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摩尔人和地中海巴巴里海盗的故事:斯坦利·莱恩-普尔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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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年轻的篡位者

六百年以来,伊斯兰帝国的大部分领土名义上都由一名自称“哈里发”的集权统治者管辖。“哈里发”的含义是“继承者”或“替代者”。起初,他的权威真实有力:从西班牙到兴都库什译注:兴都库什山脉位于亚洲中南部,大部分在阿富汗境内。,帝国所有行省总督都由他任命;只要他乐意,能随意剥夺任何总督的职务。

然而帝国太大了,以致权力无法长时间集中于中枢,各地总督逐渐将治下的行省变成了事实上的独立王国。虽然他们宣称对哈里发无比忠诚,愿意奉献一切尊崇,但他们不会服从哈里发的命令。渐渐地,表面的尊重也被抛弃了,各地出现了信奉异端信条的王朝。它们否认哈里发至高无上的地位,并谴责他和他的继承人都是篡位者。最后,哈里发的世俗权威就像如今的罗马教皇一样无力,他们雇来保护自己免受反叛贵族侵害的卫兵,竟将他们囚禁在宫殿里。这一切发生在哈里发制度建立约300年后,此后3个世纪哈里发不过是帝国实权人物所玩弄的傀儡,是其加冕礼上一丝华丽的点缀罢了。直到13世纪蒙古人入侵,哈里发制度才终于被废除。虽然后来土耳其苏丹仍然保留了该称谓,但具有原始含义的“哈里发”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有关哈里发卫兵的权势和哈里发制度的灭亡,读者可参阅亚瑟·吉尔曼的著作《萨拉森人的故事》。

最早摆脱哈里发统治的省份是安达卢西亚。为了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们必须记着,哈里发并非总是产生于同一个家族,前四位(或“正统”)哈里发,阿布·伯克尔、欧麦尔、奥斯曼和阿里,或多或少都是通过民众选举产生的。后来,叙利亚派在大马士革推立穆阿维叶(Moāwia)为哈里发,他也是倭马亚王朝的第一任统治者。

倭马亚王朝共有14位哈里发,统治时间为661—750年。阿拔斯家族(Abbāside)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叔父——阿拔斯的后裔,他们推翻了倭马亚王朝,建立了哈里发制度下的第二王朝:阿拔斯王朝。第一任阿拔斯统治者自称“赛法”——阿拉伯语中“屠夫”的意思。阿拔斯哈里发将首都从大马士革迁移到巴格达,该王朝直到1258年才被蒙古人灭亡。

被废黜的倭马亚家族中有个叫阿卜杜勒·拉赫曼的年轻人,其名字的含义是“仁慈真主的仆人”。阿拔斯人满世界搜捕拉赫曼的族人,一旦发现便毫无怜悯地处死,于是倭马亚家族中绝大部分成员都被残忍的阿拔斯人杀害。阿卜杜勒·拉赫曼也四处逃亡,幸运的是,他安全到达了幼发拉底河岸边。有一天,拉赫曼坐在帐篷里看着小儿子在外面玩耍,忽然儿子惊恐地跑了进来,他便马上跑出帐篷查看情况。他发现,整个村庄正处于混乱之中,地平线上摇晃着阿拔斯家族的黑色旗帜。译注:中国古代称阿拉伯帝国为大食,阿拔斯王朝尚黑,称为黑衣大食;倭马亚王朝尚白,称白衣大食;后文将提到的法蒂玛王朝尚绿,称绿衣大食。年轻的王子急忙抓起他的孩子冲出村落,来到河边,跳入激流,奋力向对岸游去。此刻敌人几乎赶上了他们。阿拔斯人叫喊着,试图说服拉赫曼一行人不要害怕,并保证不会伤害他们。拉赫曼的一个弟弟实在游不动了,便转身往回游去,结果一上岸脑袋就跟身体分了家。拉赫曼带着儿子坚持到了对岸,身边还有一名叫白德尔(Bedr)的仆人。他们总算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土地。接着一行人昼夜不停地跋涉,直到抵达非洲才喘了口气。稍后,拉赫曼的家人也先后到来。这时,倭马亚王朝唯一生还的王子才开始有时间思考他的未来。

当时,拉赫曼只有20岁,他血统高贵、意志坚定、精力旺盛、勇气非凡,充满了希望和野心。然而阿拉伯的历史学家们却给他的特征又加上了一些令人不快的细节:他有一只眼睛瞎了,还失去了嗅觉。在拉赫曼的童年时代,就有智者预言他未来必成就大业。尽管家族已经毁灭,但他并没有气馁。在帝国东部,阿拔斯家族势力庞大,他认为自己不会有任何机会,因此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在非洲。但在巴巴里海岸游荡了五年后,他意识到这里的阿拉伯总督并不容易被推翻,已经反抗过的西部柏柏尔人也不愿意放弃刚刚获得的独立,臣服于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头衔的倭马亚王子。因此,他将目光转到了安达卢西亚,那儿的政治派系永远都在争吵,任何一个精明的王位觊觎者都有机会上下其手,像自己这样有着高贵王族血统的人则有更多胜算。他派遣仆人白德尔去拜访西班牙的叙利亚派首领——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倭马亚家族解放的自由人。这些首领受阿拉伯人的荣誉约束,必须帮助他们前庇护人的亲属。白德尔发现他们愿意接纳年轻的王子,并且在与敌对派别进行了多轮谈判后,说服也门派也提供支持。接着,白德尔就返回了非洲。

位于西班牙格拉纳达阿尔穆涅卡尔市的阿卜杜勒·拉赫曼一世雕像

当带着好消息的船出现在视野中时,阿卜杜勒·拉赫曼正在海边祷告。随船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名安达卢西亚使者,名叫阿布-加利卜·塔曼,其名字含义是“征服之父”。东方人擅长从微不足道的事件中发掘未来的征兆,这位使者的名字显然是个好兆头。“我们将实现我们的目标,”王子喊道,“我们将征服大地!”他毫不犹豫登船驶向西班牙,这个历史性时刻发生在755年9月。倭马亚家族的幸存者阿卜杜勒·拉赫曼到达安达卢西亚的历程犹如一部传奇,后世只有在1745年登陆苏格兰的年轻小僭王才能与之媲美译注:指的是查尔斯·爱德华·斯图亚特试图复辟斯图亚特王朝。。这消息像一场燎原大火那样传遍了半岛。倭马亚王室的老部下们纷纷前来宣誓效忠;被释放的自由民的后代也愿意接受阿卜杜勒·拉赫曼的统治。即使是也门派,尽管他们不可能对年轻的王子有任何特殊的感情,但拉赫曼的追随者们的热情却促使他们遵守诺言,团结起来支持他。安达卢西亚总督发现大部分军队都离他而去,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后,只好等新部队来了后再做打算。另外,战役也不可能在冬日的雨季展开,这就给了阿卜杜勒·拉赫曼足够的时间招募和组织军队。

阿卜杜勒·拉赫曼一世在西班牙建立了后倭马亚王朝

第二年春天,战斗正式打响。阿卜杜勒·拉赫曼在阿奇多纳(Archidona)和塞维利亚受到热烈欢迎,接着他准备向科尔多瓦进军。总督尤素福派兵前去对阵。当时大雨连绵,瓜达尔基维尔河河水暴涨。两支大军隔岸相望,加速朝科尔多瓦前进,都希望先抵达目的地以便占得先机。最后,阿卜杜勒·拉赫曼使出了欺骗手段,他假借和平之名,说服尤素福让他的军队渡过水位正在下降的河流。一到对岸,拉赫曼就向毫无防备的敌军发起进攻,没有悬念就取得胜利,进入了科尔多瓦。他马上下令禁止部下抢掠财物,并保护前任总督的女眷安全。756年还未结束,拉赫曼便控制了西班牙地区的所有穆斯林领地,并建立了延绵3个世纪之久的科尔多瓦倭马亚王朝。多齐《西班牙穆斯林史》第1部第13—16章。

然而,新上任的科尔多瓦国王依然面临很大挑战。阿卜杜勒·拉赫曼确实获得了王权,不过西班牙仍旧是一片被大量派系势力分割的地区,只有一部分穆斯林派别支持他。好在这位新苏丹比其他王公贵族更善于在斗争中保持自己的地位,他行动起来毫无顾忌,迅速且果断。他的政策也总是为了应对当前的紧急情况,在坚守誓言和背信弃义之间转变,并且这套策略经受住了考验。

他抵达安达卢西亚后不久,从非洲追来的伊本·穆基斯就从贝雅省登陆,在西班牙树立起阿拔斯王朝的黑旗。他很快在不满的人群中找到了支持者,这些人随时准备为新势力效劳。他将阿卜杜勒·拉赫曼围困在卡蒙娜(Carmona)长达两个月之久。这种局面极度危险,因为每延长一天时间,敌人就有更多机会增加他们的兵力。阿卜杜勒·拉赫曼的计谋层出不穷,他探听到敌人的防御有所松懈,便召集帐下最勇敢的700名壮士点燃一团大火后说,现在要么死亡,要么胜利。说着,他就将刀鞘掷入火焰中。700名勇士也跟他一样,决心直到最后胜利,否则刀就再也不入鞘,他们跟着自己的领袖,同攻城者展开肉搏,终于粉碎了阿拔斯人的入侵。

阿卜杜勒·拉赫曼偶尔也会展现出残暴一面,他将敌军将领们的头颅装在一个口袋中,还在他们的耳朵上挂上描述性的标签,然后将这个珍贵的包裹委托给一位打算去麦加的朝圣者,告诉他一定要将包裹亲手交给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曼苏尔本人。当哈里发看到包里的东西时非常愤怒,但他还是忍不住大声地说道:“感谢真主,在这个男人和我之间安置了一片大海!”曼苏尔尽管对科尔多瓦苏丹拉赫曼深恶痛绝,依然对其能力和勇气表示钦佩,他称拉赫曼为“古莱氏族之鹰”译注:先知部落的鹰隼。。“太了不起了,”他惊叹道,“他真是集胆大、智慧和谨慎于一身!踏进毁灭之路,流放到难以企及的边远地区,想方设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利用教派纠纷获利,使他们相互对抗而不是反对自己,赢得臣民的敬意和服从,克服一切困难,最后成为至高无上的领主。没有人能够做到,然而他却做到了!”

击败阿拔斯人的入侵后,新苏丹又接连取得胜利。他劝诱长期反对他的托莱多人接受和平,交出了他们的首领,这些人惨遭羞辱后被钉上十字架处死。也门派的首领对他而言也是个危险因素。于是,拉赫曼允诺保障该首领的安全,诱使他来到自己的宫殿里。他原计划亲自手刃此人,但发现这名阿拉伯人武力甚高,只好召唤来卫兵将其暗杀。几乎与此同时,北部边境的柏柏尔人爆发了一场大起义。数十年来,他们对阿拉伯人的统治很不满,也门派也因其首领被谋杀而满腔怒火。于是,这些势力趁拉赫曼尚未关注北部,纷纷起兵造反,但他们还没意识到这位新苏丹是多么精明狡诈。

拉赫曼利用起义的柏柏尔人的妒忌,挑拨他们内部不和,并使出浑身解数,在也门人之间挑拨离间。起义军大部分都由柏柏尔人组成,于是拉赫曼贿赂柏柏尔人在战斗中撤退。结果,阿卜杜勒·拉赫曼的军队乘此机会如猛虎般扑向溃退的敌军,战场上留下了起义军约3万具尸体。如果你好奇的话,直到现在都能在当年的战场旧址发现这些人的巨大坟墓。拉赫曼接着面对的是由查理曼大帝和另外3个不满的阿拉伯首领所组成的同盟,他历经艰辛创建的王国几乎毁于一旦。他非常惊险地在萨拉戈萨击败敌军,那些差点成为毁灭者的敌人败退到朗塞瓦尔峡谷后遭遇伏击,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倭马亚家族的拉赫曼登陆西班牙,受到各方势力的热烈欢迎

此后,苏丹得以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享用他的胜利果实。他征服了西班牙所有的敌对势力;他打倒了那些敢于与他较量,自命不凡的阿拉伯首领;他逐一屠戮或暗杀了所有叛军领袖,终于用实力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但是,种种暴虐、残酷和背信弃义,也给他带来了惩罚。暴君可能会迫使人民臣服,但不能强迫他们忠诚,用刀剑建立的帝国也必须用刀剑来维持。诚实的人拒绝侍奉随时会辜负和杀戮民众的主人,就像这位苏丹所做的那样。当拉赫曼早期的支持者——那些一开始曾热烈欢迎他来到西班牙的人,看到这个暴君赤裸裸的残忍行为后,便冷漠地离开了他。拉赫曼的亲信,曾将拉赫曼王朝看作逃避阿拔斯人迫害的避难所,纷纷聚集到他身边的那些人,如今也不能忍受他的专制,一次又一次密谋废黜他,就算掉脑袋也在所不惜。阿卜杜勒·拉赫曼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他的老朋友都抛弃了他;他的敌人虽然无可奈何他,却在心里诅咒他;他的亲人和仆人都背叛了他。

之所以会这样,部分原因源自长期的教派战争破坏了伊斯兰教的和谐,部分原因则是拉赫曼的冷酷无情。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科尔多瓦的大街上体察民情了;他怀疑每一个人,他沉浸在阴郁的思绪中,不时回想起当年的那些血腥回忆;只有周围有一群强壮的外国卫兵时,他才敢骑马穿行在街道上。4万名非洲士兵对主人有多忠诚,遭受他们压迫的人民的仇恨就有多强烈。苏丹正是依靠这些士兵保护自己,镇压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民。同大多数在安达卢西亚安家的阿拉伯人一样,拉赫曼也从自己祖先生活的土地上移来了一棵棕榈树。孤寂中,他在这棵树上写下了一首诗,抒发自己对远离故土的棕榈树饱含的同情:“像我一样,你与亲朋分离;你远离故乡的土地,在不同的土壤中生长。”

当年,年纪轻轻、野心勃勃的拉赫曼以外乡人身份抵达西班牙时,便立下凭一己之力征服整个国度的宏图大志。现在他的目标达成了: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在他的带领下实现了征服,并使这个国家恢复了秩序与和平,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牺牲臣民的忠心为代价。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初来时像“年轻的骑士”一样,赢得了西班牙阿拉伯人的尊敬和爱戴;此后到他进入坟墓的32年间,他又变成了一个被人憎恶的暴君。他只能用黄金购买雇佣兵们的忠诚,依靠他们的利剑,他继续拥有那座血染的王座。他开创了西班牙的刀剑统治,他的继任者们也将遵循这一原则。正如一位伟大的摩尔历史学家指出的那样,为了解决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的教派纷争,为了维持社会秩序,为了结束无政府状态,除了严厉的镇压手段外,很难再找到其他有效方法,这些民族本来就习惯于君主统治。这个靠暴政来持续的王朝尽管有很多辉煌的胜利和荣耀来装点门面,但依然充满了忧郁和悲凉的气质。

古代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海因(Ibn-Hayyān)这样描述了科尔多瓦王国第一位苏丹:“阿卜杜勒·拉赫曼心地善良,常常以仁慈之心处理事务,他的演讲很有说服力,而且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他从不轻易做出决策,不过一旦下定决心就坚持不懈执行下去。他生性活跃且激昂,他绝不会躺在床上休息,也不会沉溺于放纵。他从不把政府事务托付给别人,而是事必躬亲。然而当问题十分棘手时,他也会向足智多谋和经验丰富的人征询意见。他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战士,永远站在战场的最前面;他愤怒起来令所有人感到恐惧,他对任何反对的声音都毫不宽容。他的容颜使那些接近他的人,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感到敬畏。他常常站在棺架旁边,为死者祈祷;他经常在周五译注:伊斯兰教规定每个星期五穆斯林都要到清真寺参加集体礼拜,因此周五是穆斯林一周中最神圣的日子。走进清真寺,登上布道台,向民众讲话。他会去探望病患,走进人群中,赢得人们的由衷欣喜。”这些无疑描述的是年轻时的阿卜杜勒·拉赫曼,那时敌人和阴谋还没来得及将他变成一个多疑残暴的君王。权力总是用这种可怕的方式来惩罚它的主人。

当一个暴君去世时,人们常常会问,谁会来接替他?答案往往是革命和无政府状态。内忧外患之下,这个王座可不会轻易从父亲传给儿子。不少人预测,许多被拉赫曼竭力控制的反对势力在其死后必然会更加活跃。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阿卜杜勒·拉赫曼创立的王朝并没有因他死亡而崩塌。部分原因是拉赫曼生前令人害怕得无以复加,以至于他们反抗的勇气一时难以恢复;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继任者,于788年继承王位的30岁的希沙姆(Hishām),与其性格迥异。希沙姆是一位受人爱戴和尊敬的王子,具有所有美德,王国也因此保持了好几年的平静。为了确保希沙姆在短暂的统治期间勤勉地实践这些优点,一位占星家预言他将只有8年的寿命。苏丹当然要向这个世界奉献美德,为进入天堂做好准备。

阿卜杜勒·拉赫曼一世

希沙姆年轻的时候,宫殿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科学家、诗人和哲人。他的善举不可胜数,贫困者和被宗教迫害的人都纷纷前来投奔,因为他会为所有人提供庇护。他派遣可靠的密探到其领土全境寻找恶行并当即纠正,进一步促使公正得以实施。夜间,他上街巡查,制止放荡和堕落的行为;他把从作恶多端者那里收来的罚款分给那些即便在寒冷的雨夜也会前往清真寺做礼拜的善良的灵魂;他亲自探望病人,经常在暴风雨的夜晚出去把食物送到那些虔诚的残疾者手里,并在床边看护。

他虽然善良,但绝非胆小鬼。他像纯粹的阿拉伯人那样,率领军队对抗北方的基督徒。尽管人们亲切地称他“和善”和“公正”,但是当他的叔叔们策划阴谋威胁其统治时,他亦表现出足够的坚定。他增加了手下马穆鲁克(mamlūk)译注:马穆鲁克是从9世纪至16世纪之间直属于阿拉伯哈里发和阿尤布王朝苏丹的奴隶兵。后来随着主人式微,他们反而逐渐成为强大的军事统治集团,建立了自己的王朝。直到拿破仑战争前,马穆鲁克都是冷兵器时代的一支劲旅。广义上马穆鲁克也可以泛指伊斯兰国家领袖的侍卫。,也就是保镖的数量,还有1000名守卫在河两岸日夜巡逻,以保护他的宫殿。如今,科尔多瓦还保留有一座希沙姆重建的桥梁。虽然这是件善举,但当他听到臣民们都在私下说,苏丹是为了方便举行狩猎派对而兴建这个宏大的工程后,他便发誓再也不跨越该桥。他也确实做到了。在这8年中,这位堪称楷模的苏丹为自己赢得了足以升入天堂的资本。不过,他的善良却诱发了将导致国家再次出现叛乱的新因素,即伊斯兰神职人员的力量。

“神职人员”这个词是不准确的,因为在伊斯兰教中并无如天主教神父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神职人员”。那些在清真寺里吟诵祷文,每周布道的人并非全职,他们有自己的职业,只是在某段时间领导教众集会而已。在伊斯兰教义中,普通人和教士其实并无区别。尽管如此,有些人的职务还是与我们所说的神职人员意思差不多。伊斯兰国家有一群人,他们将生命奉献给了信仰。他们可能是遵循特殊教规的苦修士,也可能是名著的吟诵者或宗教导师,还有可能只是神学院的学生、有名望老师的门徒,他们信仰的教义使他们充满了非同寻常的狂热和激情。每个伊斯兰国家都有这样一个群体。开罗阿兹哈清真寺的学生、君士坦丁堡的伊斯兰教法学研习者、许多东方城市的毛拉译注:伊斯兰国家或地区对人的一种敬称,意译是先生或老师。在时局动荡时就会展现对信仰狂热的影响。在安达卢西亚,这种力量即将显现出来。谁也预料不到,阿卜杜勒·拉赫曼死后的第一场叛乱不是来自基督徒,也不是来自任何阿拉伯人或柏柏尔人的政治派别,而是来自伊斯兰教虔诚的孩子——科尔多瓦的宗教学生们。

这群学生主要由叛变者或他们的后裔组成。显而易见,西班牙人已愉快地信奉伊斯兰教。阿卜杜勒·拉赫曼非常精明,也很世俗,因而不允许神学家尤其是西班牙血统的神学家,对他的王国施加影响。但虔诚的希沙姆既没有意识到危险,也不认为这是危险。他对这些宗教人士信心有加,确信他们的行为严格遵守了教义的规定,但未察觉到世俗世界常见的野心和对权力的向往正在他们内心萌芽。神学家们一致推举一名天资聪颖、头脑活跃的人为首。他是阿拉伯先知安葬之地圣城麦地那的一位宗教领袖最喜爱的学生,他的灵魂混合着宗教狂热和政治野心。这往往会导致国家遭受浩劫。

得益于希沙姆对伊斯兰教的奉献和虔诚,这位名叫叶哈雅(Yahya)的学者将科尔多瓦神学家的影响和权势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果希沙姆精明的父亲阿卜杜勒·拉赫曼知道了,一定会急得从坟墓里跳出来。神学家们按自己的方式行事,长期以来倒也相安无事,但是796年,当好心的希沙姆携带圣洁的声誉离世时,宫廷内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新苏丹哈卡姆(Hakam)并非恶棍,对宗教也不是漠不关心,但他放荡不羁,热衷于社交、享受生活的乐趣,对禁欲主义完全无感。这令那些顽固的神学家极为反感。他们痛述苏丹的恶行,公开祈求他能够痛改前非,甚至当着面辱骂和斥责苏丹。神学家们发现他不可救药后,便计划扶植王室家族中另一人登上王位。图谋失败后,许多参与阴谋的贵族和一些狂热的宗教人士都被钉上了十字架。反叛者并未被吓倒,806年,顽固分子煽动人群再次发动起义,但跟之前一样,起义又一次被镇压。那些习惯叛乱的托莱多贵族也跟着发难,不过他们被骗了,落到狡猾的王储手里被杀得一个不剩,然后他们的尸体被一股脑地投入一条壕沟。可是,就连这些贵族的可怕命运也没阻止科尔多瓦再次发生叛乱。

托莱多大屠杀又被称为“壕沟之日”(Day of the Foss)。事实上,该事件七年来的确使科尔多瓦的狂热分子有所收敛,但是随着那个可怕的埋尸坑的记忆逐渐模糊,首都出现了新的暴动迹象。民众的对抗情绪很强烈,不仅仅是针对苏丹的奢侈享乐,更多的是反对他那庞大的“哑巴”保镖集团,因为里面的黑人和外族人一句阿拉伯语也不会说。除非成群结队,否则“哑巴”们压根不敢在科尔多瓦大街上露面,落单的士兵会被围攻甚至被杀。有一天,一名肆意妄为的卫兵激起了全体市民的愤怒,居住在城南郊区的数千名宗教学生带领暴民一起冲向王宫。尽管王宫有完备的防御工事和卫队,他们也执意要将其攻占。哈卡姆苏丹惊愕地发现,如潮水般的民众击退了自己训练有素的骑兵的进攻。但在此危急时刻,他没有失去大人物与生俱来的沉着冷静。他回到大厅,命令侍从给他一瓶麝香油,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给头发和胡子上油,这令侍从吃惊不已。哈卡姆完全知道自己正身处险境,当凶残的暴徒攻打到宫殿门口时,他却说:“少安毋躁!你想想看,如果我的头发没有香味,反叛者怎能在人群中找到我的头颅呢?”然后,他召集军官,下达了一道道防御命令。他的指令简洁明了,却行之有效。

哈卡姆派他的表弟带领一支骑兵迂回到南面郊区,然后四处放火。人们立刻放弃围攻宫殿,惊恐地调头就跑,试图从燃烧的家园中救出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哈卡姆率领王宫内剩下的卫兵乘机反攻,在人群后面追杀。悲催的暴乱分子受到两面夹击,队伍被打散。冷酷的“哑巴”卫兵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闯,砍倒了一百多人。不少人伏地祈祷,恳求宽恕,“哑巴”一概无视,估计他们也听不懂这些人祈祷的是什么。哈卡姆的军事反击挽救了王宫,挽救了王朝。这次起义接着就转变成为一边倒的溃败。多齐《西班牙穆斯林史》第2部第3、4章。

不过就在即将取得胜利的那一刻,苏丹放下了屠刀。他没有将敌人斩尽杀绝,只是下令将叛乱地区的房屋夷为平地,将居民尽数驱离。他们只好逃到国外。有15000名男人及其女眷、孩子流亡亚历山大城,最后又辗转到达克里特岛(Crete);另外8000人到了非洲的法斯城(Fez)。大多数流亡者都是西班牙原住民后裔,虽然皈依了伊斯兰教,但他们借此机会来表明对阿拉伯人统治的反感。然而,主要的犯罪分子——神学院学生却没有受到惩罚。部分原因显然是许多学生是阿拉伯人,另一原因是出于对其正统职业的尊重。