老男人了。林良波一惊,说,你喜欢谁了?林纳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那个男人对我很好,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林良波沉默,半晌才说,对不起,小纳,是妈妈的错。林纳没好气地说,又来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女儿面前,林良波总是心怀歉意,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错,导致女儿从小没有得到父爱,所以才会去喜欢老男人。

你还年轻,还是好好找一个。小纳,听妈一句话,年纪差太多不会幸福的。林良波的声音里带着三分软弱。

林纳说,这是我的事,我只不过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免得我哪天带回家,你没有思想准备。这男人对我真的不错,无条件帮我。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男人?小纳,你别上当了,说不定人家是放长线钓大鱼。林良波警惕地问,这人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纪?是不是有家庭的?一连串问题抛了出来。

好了,那就当干爹吧!林纳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机,对母亲说。

声音轻点,不要把豆豆给吵醒了。林良波提醒女儿,见她说话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就问,什么干爹?林纳说,就是我喜欢的那个老男人啊,你既然怕我爱上他,那就当干爹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林良波摇摇头说,你晚上喝酒了?尽说些胡话。

林纳见老娘一副高度紧张的样子,就不再继续聊这个话题,问道,妈,你摄影学得怎样了?林良波说,挺好的,老师也很有耐心,我现在都会处理照片了。林纳说,老有所乐,看来让你学摄影是正确的选择。哦,对了,妈,你以后去外面拍照,如果遇到一个长相清爽,又能对你好的退休老头,可以考虑来一场黄昏恋,说真的,你好好打扮一下,还是很年轻的。

见没啥好看的电视,林纳放下遥控器,站起来搂住母亲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我不介意你有男人。

不正经。林良波笑骂女儿一句,心却像被针刺了一下,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