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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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何背着包,匆匆走进报业集团大楼。昨晚纠结父亲的事,一直睡不着,等天快亮了才迷糊过去,早上就起来晚了。

在电梯口碰到文体部主任,外号“大熊”的熊道达。不过最近他又多了一个头衔,兼社会新闻部主任和特别报道组组长。原社会新闻部主任身体出了问题,请了半年病假,所以总编应明让熊道达先兼顾一段时间。

小何啊,早饭吃了吗?熊道达看到施何,一脸关心。他用近视镜片后面那双笑起来就成“一线天”的小眼睛打量施何,发现她今天穿了一条中袖淡紫色布裙,披着头发,颇有女人味,不免多看了两眼。平时,施何基本上是一身休闲打扮,比较中性。施何很有礼貌地回答,吃过了。

男朋友找好了?穿这么漂亮,晚上去约会?身材高大、壮实的熊道达打趣道,他那寸草不生的脑袋在此刻显得特别的引人注目。

施何见电梯口的那些人都回过头看她,心里像有八匹草泥马跑过。幸好这时候电梯门开了,大家拥了进去。熊道达借着人多,贴着施何的背站着,低头盯着她耳边露出的肌肤。象牙白的肌肤看起来很诱人,让人有一种想去抚摸的冲动。一股粗热鼻息弥漫在施何的脖颈上,似有无数条毛毛虫在爬,让她浑身汗毛不由自主地一根根竖起来。施何挪动了一下身子,电梯门打开,她看也不看是几楼,就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老花犯。

十楼到了,施何平静一下心情,走进办公室。公孙春晓第一时间发现施何改变形象了,马上走过来说,以后你别穿裤子,就穿裙子,多漂亮,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的。

晚上要去喝喜酒,施何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说。心里纳闷,就换条裙子值得大家这么关注?

台风要来了,你晚上开车小心。公孙春晓提醒道。施何道了声谢,对刚才公孙春晓说的什么男人见了会心动之类的话就忽略不计了。平时,她还是很封闭的,表面虽友好,但不会把同事发展成为知心朋友和闺密。她没那么傻,因为搞不好同事就会给你添堵。她早早就发现,人与人在没有涉及利益时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牵涉,那就不好说了。

我现在去一趟市防汛指挥部,春晓姐,你今天去东塘镇吗?张倩问。公孙春晓点点头说,是的。

施何眼睛盯着电脑,脑子里想着早上父亲在餐桌上投给她那一缕意味深长的目光,桌子中间摆着母亲为父女俩准备的早餐。她的牛奶、白煮蛋、烤面包,父亲的白粥、煎蛋与素炒什锦,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窗台上她买的康乃馨开得正好,在那一刻,施何忽醒悟到自己没有权利去打碎眼前这一切。可不打碎并不代表不闻不问,按她的性格,不把这件事搞得水落石出,她是不会罢休的。眼下自己刚警告过林纳,又跟父亲点破了,即使两个人真有点什么,想必也会有所收敛。

正胡思乱想着,QQ晃动起来,施何点开,情感倾诉群里一位叫“情归何处”的网友发过来私聊对话框。施何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您好!

“情归何处”没头没脑地说,我又要上钩了。

施何问,上男人的钩?

是。“情归何处”说。她开始倾诉。从第一次恋爱开始,她就一直喜欢同一种类型的男人,那就是浪子,男人越坏她越爱。每次都很投入,结果都是遍体鳞伤地离开。可好了伤疤忘了痛,用不了多久,她又会重新陷入那种又爱又痛的情感泥潭,直到再次结束。那些男人就像毒品,她对此毫无抵抗力,爱得很苦、很卑微。前一段感情刚结束不久,她发现自己像条鱼一样,又要去咬钩了,心里很慌。昔日的伤痛在提醒她,那不过是一次痛苦的轮回,可她又没有力量抵御这种致命的诱惑。

施老师,你帮帮我,帮帮我。“情归何处”在QQ上发过来大段的话,让施何感觉到她内心那种明知是火坑,却又非跳进去不可的恐惧。

施何问“情归何处”多大年纪,“情归何处”说24岁,未婚。接着施何问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和家庭情况。“情归何处”说,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性格暴躁,好酒,喝多了就打她母亲,也不喜欢她。酒醒后,不管女儿在不在眼前,他必会把她母亲拉进房间,门也懒得关,在床上用他的方式表示歉意。等两个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母亲的气已经消了。她懂得男女之事后,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不离开父亲,宁可在挨打、道歉又和好的过程中守着无聊的婚姻。

你不觉得你跟你母亲很像吗?施何问。

“情何归处”说,是,这正是我越来越害怕的地方。

学过心理学的施何明白,这个女网友之所以喜欢“受虐”,跟她从小目睹父母那种施虐与受虐的关系有关,这里面还包括性的因素。这种阴影不是倾诉一次两次就能消除的,悲观一点说,这几乎是终身影响。

施何其实很讨厌扮演导师的角色,整天说教,可工作性质决定她必须这样。她只好振作精神,首先肯定“情归何处”的自我警醒,说明她已经意识到这种情感对自己的人生带来的伤害。建议她转移思想注意力,多读书、多学习,提高各方面修养。工作之余出去旅行,开阔视野。清理原来的社交圈,学会“删除法”,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就看你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施何都觉得没劲了,她心里清楚,这些话其实没什么用。从理论上讲,渴望被虐,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迷恋虐待自己的人,是一种渴望被对方“主宰”的臣服感在作祟。好像是一个奴隶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从此以后交出了自己的自由和一切,成为主人的“私有财产”,个体独立的存在感没有了。唯有这样,受虐者才觉得自己没有与这个世界割裂,也不弱小,因为有比自身强大的“主人”可以依附,这才是“情归何处”一次次重蹈覆辙的原因。

“情归何处”说她记住了,回头就把那些男人的联系方式给删除。她很感谢“施大帮主”的指点,说以后有什么困惑,会随时来找她聊。施何回复,好的。脸上却苦笑了一下,如果“情归何处”真能这么容易做到,也不会来找自己倾诉了。可以这么说,等她从QQ上下了线,一切又会回归原样。即使马上拿出手机,如她所言,删除联系方式,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用不了几分钟,她就会后悔,就会想方设法去找回那些号码。

施何突然想起那位叫西的女人,其实她和“情归何处”是同一类人,都是由于童年的阴影和爱的缺失导致心理与行为的偏差。施何想到了自己,自己又何尝是在一个健康、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对男人的认知带着很大的偏见,我也是个病人,施何自言自语道。


为了参加婚礼不迟到,施何提前下班溜了,可等她到达玫瑰城堡时,也已快六点,天已经黑了。由于受“鲇鱼”台风的影响,一路风雨,从市中心到郊区,足足开了一个小时。作为闺密,童素颜本来是要她当伴娘,可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不习惯穿个袒胸露背的伴娘服,就坚决拒绝了。幸好素颜很了解她这个怪脾气,也就不再勉强。

停车场距婚礼现场还有几分钟的路,施何没在车上找到伞,只好把包举在头顶,一路快跑进了城堡大厅。

抬头,看到入口处摆着素颜和她夫君金向宇的大幅婚纱照,背景是蔚蓝的大海。在海边的礁石上,身穿洁白婚纱的娇美新娘与西装革履的新郎深情对视,让人有瞬间就是天荒地老的感动,施何不禁恍惚起来。

作为堇城著名的电台节目主持人,童素颜拥有N多的粉丝,也从来不乏追求者。据说,金向宇是先迷上她的声音,再爱上她的人。追求的方式也很特别,直截了当找上门,明确表示喜欢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要娶她。也不知道金向宇施了什么法术或使了什么手段,反正美丽的女主持人就把绣球抛给了这个长相一般,已离过两次婚的男人。

施何问素颜为什么,素颜说,摔过跤的男人才懂得珍惜,她相信这次金向宇是真心的,所以愿意一赌。施何很无奈,再好的朋友,她也不可能硬逼着人家分手。更何况热恋中的素颜根本听不进她的提醒,还笑她有病,看这世上没一个好男人。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郎“财”女貌,很符合当下的择偶标准。可不知为何,施何总有隐约的不安,也许是太希望自己的闺密幸福,反而有了莫名的担忧。

呸呸呸,看你什么阴暗心理,都想哪去了,要相信素颜的眼光,她有足够的恋爱经验,想骗她没那么容易。低头看自己,衣裙半湿,脚上的小白鞋变成小泥鞋,这样子来喝喜酒,怕是要被人笑话了。再观察四周,鲜花遍布每个角落,给人繁花似锦、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虚幻感。一个穿白衬衣、黑裤子,身材挺拔的男人走进大厅,看了施何一眼,又朝里走去。

大幅新人照片旁边是一个桌位的指引牌,每桌都有编号和名字,施何瞄了一眼,她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29号桌,可惜那些桌友她一个都不认识。

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还有15分钟婚礼就要正式开始,她急忙问大厅的服务生卫生间在哪里。服务生做了个手势,施何就直冲过去。发现刚才那个经过她身边的白衬衣男人在洗手,他又看了看她。施何神情冷淡地斜了他一眼,心想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认识你。那男人见施何像个刺猬一样,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没笑出来,洗好手就离开了。

施何以最快的速度从包里翻出餐巾纸,沾水先把鞋擦干净,又检查小腿上有没有泥点。看镜子里那个人,头发湿湿地紧贴着额头,要多傻就有多傻。她去翻包,没找到梳子,只好以手做梳理了理。脸上的淡妆,被雨一淋,用手一擦,没有了,倒变得极干净。反正又不是主角,等会儿找个角落坐着吃就行,施何收拾好,快步朝百年好合厅走去。

百年好合厅里已坐满了人,声音嘈杂,施何想在入席之前先跟素颜打声招呼,于是就穿过人群,走进舞台边的休息间。素颜看到她,飞了一个白眼过来,说,你才来?

施何打量着头戴金色小皇冠、化着浓妆的新娘子,说你不要这么美行不行,搞得我越来越自卑,走不出去。

素颜掩着嘴笑,说瞧你这张嘴,哄人开心。施何说,我也就哄哄你开心,不过从今天开始失业了,以后哄你开心的人是你老公。素颜说,那不行,你得继续哄我开心。施何嘿嘿两声,说,谁让你重色轻友。

哪有重色轻友啊,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素颜边说边递给施何一把梳子,今天我结婚,你也不会去做个头发。

我要上班,大小姐。施何接过梳子梳了几下,头发总算滑顺了许多。

外面的音乐声低了下来,婚礼主持人开始讲话。施何说,我要去吃大餐了,素颜,祝你永远幸福!素颜伸出手,拍打一下施何的胳膊说,你也尽快把自己嫁出去,别挑了。施何咧着嘴笑着回答,你现在跟我妈越来越像,我一会儿就在现场绑一个回家。旁边的几位伴娘都笑了起来。

施何走出房间,目光快速“预览”酒席座,她发现桌牌是无规则排列,大厅的灯光已暗下来,一时找不到自己坐的桌,瞧着有一桌人比较少,还有好几个空位,心想管他呢,凑合着坐,万一有人来再说。抬头,发现对面坐着白衬衣男人,忽觉不安,想站起来去找自己的位置。

白衬衣男人似乎猜到施何在想什么,开口道,坐吧,这桌是备用的,没其他人了。

施何只好说,我找不到29号桌了。

没关系的。白衬衣男人笑着说。

见此人这么友好,施何就朝他笑了笑,不再扭捏,又重新坐了下来。出于职业习惯,施何偷偷观察起对方: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国字脸,浓眉,双目有神,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你心底的秘密;狮子鼻,嘴唇性感。要死了,怎么会想到性感两字?施何的脸突然一热,慌忙把目光移开。

那男人拿起红酒瓶,开始给大家倒酒。施何又继续“扫描”其他几位,她很失望地发现,三个干巴巴的老头加两个大妈,还有一个年轻人,只是从面相看,一脸蠢样,一桌子人也就这个穿着干净白衬衣的男人具有欣赏价值。

你是新娘子的朋友?白衬衣男人问。

施何点点头说,闺密。

男人一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齿问,贵姓?

施何的心又一激灵,她从没有见过笑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晕,酒还没有喝,人倒犯起花痴来,这实在不符合她往日对男人的高冷态度,大概是这婚礼的场景让她的大脑暂时处于缺氧状态,所以人也变得不正常起来。她没有回答那男人的问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大屏幕,那里在重复播放新人的婚纱照和各种合影。

大厅里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灯光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按程序应该是伴郎、伴娘先出场,然后是新郎出场,再接着就是新娘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到舞台上,由父亲亲自将女儿交给女婿。由于童素颜不是本地人,老家的父母接受不了她嫁给一个三婚的男人,所以没有来参加婚礼。同样,金向宇父母对这个宝贝儿子结了离、离了结、结了又离,反反复复折腾的婚姻实在头痛,借口去处理国外的生意,早在半个月前就一走了之。这么一来,婚礼上的很多程序就被省略和做了改动。

主持人拿着话筒,大声说,下面请英俊潇洒的新郎和美丽无敌的新娘上场。施何转过头,把目光投向舞台,身穿一身白色薄西服的新郎牵着新娘的手缓缓走来,一束强光追随着两个人的身影。金向宇中等身材,躯体已略有发福迹象,头发抹得油光发亮,一脸喜气洋洋。要说他的五官,分开看,除了鼻子特别塌,好像是刚出生时,被他老娘的屁股不小心坐过一样,其他还是可以的,只是组合起来整张脸没什么立体感,不过也没有丑到影响市容。童素颜苗条、纤细,穿了一双中跟鞋,比金向宇还要略高些。

主持人宣布新郎、新娘交换信物。

金向宇拉过童素颜的手,给她戴上一枚硕大的钻戒。童素颜也把一只婚戒戴在金向宇粗壮的手指上。两个人又来了个热烈的拥吻,时间长达十五秒。

掌声四起。

主持人请新郎讲几句。金向宇拿过话筒,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是我这辈子第三次结婚。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接着,金向宇又补充一句,也是我最后一次结婚。

席间,不知是谁大声叫了一声好,掌声再次响起。金向宇笑得整张脸像朵烂桃花,他转过身,面对童素颜承诺,从今以后只爱她一个人,为了表示他的真心实意,他还要送她一份礼物。说完,金向宇朝舞台角落做了个手势,身穿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托着一只红色盘子上来,上面还盖了块红布,台下的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盯着。金向宇示意童素颜打开,童素颜不清楚金向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伸出手把红布揭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本房产证。金向宇拿起房产证向在座宾客晃了晃,大声宣布他送给新婚妻子的礼物是金碧豪苑的一幢别墅,价值1000万。童素颜激动得眼含泪花,拿着话筒唱起了《终于等到你》,“能陪我走一程的人有多少/愿意走完一生的更是寥寥/是否刻骨铭心并没那么重要/只想在平淡中体会爱的味道……”

施何看着眼前的一切,恍然如梦。舞台上的新娘落落大方,貌若天仙,深情款款地对着新婚丈夫唱着情歌,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美好。素颜,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施何在心里问。面前不知何时放了半杯红酒,施何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才想起自己是开车过来的。

糟糕。施何脱口而出。

开车了?那男人关心地问道。

施何刚才只顾看台上的新郎新娘,没注意这个男人一直在研究她。听到问话,施何点点头,换了一杯饮料,连喝几大口,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刚才那口酒给压下去。

喝一口没事,你不用紧张,实在不行,也可以叫代驾。那男人温和地对施何说。施何低下头,不看那男人的眼睛,太危险了,像伪装的陷阱,不小心就会一脚踩空。

来来,菜都凉了,我们吃吧!有人举着酒杯,轻敲玻璃台面。

来,小姑娘,干杯。男人举着酒杯对施何说。

小姑娘?施何差点笑出来。当她三岁小孩?用这种老得不能再老的套路泡妞,哼,看错人了,她又恢复平时面对男人的冷漠相。

新郎新娘在伴娘的陪同下过来敬酒了,童素颜看到施何,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说,多吃点。施何轻轻拍了拍素颜的手说,我保证吃撑。

给白衬衣男人敬酒时,金向宇向妻子介绍说,素颜,这是我表弟,杭凌风。

杭凌风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问候新嫂子,然后指着施何笑着说,这位美女说是你的闺密,但又不肯告知尊姓大名。

童素颜笑着说,施何,《堇城晚报》大编辑,还没有男朋友,表弟身边若有合适的人帮忙留意下。

金向宇在旁边接过话头说,凌风,你看看你嫂子多热心,自己找到了幸福不够,还不忘好朋友的终身大事。

这么一搞,害得施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实在恼怒这个叫杭凌风的男人,无端端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了台。素颜也真是,说这么多干吗,还真现场征婚?于是狠狠地瞪了杭凌风一眼,心想还没有吃饱就多管闲事。杭凌风感受到施何心里的恼怒,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就回赠给她一个微笑。施何不接受这份示好,她碰了碰素颜的胳膊。素颜明白施何的意思,就笑着说大家慢吃,然后和金向宇一起继续向别桌敬酒。

施何坐下来,再也不理会对面那个男人,只顾低着头吃菜。感觉有七八分饱了,就放下筷子。见众人酒正喝得热闹,她就借口吃饱先回了,转身离开。

走到大门口,施何发现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犹豫着要不要等等再回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带上这把伞。回头一看,是杭凌风。他正含着笑站在那里,把伞递给她。

谢谢你,不需要。施何冷淡地回答。

拿着,我又不会吃了你。杭凌风把伞往施何手中一塞,像个老朋友一样叮嘱,开慢点,安全第一。

我跟你有这么熟吗?施何疑惑地问。

杭凌风大笑起来,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好歹也同桌吃了一餐饭,说不定哪天又会碰到。

哎呀,遇上情场老手了。施何不敢再接杭凌风的话,撑开伞,逃一样地冲进风雨中。

天好黑,施何开车回家。这条路她不是很熟悉,再加上车窗外的风雨声,又孤身一人,难免心里发慌。从车灯折射的光看,路面已积起了水,她不敢开太快,又不想太慢,只盼着早点进市区,这样感觉安全些,不然她怕自己中途会因为害怕而哭。

手机响了,施何按下车载电话,施林问她在哪里,要不要过来接。施何说已从玫瑰城堡出来,现在往城里开。

雨太大,路上小心。父亲关爱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在施何的耳朵里却带有某种莫名的嘲讽意味。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忽视她的成长,今天却因为林纳的事突然关心自己,施何不禁伤感。

挂断电话,为了缓解紧绷的情绪,施何选了一首《朋友别哭》。这个时候听这首歌,太应景了。“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施何抿紧嘴唇继续往前开,路上空荡荡的,似乎天地间就只有一个人,一辆车。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无处逃逸。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也许,素颜是对的,如果找不到我爱的人,那就找个爱我的人。至于将来,谁知道呢?素颜曾给她“洗脑”,说你嫁一个穷小子,一样难以保证以后他不会背叛你。既然如此,能选择宝马车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选自行车?当然,前提是你不讨厌那个男人,他的身上还是有让你喜欢的地方,否则,也太恶心自己。可施何要的是一生认定一人的爱情,要忠贞不渝,精神和肉体的完美结合。素颜就笑她幼稚,按她的标准,这辈子别想嫁出去。她说这世上哪来的天长地久?人都是会变的,你又如何来保证你的感情永远不变?不可能的事。就算你的爱永远不变,那你爱的人呢?如果他不爱你了,你还会继续爱着他?施何沉默了。她当然知道这个标准很可笑,可又有什么办法,天天接收那些狗血的情感故事,她没疯已算万幸。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泪水从施何脸上悄然滑落,人人都在茫然痴心地追逐吗?而人生最终是不是一场梦?汽车拐上大路,进入市区,施何松了一口气,才惊觉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平时她开车最烦人多车多,可今夜看到那些呼啸而过的车辆,却感觉无比亲切。

一路风雨兼程,终于平安抵达小区的地下车库。停好车,施何准备下车,回头看到那把伞,深紫色,很配她的衣服,好像特意为她准备的。犹豫了一下,施何没有把伞拿下车,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哪天碰到了可以还给人家。再一想,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很可笑,管他是谁,跟她不搭界。

施林还没有睡,听到开门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对施何说,我让你妈先去休息了,她胃有点不舒服,这台风天晚上开车很不安全。

施何点点头,嗯了一声,问,老妈没事吧?

吃过药了,你也早点休息。施林看了女儿一眼,又说,女孩子还是这样穿好看。

施何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洗澡去了。

施林见女儿没有跟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言语,父女俩各回各的房间。

洗好澡,施何躺在床上,神经松懈下来,脑细胞却异常活跃。那个叫杭凌风的男人表现如此殷勤,是何居心?想勾引她?想得美,看那男人年纪不小,肯定是已婚的,她才不会爱上已婚男人。再说,看金向宇的风流德性,他这表弟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好看?牙齿怎么可以这么白,天天在洗牙?施何伸出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小镜子,审视自己的牙,白度明显不够,顿时懊恼起来。

另一只对公的手机突然响了,这么晚还有人打电话来倾诉?施何坐起来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细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我的抑郁症犯了。

啊,你说什么?施何差点听成烟瘾犯了。

活着真没意思,还是死了算了。

施何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深深的绝望,忙安慰道,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别胡思乱想啊!手机那头沉默了,施何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你还在吗?对方终于又有了回应,不过突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把施何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他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人,喜欢穿漂亮的女装,喜欢化妆。我经常打扮成女孩的样子在网上直播、语音,没有人发现。

施何小心翼翼地问,你多大年纪?你的声音好像会变?手机里又传来女人的声音,18岁,是的,我天生会变音。施老师,我很痛苦,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我想去变性,可又没有钱。

你父母呢?你的痛苦有没有告诉过你父母?施何关心地问。

我恨我妈,就是她从小把我当女孩子打扮,现在她又不管我了。我爸不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我一个人在外面打工。

那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配音,我可以模仿很多声音。我常常有自杀的念头,如果人有翅膀就好了,像鸟一样可以到处飞。

深更半夜,施何接听着这个声音忽男忽女的人打来的电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强打精神,经过一番劝慰,对他的痛苦和困惑表示充分的理解后,午夜聊天才告一段落。

累死我了,明天找“大熊”去,强烈要求晚上十一点以后热线电话关机,受不了这刺激。施何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